掌门另找了时间亲自登门,很有诚意,我自然不会避而不见。
关西白还是一副气血不足的模样,见掌门师姊眼巴巴看着我,几次欲言又止,便适时地说自己想去外面走走,整日里坐着有些闷。
但被我直接伸手拉住,摁在一旁坐下,怕她无聊,还扔了话本子在面前,这下关西白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略带歉意地看了眼掌门师姊,这才安静地待在一旁翻那话本子。
“音书。”掌门师姊语气里带了些讨好的意思,但我不吃这套啊,换关西白来说不准可以。
“掌门有事不妨直说。”
“之前的事,是师姊的错。”语气真诚,只是我见多了她这幅做派,并未开口。
生气,自然是有一些的,我又不是泥人做的,恼掌门师姊不信自己,联合外人试探,可平日里的关怀也并非作假,临行前还送了许多丹药法器符箓,上一世更是不远万里来救自己,甚至还受了重伤,虽然在我看来,这伤纯属活该,但到底是因着自己。
好话说了一箩筐,到最后,也不顾弟子在场,掌门师姊还上手撒起娇来,真是丝毫不顾自己掌门的颜面了,关西白低着头默不作声,权当没有听见。
“掌门是何时知道的?”
我没有明说,在场三人却都知道在问什么,何时知道魔气的事,何时对自己生疑,何时联合的外人,何时布下的局,我倒要看看她祝掌门肯不肯对我讲实话。
对上我投来的视线,掌门师姊不忍直视,避开回答道:“有人送来一封信,那人与清风门渊源颇深,信中说你体内有魔气,让我配合行事。”
前掌门长陵真人的师姊,可不就是渊源颇深吗,也勉强算实话吧,只是这人瞒我许多事,这样轻易原谅了,下次再犯怎么办?
“眼下掌门可放心了?”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除了谅解又能怎样呢。
“音书,我从未不信你。”掌门师姊声音有些哽咽,自觉这话怎么听都让人觉得虚伪,恨不得剖开真心自辩,“不是试探,是要正名,是魔修也好,是正道也罢,都是我师妹。逼你破境是我不对,我掌门师姊绝没有存其他心思。”
这我当然知道,没有谁存了害同门的心思,还要把自己性命搭进去的,上一世掌门师姊不远万里救我,又隔着几万里劈塌了天机阁,哪一桩都有可能灵力枯竭而死。
从前为了我跌境的事,掌门师姊没少耗费心力在藏书阁,第九层的禁术看了多次不说,还不顾宗门禁令,时常跑到后山打开禁制查找消息,一无所获,但从未放弃,数十年如一日。
饶是晴泽见了,也忍不住骂上两句:“你这样实属浪费时间,跌境止步芥子境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可以帮到她。”
“谁说没有办法,好端端的,怎么会四十年寸功未进,一定有原因,外面人传的我半点不信。”
什么师门不合,什么心境受损,怎么可能,晴泽和我说起这事时是又气又笑,很是感慨,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年迈来却碰上了这样古怪的师姊妹。
都说人言可畏,掌门师姊却想着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干脆让我转魔修算了,反正有她护着,凭我的本性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危害人间的错事来。
倘若直说,她猜我必定不肯,否则也不会四十年来止步不前,不管是为了宗门名声考虑,还是出于个人意愿不愿转魔修,她也绝不会让人再轻看我,此次西北一行便是正名的最佳机会。
可掌门师姊又怕真出了意外,所以早早放出话来修为在死欲境中期及以上的不允许参与进来,怕不稳妥,还找来了当年的直愣子赵峥演示招数,又透了消息给顾源,让牠来报仇。
原本以为这样就稳妥了,不想魔修也参与进来,更没想到到广信赵钟居然在打斗中破境了,好在有曲檀在场,否则说不准赵钟真的敢违背约定下死手。
只见我那掌门师姊悔恨无比,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泪珠滚滚,哭得伤心。
“师姊,我并未怨你。”
我最见不得人哭,也明白掌门师姊的意思,心底那点气早散了,拾了块帕子塞到人手里,听哭声更大,只好亲自动手拭泪,真是怕了自家掌门师姊,怎么动不动就哭。
“你性子怎么变得这么恶劣,非得哭了才给台阶下。”掌门师姊哭得有点狠,说话间还带着哭声,瞥见关西白低着头,身子却微微耸动在笑,当下也不好意思起来,当着弟子的面哭成这样成何体统。
见人哄好了,掌门师姊才接过帕子自己擦起眼泪来,边擦边说道:“你想去藏书阁第九层,为什么不来问我?”
