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美人救美人

这说书人刚在清风客栈讲完今日的份,正被听得兴起的看客们极力挽留中,眼角一瞥便回身拱手赔笑道:“各位看官,现下小人不得空,要听这书还请明日早来。”

众人听了几日也知牠的脾气,多说无益,人群渐渐散去。

说书人整了衣衫,这才收了东西回到二楼租的客房,进门看到坐在桌旁的陌生女子倒也毫不意外,自顾自放下东西,接着又倒了杯清茶给我,这才坐下。

“阁下想要见我实在不必以这样的方式。”

哪个正经人见别人是靠造谣啊。

“这不是快嘛,等我投封拜帖,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排到我。”

是很快,日后想起来都会想杀了傅兴的程度,真是一脉相承的好徒弟。

“听闻清风门郑音书四十年不出山门,不问世事,只闲谈静坐。小可不才,特来献策。”

文绉绉的,这话不对,我时常下山闲逛,只是掌门师姊帮着隐瞒了行踪。

“今往西北方向去,能绝处逢生也未可知。”

对方说这话时还在暗地里打量我的神情,开口先露怯,外行,勉强配合你一下吧。

“敢问阁下名号?”

“在下杜梁臣,贩几箱药材过活,偶尔说个书。”

“落湘谷的人何时改占卜了?”

“天下如此之大,贩卖药材的难道仅此一家?”

“我此行必定收徒?”

“你此行必定收……”

看杜梁臣顿在原地,我被这几个人合伙诓骗的心情总算好了许多,也不理会对方,撂下一句“杜姑娘下次诳人前记得把耳洞遮了比较好”便起身告辞,推窗回山门了。

对方迷惑归迷惑,好歹是完成了傅兴交代的任务,说了这么多天书怕是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自然是火速收拾东西算了房钱也往西北方向去了。

回山门后,我带着张书见悄悄下山,避开了众弟子,也不打算御剑飞过几千里,那违背了修行的初衷。

张书见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头,此时正是盛暑,日头正大,汗水都浸透了衣衫。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那晚的梦早忘得七七八八了,原本还不知道要往哪里去,这下顺着走就是了。

“师叔,为什么不直接飞啊,这跟普通百姓赶路也没什么区别嘛。”

一连走了五六日,不要说魔,连鬼都没一个,青天白日的,确实无趣了些。

“埋头赶路便是修行。”

这样没营养的话我张口就来。

“若赶路也算修行,那些脚夫岂不是个个都是圣人了?”

怨气挺大,看来不傻。

“那你觉得什么是修行?”

“水里游天上飞,险恶处夺机缘,我虽然不求生一会死一会的,那也得有些鬼怪练练手吧。”

话里话外无非是嫌弃太平静了,总想好玩刺激点,这很少年人。

“前面林子里有剪径的歹人拦了过路的客人,你可以去英雄救美看看。”张书见毕竟不是我徒弟,也不想呆板说教,指了指前面葱郁阴暗的林子。

一听这话,张书见赶紧催着赶路,恨不得三两步就窜进林子里。

刚进密林深处,便见六七个身材粗犷做强盗模样打扮的人围着几辆满载的牛车,为首的壮汉还扯着个着男装的女子不放。

歹徒污言秽语不断,女子被气得小脸通红,眼含恨意却毫无惧色,与女子同行的几人倒是战战兢兢蹲在牛车旁,不敢多言。

还没等那壮汉反应过来,张书见直接冲了上去,一脚踢倒对方,女子乘乱赶紧躲在一旁。

见头领被人踢倒,几个小喽啰赶紧拿出枪棒大刀赶上前。

你一枪我一棒地乱打一通,张书见虽然是个修行之人,毕竟境界低微,剑术也差,开始凭着意气还能打个有来有回,时间一长就吃不住,正要撤身,只听身后一声惊呼“小心”,下一刻就被人在肩膀上刺了一枪。

张书见苦熬不住,堪堪闪过几招致命的枪棒,瞥见一强人正要把女子强行带走,实在分身无暇,只能向我求救。

自进了林子我就靠着树安静地看着,见张书见落了下风也不急,见那女子有危险这才出手救下,又擒住了首领,小喽啰见事不对,一窝蜂都跑了。

张书见不知从哪里找了绳子把那首领捆倒在地,语气颇为幽怨:“师叔是自己美人救美人吧。”

只是还没等张书见再说什么,那女子先施礼道谢。

“姑娘,你怎么才带着这么两个人就敢往密林里走啊?”

