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事总是和幸福一起来到,望果节结束没几天的功夫,洛桑从那匹叫追风的马上摔了下来。
据卓嘎回忆,追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狂躁起来,一下就把洛桑从马背上摔下来了,马蹄直接踩断了洛桑的右腿和好几根肋骨。
洛桑被卓嘎抱回来的时候奄奄一息,紧接着有位脸上涂满花纹图案的老年医师急匆匆跑来诊治。
因为这天洛桑想去和追风玩,所以放牧的只有我和关西白,等我二人回来时,洛桑的气息已经很弱了,不再痛苦地哀嚎,双眼紧闭躺在羊毛毯上,眼睫毛许久才颤抖一下,曲礼哭倒在一旁,卓嘎则是满脸内疚焦急地跪在洛桑身边,毡房里还站着一些我不认识的人。
医师是位年纪很大的老太太,脸上布满奇怪图案,手上也是如此,那双眼睛倒是格外有神,只是此时也是有些颓靡惋惜,不停摇头叹息,看来是无能为力。
“让我试试吧。”我不是医师,没法妙手回春,但我是修行之人,有很多疗伤的丹药,此时我无比庆幸还有灵力可以打开储物腰带。
我假装从怀里掏出一瓶生骨丹,先递给医师看过,她确认无误后才将丹药喂给洛桑,就着一碗水让洛桑吞服,诸人眼中升起一丝希望,关西白更是用感激的眼神看我。
按理,洛桑服用之后应该很快就会有所好转,不想没一会儿的功夫她竟是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还是黑色的,脸色更苍白了,一时所有人投来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敌意,卓嘎更是直接上手抓住我衣领,若不是关西白拦着,我就得挨上一拳。
我实在百口莫辩,红色的血也就算了,就当淤血吐出来了,这黑色的血算怎么回事,谁投毒了吗?
没关系,我还有一粒还魂丹,号称活死人肉白骨的还魂丹,管你是断骨还是中毒,活下来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众人见我拿出新的丹药,自是不肯让洛桑吞服,但曲礼和关西白还是愿意相信我,大家只好同意让我再试一试。
只是这次更夸张,还魂丹刚吞下,洛桑七窍流血,鼻子眼睛耳朵都是渗人的红色,着实吓人。
这下且不说卓嘎眼冒怒火,连曲礼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仿佛我是害了她女儿的凶手,关西白倒是想替我说话,只是一人难敌千张嘴,没一会儿就被大家训得偃旗息鼓了。
医师倒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仇视我,毕竟她自己也确认过这丹药的成分是无害的,只是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好开口替我分辩,只能转而说道:“办法倒是还有一个,只是比较困难。”
卓嘎是个急性子,医师刚说完就呛回去:“阿姆,都什么时候了,有办法倒是快说啊,管它困不困难倒是先说说啊。”语气很不恭敬,卓嘎阿妈先出声训牠。
医师倒是没有计较这些:“传说雪山上有千年雪莲花,只需一朵花瓣就能治百病,若是能将它采来,说不定能救活这孩子。”
卓嘎马上自告奋勇要出发采摘,只是被牠阿爸死命拉住了,骂道:“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你要你阿妈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不是。”总之说什么,也不让卓嘎去,悬崖峭壁当然不是好玩的。
这里没有比我更适合去采雪莲的人,一来众人眼中我无牵无挂,二来我灵力虽无拳脚功夫却在,怎么也比在场的人要多几分胜算。
果然,我一提,大家都同意了,除了关西白,她苦苦哀求曲礼要跟我一起去:“阿妈,阿姊不认识路,让我去引路吧。”
曲礼当然不会同意,洛桑如果死了,她就只有关西白一个女儿,说什么也不可能同意她跟着我一起冒险。
“我一定会带着雪莲花安全回来。”在我开口承诺以后,关西白咬着下嘴唇不再开口,沉默就当她同意了吧。
事不宜迟,问清道路跟雪莲花的模样以后,我便立刻出发。