语气幽怨至极,我只是叹气没有回答,先前在演生气的戏码,怎好开口问她。
“第九层没有重塑经脉的术法。”
掌门师姊看了眼还在假装看话本的关西白,也没顾忌,直接说了结果,清风门的书籍她前些年为了我早翻遍了,自然很清楚,晴泽都说没办法,那就是真的没办法。
“这样啊。”我露出一副遗憾的模样,似是无意说道,“落湘谷说不定会有办法。”
传说落湘谷有将死人救回的本事,能医死人这种事掌门师姊自然是不信的,但若是仅重塑经脉,说不准还真的有可能。
“落湘谷说不准还真有法子。”掌门师姊没有任何怀疑,“正好曲檀从那边回来,正好把人也叫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曲檀便从兰峰赶来,一进来就先嘲讽两句:“哟,我们掌门还没被赶出去啊,看来耍赖的本事见长啊!”掌门师姊懒得搭理她,直奔正事。
说正事,曲檀也不好再插科打诨,当下把在落湘谷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来,那生动得跟说书似的,不去酒肆茶楼说书真是可惜了。
原来南洲同样出现了幻境和血池,落湘谷因着谷内继承人交接的事,闹得很难看,根本腾不出手查探,只好请清风门的人去处理,谁知道到了那,带去的人全困在幻境里了,凶险异常,曲檀修为受限进不去,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幸好,也不知怎么的,幻境突然就消失了,连带着所有魔物也不见了,查探了一番一无所获,没办法只好回来了。
“突然消失不见?”掌门师姊并未亲历,也不知是怎么个消失不见法。
“我在关世镇遇到了纪池,她说血池是用来献祭的。”我并未透露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无论是那个奇怪的花婆婆,还是漓江水。
“献祭,莫非是想要召唤出什么邪神吗?”
“这就奇怪了,没听说过魔修还有哪路邪神啊,干架不都直接上吗,怎么还来请神那一套。”
“那也不一定,民间话本子里不常有这样的事吗?”
“话本子也能信?”
“能信一点,人家编也得贴近真实嘛!”
两位师姊思维已经发散到讨论话本了。
“也许是在找人也说不准。”因为人找到了,所以才突然都撤走了,我咳了两声企图把话题拉回来,又看了眼关西白,只见关西白跟没听到一样,专心致志看着话本。
大家也没在意,先前都没让人出去,这会儿也没人说,又不是什么机密,何况还是亲历者,干脆让小姑娘继续待在这。
我有心告诉她们实情,但这两人不知怎么很是不上道,在话本子的道路上撒丫子狂奔,越聊越偏门,拉都拉不回来。没办法,我只能说起自己要带着关西白下山的事,这下掌门师姊面露难色。
“音书,你带她离山不合规矩。”
长老下山,这没什么异议,但关西白才刚拜入清风门,本门从未有过刚入门就走人的先例,再不济也得先通过内门比试再下山历练。
“规矩规矩,哪有那么多规矩。”曲檀站我这边,毕竟她从来不是个守规矩的人。
“收徒大典的时候掌门师姊也看见了,缚神铃可是直接飞到人家怀里,怎么摘都摘不下来,未先缘觉便收徒已经不合规矩了。再说,我是带她去治病的,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让她回来参加内门比试。”
“伶牙俐齿,罢了罢了,反正全天下都知道她关西白是你的弟子,你带她走吧。”都这么说了,掌门师姊不答应也只能答应。
二位师姊都待我极好,哪怕是四师妹人冷了点却也念着我,我决心要做的事,她们从来都不会阻拦,大概我就是说自己要转修魔道,她们也只会帮着打掩护,但我也不确定,毕竟我没有真的离经叛道过。
我那时不知道三位师姊妹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纵容我,尤其是掌门师姊,现在回过头来再看过去那些时光,发现早在我徘徊不定迷茫前路的时候,她就已经替我选好了最为稳妥的路,不容置疑,不容更改,只是谁也没料到那条路会走得如此艰难,更不知道会因此失去重要的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