话是张书见问的,那女子却是对着我回答:“二位有所不知,我家贩米过活,与人无争,只因那镇上豪绅吴成是个欺男霸女的,我不肯从,父亲就被那吴成打死了,县老爷受了贿赂仓促了案,弟弟县里进学去了,没奈何只能我一女子抛头露面贩米。原本想着做男子打扮便无事,还好有两位出手相救。”

“那豪绅实在可恨,姑娘莫怕,如今已拿下这强人,解去官府再来理论。”张书见听了这姑娘一番言语,心中怒气顿生。

哪知这女子听到解送官府反而慌张起来,拦着不让送官,张书见只好将这首领放了,那女子又三言两语谢过一番便急匆匆离去了。

“师叔,有人为她做主她怎么反而跑了?”张书见满脸困惑。

“你抓住的强人想必就是那豪绅的人,无财无势,除了息事宁人确实没有其他办法。”

张书见听不惯这话,反问道:“她无财无势,我们又不是,既然为她做主,肯定会负责到底。”

“如何做主?”

“倘若那姑娘愿意,我们大可找到那县官当堂对簿,还她个公理;若那是个狗官,那就摆出身份替她伸张正义,清风门是中洲第一修真门派,青天白日我不信没有一人能为百姓做主。”

“如果余党报复那女子呢?”

“清风门这么大,难道还庇护不了山脚下的百姓吗?”张书见正在兴头上,什么话也往外说,“倘若连百姓都庇护不了,那还修个什么道。”

我没有回答牠,等牠一通话说完,这才重新赶路,只是因着此事氛围大不如前,做师侄的在生闷气,怪师叔不肯出手相救,做师叔的在思索如何教导。

途中经过一个小镇,想必就是先前那姑娘说的镇子,寻了个客栈休息。地方虽小,人倒是挤满了,好不容易才寻到个偏僻点的空桌,小二上来倒茶时,笑脸相迎:“二位客官,看着不像本地人,难道也是来听楚佑姑娘唱曲来的?”

“不知这楚姑娘是何方人士?”

“喏,靠中间桌子给琵琶调弦的那个就是,也是个可怜人。”小二摇了摇头,倒完茶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我观那女子青色长裙装扮,样貌清丽,脸颊略凹陷,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子,有些修行之缘也难说。

只听“铿”的一声,满坐寂然,全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楚姑娘,只见素手轻拨琴弦,缓缓带出流水之音,如入山林清泉闲游,恬淡闲适,忽而直转悲音,犹如惊雷炸响,大雨倾下,让人好不慌乱忧愁,琴音转缓,渐渐雨止,现出那半弯新月,技艺精湛,满场欢呼。

那姑娘下台捧盘走了一圈,所得甚少,不过零星几个铜板,走到这边时,张书见摸了怀里半天也没摸出一个铜板,有些尴尬地看向我,我出手倒是大方,放了约摸一两重的银子在盘子里。

楚姑娘双眼一亮,这么大方的客人极是少见,谢过后正欲离开,却被我叫住:“楚姑娘若是不急,不妨坐下说话。”

换做男子说这话,对方必定以为是个登徒浪子,仗着钱财要作践人,可我是个女子,坐下闲聊也无妨。

“方才听小二说,姑娘有桩伤心事,不妨说说,在下能帮个忙也说不准。”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泪落腮边,她正要强忍着酸辛开口,旁人看不过去帮着解释了原委。

原来楚佑并非当地人士,母亲在家料理家事,她便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做些小本生意过活,不想行到此处,消折了本钱,父亲只好将女儿卖给当地豪绅吴成,换得二十两回乡的银子。