千年雪莲花据说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且不说有没有,就是有也难以采摘。我若是还有灵力,自然是不惧的,可我现下和普通人无异,顶多体力好力气大些罢了,光是这狭窄难行的道路都能难倒我。
越往山上,越发寒冷,体力消耗太大,身体里的热量也不断减少,我大口大口呼出白气,雪水不知什么时候进的鞋子,冻得我手脚僵硬,步伐也越来越慢。
我从储物腰带里掏出桃木剑撑着走,雪道实在太滑了,这要是摔倒了我得一路溜下去。
真是天公不作美,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我走过留下的脚印覆盖了,隐隐约约覆盖了我鞋子,再下下去非得淹没我小腿不可。这下不要说采雪莲花了,上不去,下不来,我很有可能真的会死在雪山上。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脚下步伐不稳撞到了大石头上,万幸,只是额头磕出血来,双腿还能继续走。
只是还没庆幸多久,我发现体内的灵力一点都没有了,这下好了,一点补给都拿不出来了,早知如此我该先拿点东西出来才是。
人濒死之前是什么样我不清楚,但我现下头脑发昏,意识都不太清楚了,雪道被大雪掩盖,双眼朦胧,无法辨认方向。没奈何,只能席地而坐靠在石头上,背着风口休息一下,风夹杂着雪呼呼吹来,打在我面庞上,不用看都知道我头发和眉毛上肯定一片雪白。
风雪没那么大的时候,我才继续启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上,地上的雪已经有我膝盖那么高,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只是更艰难的还在后面,脚下踩空,整个人掉进了一个大洞里,连带着右腿摔断了,爬肯定是爬不出来,我猴年马月才能走到山顶,耍人也不是这么耍的,没受过这种委屈,当即破口大骂。
“洛桑,你给我滚出来。”
话音刚落,洛桑瘦小的身形就出现在了眼前,犹如天神女下凡拯救世人一样,只可惜她是来害我的。
“我该叫你天人蛊,还是叫你洛桑?”谁能想到天人蛊应天而生,夺造化之神奇,居然能够化形呢。
“你怎么知道是我?”洛桑此时脸上已经没有了平常天真烂漫的笑容。
“你的名字是善良的意思,天人蛊择主而事,不会害人的。”虽然我现在意识都快模糊不清了,但毕竟还没死嘛,“我的丹药是救人的,不会让人七窍流血,更不会口吐黑血。”
“我阿姊倒是什么都肯和你说。”我开始怀疑焦碌说的善良了,天人蛊不会已经疯到占有欲太强想直接弄死我吧。
“她不是你阿姊,她是我的弟子。”黄口白牙一碰就想抢人啊!
当她那深邃而又智慧的目光移到我腰间时,我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见她嘲讽道:“腰刀都收了,还是弟子,你们人修都是这样无耻的吗,还是说想继续自欺欺人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对她如何不需要旁人来判定。
“她在这里过得很快乐,留下来才是最好的选择。”简直胡说八道,偏偏她还故作大方,“如果她真的这么喜欢你,那让你留下也不是不可以。”
真希望我留下,不会逼我来雪山寻死。
“她不需要虚无缥缈的东西,这里除了你都是假的。”
“我并没有阻止她想起一切,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她潜意识里拒绝想起来呢,外面的人虎视眈眈,在里面只要她想就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
“幻境是幻境,现实是现实,她总要醒来。”
“这话留给你自己比较好。”
天人蛊这么欠打的吗,请问第一代谷主是怎么收服的这玩意。
“洛桑,你看看清楚,我不是坏人。”
“我当然知道,可你是让她难过的人。”抛开一切不讲,洛桑肯对关西白这么花心思实在让我惊喜。
“她身上的蛊毒已经解了对吗?”哪怕心底已经无比确定,但我还是想听到洛桑亲口承认。
“刚进秘境的时候就解了。”
“谢谢你。”这声谢总是要道的,哪怕洛桑并不稀罕。
“真想谢我就自己离开,你知道的,出口就是仙女湖。”
软硬不吃,真倔啊。
“你是天人蛊,不可能一直躲在这里逃避责任。”我不明白为什么洛桑不愿意出去,是外面的世界不够精彩吗,她在这儿都待多少年了,不腻烦吗,“她又不会抛下你,干嘛非得待在这里?”
“不会抛下我,又不带代表着我是唯一。”
“在这里也不是唯一。”我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幻想,只要我在这里,这就是永远不可能的事。
“所以你要离开。”洛桑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和请我去死差不多。
我赌她不会杀我,结果人家压根没搭理我,直接转身消失了,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天寒地冻,吾命休矣。
人死在雪山上,大概尸身会保持不腐,最后变成一座冰雕,想象了一下那个样子,铁青色的面皮,眼球凸出,雪花布满全身倒在一旁,真吓人啊。
昏过去之前,我以为所有的人和事都会在我脑子里跟走马灯一样过一遍,但是没有,我什么都没能看见,连关西白的身影都没法出现在脑海里。我拼命回忆她的声音,她的长相,可什么也记不起来。
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后悔过,突然就理解了洛桑,如果我死在这里,那么什么意义都不会有。
早知会死在雪山,我应该早点坦白一切,我该直接告诉她我爱她,非常非常喜欢她,我错了一次又一次,简直愚蠢。
“音书,要爱具体的人。”
掌门师姊自己感情明明都一团乱麻,可教训起我来大道理却是一套一套的。她说世人是个很抽象的概念,要救世得先从爱自己身边的人开始。
我那个时候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我还没有遇到关西白,除她以外,我没有把任何过于复杂的感情投射到别人身上过。
关西白是和我完全相反的人,她几乎爱身边每一个人,对于过于抽象的东西,她从不理会。她像对待神明一样,对我近乎虔诚的敬仰,是我在纵容她对我的喜欢,不远离也不接受,不逃避也不给予。
我梦到她赠我腰刀的那个晚上,鹰笛和手鼓的声音响起时,她问我是不是快要离开,我说了什么来着,会还是不会。
不对,我那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跟着她回到人群中。
“不会,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没错,我当时应该这样回答,所以梦中的我便脱口而出。
不知道为什么,天空中下起了雨,雨水一滴一滴打在我脸上,顺着脸颊滑下去,耳边是浅浅的哭泣声。
是谁在哭?
我努力睁开眼想看清楚是谁,眼皮子好像有千斤重,到底是睁开了。
于是我看见了哭得梨花带雨的关西白,她伏在我身上哭得很伤心,泪水打湿了她的衣领,见我醒来,抽噎声一时还停不下来。
真该死,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我怎么刚刚会记不起来。
“西白。”我喊着她的名字,刚想吻她眼角,就见她整个人都顿了一下,一下就把我推开了,整个人好不容易缓过来,又被摔得眼冒金星。
什么鬼?我好不容易真情外露一次,为什么推开我?
还没等我想明白,她语气恨恨地道:“你看清楚我是谁。”
实在不好意思,刚刚可能还不太清醒,我忘了她还以为自己是伦珠央金,怪我,平时压根没这么叫过她,刚醒过来还有点迷糊,鬼记得起来这么个破名字。
明明也不能完全算我的错,可偏偏没法解释,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亏大发了,这笔账必须记洛桑身上。
洛桑这小丫头两幅面孔,对我是毫不留情,又是封灵力又是陷阱,对关西白却是体贴到没话说,我一路走到这狼狈不堪,反观关西白,脚步轻快面色红润,仿佛踏春。先前她想和我一起来,就不应该拦着,有她在什么雪莲花找不到。
“谢谢你来找我。”她如果没来,我可能真的会死在这。
“谁来找你,我是来找雪莲花的。”气一时半会儿下不去,“谁想在这碰见了,倒是打扰了阿姊思徒心切,昏过去了都不忘喊人家。”
真是冤枉,我喊的可不就是她吗?
“你一路走来,有没有伤到哪里?”
这话纯属多余,她看上去比我状态好太多了,但关心还是要有的,说着就上手扒拉检查一下,不过被她反手钳住了。
“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的。”她板着脸教训,倒像我在轻薄她。
“我没事,说来很奇怪,雪山常年寒冷无比,大风刮在身上跟刀子似的,可我走过来的时候,没多大感觉,跟寻常爬山似的,步子也很轻快。”
那可不,天人蛊可是要和我抢人做她阿姊呢,这不得供起来。
“我阿妹人善心美,连神女都不忍心为难。”
我说得煞有其事。
“谁是你阿妹。”她嗔怪地看了我一眼,语气到底放缓了一些。
“你叫我一声阿姊,可不就是我阿妹吗?”还没贫两句嘴,胸口一阵痛,哇哇吐出两口血,红梅似的撒在雪上,把她唬了一跳,那点气性早没了。
“我们下山吧,雪莲花不用找了。”还找个鬼的雪莲花,态度我已经摆给洛桑看了,她这会儿肯定在家里活蹦乱跳的。
关西白也没多问,无条件相信我,一声不吭背着我爬出洞,又想背着我下山,不过被我拒绝了,只是断了一只腿,哪里就不能走了,下山的路长着呢,真背下去她哪里吃得消。
因着我坚持下来自己走,她又一路搀着我下山去,果然有关西白在,这下山的路都好走了起来,不仅没有风雪摧残,连路都少了一大半,不过腿该痛还是痛的。
等我们赶回家里,果不其然,这丫头身体好得不得了,能跑能跳,一场闹剧下来,倒霉的只有我,一点灵力都没了,额头磕得红肿,右腿还断了。
洛桑在大家的鼓励下,走到我面前来说了一堆感谢的话,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却对我挑眉冷笑,只能安慰自己,跟个蛊虫计较什么,还是这么小个娃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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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所以你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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