也是苍天睁眼,楚父钱还没拿到就病死在客栈了,只是这二十两被吴成赖上,非说给了钱,不给人就要还钱。

那吴成因近日里吃了场官司,虽说事小名声上却难听,加上府里夫人管得紧,所以挨到现在也没接进门。

要还赎身的钱,楚佑靠唱曲怎么也攒不下二十两银子。

“攒出这二十两银子也没用。”小二走过来帮着说了两句。

“还了这二十两也不行吗?”张书见经验少,实在不解。

“人家哪是想着你这钱哪,把楚姑娘拖在这里,风声一过,马上就接她进门做小。”小二嗤鼻一笑,“这二十两水分大了去了,估计五两都不到,就算楚姑娘攒够这二十两,吴扒皮又能反口说利钱,不再讹你二十两都是好的。”

旁人也是一脸赞同,这样的事自然发生了不止一次。

“当地官府不管不成?”张书见想起了先前林子里的姑娘,宁愿哑巴吃黄连也不敢追究。

“客官您这就不知道了,这吴扒皮亲叔叔就是县官老爷,往近了说郡太守是牠表姑丈,往远了说大梁京都还有牠三门亲呢,普通老百姓告了也没屁用。”

也是说上头了,小二又接着说:“不瞒您说,先前逃走的也有两个,被抓住打个烂死不说,我们这客栈还因知情不报被砸过呢,可不敢私放人。”

小二为自己辩护了两句,被掌柜的喊去骂了两句,不给客人倒茶又在说什么闲话,小二这才骂骂咧咧走开了。

张书见喊了声师叔就眼巴巴望着我,又对楚佑说道:“姑娘,你肯定也看出来了,我跟我师叔并非普通人,你不用怕,我们会帮你的,是吧,师叔?”

我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若是姑娘愿意,这二十两就做返乡之资,那人想必也不清楚姑娘的来历,我师侄二人送姑娘回乡如何?”

楚佑听罢,泪水也来不及揩,急忙跪倒在地叩谢恩人大德。

掌柜的听了慌忙窜出来拦道:“使不得使不得,楚姑娘走了,我这店可就遭殃了。”

旁边客人嘘道:“掌柜的行行好,做件好事吧,你这店被砸也不是一两回了。”众人一齐哄笑。

“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砸的不是你们的东西,嘴上仗义顶个卵用。”

“不妨事,我原价赔付掌柜的便是,只望在场的莫要走漏了风声。”

一圈看戏的客人都连声应允,我又给了掌柜的几两银子,这才让楚佑收拾了东西一同上路。

也是凑巧,楚佑的家恰好在西北方向,一同走了几百里倒也相安无事,之后这姑娘许是怕耽误我俩行程,便说离家不远要告辞。

临别时我透露说她有修行之缘,二十日后便是清风门收徒大典,若是愿意不妨去试试运气。不想对方摆手谢过,说自己家中还有老母奉养,若果有仙缘到时一定前去,形式干脆利落,倒是个妙人。

楚佑一走,张书见便开口问道:“师叔,先前林子里那位姑娘为什么不帮,而帮了这位楚姑娘,就因为她有仙缘吗?还有,那吴成作恶多端,难道就算了吗?”

“二位姑娘的选择不同,并非因着仙缘。要救楚姑娘很简单,不过费几两银子罢了,先前林子里的那位姑娘你不也救过一次了吗?你觉得好的,旁人未必觉得好,就像我说楚佑有修行之缘一样,她因着家母不也没留恋吗?”

“那吴成就这样轻飘飘放过吗?”

“修行之人要插手凡间事是很麻烦的。”除去因果报应,还有各方的利益纠纷。

“有什么麻烦的,清风门还治不了一个小小地痞吗?”张书见嘟囔了两句便不再说话,我也不打算解释太多。

在沉默中又走了几百里的路程,路遇村庄便进村暂歇,顺手替村民除了猛虎财狼。张书见还在怄气,遇到危险也不肯求救,修行本就是知难而上,见不是致命的危险,我便也没有出手,由着牠一身伤口折腾。

没有哪个掌门首徒七八年下来都无法突破缘觉境的,虽说狼狈了些,好歹有了几分破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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