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名为西山起的新店，平时也有大量顾客。只是任何时候，都没有过如此盛况。

而冬日遥看着这家坐满的新店，心中却是：实在是无聊。

诚然，这西山旗下的西餐厅能成为网红店，店铺环境自然是不错的。虽然多是抄袭卢浮式模板，但是……至少店主抄完了，没有自己乱改。这种浪漫和奢华曲线为代表的装修风格，以西山大宅为代表，在风格杂糅的玄戒一直是最受欢迎的几种装修风格之一。而且奢华风的完全复刻，避免了踩雷的同时，确实会让大部分人觉得高端。同时荧罪式的装修风格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这家店的菜这么难吃，对荧罪式糕点菜式的刻板偏见，会让人们说服自己这就是合格的。由此来看，落洋的选择确实颇有见解。

冬日遥一边嗯嗯啊啊地附和着滔滔不绝，高谈阔论的范刑。一边思索着如何将这家店的营业模式归为己用。虽然，在其他方面西山家大小姐与她相比略显稚嫩，但是在引导人们追新逐异上，西山落洋遥遥领先。

冬日遥切下一块牛肉，放在嘴里，味似干柴。

谢半夏什么时候来啊……她在心里叹着气，从来没这么想工作过。

现在。

随着脑海中的声音响起的还有她熟悉无比的冷漠声线：“可否赏脸，给个联系方式？”以及递到面前的花丛。

“啊，谢……”“抱歉小姐，我这还有约呢。不过这么美丽的小姐邀请，我自然……”

结果冬日遥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对面的范刑先一脸得意地想去抓。

还得是谢半夏把花举起来，脸转过去的时候笑容都没了：“这位牛粪，能不能不要把自己当回事？”

这下只有一个笑得停不下来了。

范刑脸涨得通红，明显挂不住了。气急败坏地骂道：“给你笑了吗？”，又转向谢半夏骂道：“这世道真是有病了。你们这群拉拉连抢人都这么光明正大，没有男人是不是太过寂寞了……”

谢半夏是谁？听到这话还惯着你怕是不姓谢了。归冥潮的大手一举，直接把他提到半空中：“大份一坨也敢跟老娘这么说话？没把你拆了涂墙当我今天没吃饭？”

“你怎么敢！”他扑腾着爪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等下你就……”

谢半夏不爱废话。因为她知道，物理永远比道理直观。她不管那个人如何惨叫着：“你敢……那几个贱人呢！为什么……”只要一拳给他呼出鼻血。你看这腿不着地，人不叫了，平和了，落枕都治好了，会讲话了：“唔咳……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

冬日遥在趴在桌子上憋笑都快破相了。听到这话才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谢半夏的手臂。

谢半夏没放，直到冬日遥摩挲着她的手腕，无声地表示会补偿她。谢半夏才松开沾着油汗的领口：“算你狗链咬得紧，趁我没反悔赶紧给老娘滚。”

范刑瘫坐在椅子上，腿已经软了。可看到连自己都碰不了的未婚妻趴在桌子上，不仅主动碰了对方，甚至在看到对方无礼的时候，没有和以前一样给他撑腰，拉不下的面子还是扭曲了五官：“你给我等着……”捂着鼻子叫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冬家的……”

“今天这么热，给你阳光竟然还没晒死你？”谢半夏再次举起手。一直在边缘的中心人物终于抹掉憋出来的眼泪，发了话：“好了两位，不要再丢冬家的面子了。”她站起来向范刑微微弯腰：“抱歉范先生，这位小姐是我之前说的谢小姐。请您见谅，我要开始工作了。”

范刑自然是没听冬日遥说过什么的：“我不管她是谁！我要她给我……”他话还没说完，就对上负者看死人一样的眼，后半句直接被吓进肚子里。

冬日遥看着她和眼神有些欣慰，范刑一怕，给她省下了不少的话：“范先生，请您离开。”

“哼，你给我等着！”他落下一句狠话，捂着鼻子逃也似的离开了。

“野史一坨，”谢半夏坐上他的位置，将花束递上：“给你的。没忍住，原谅我得了。”

冬日遥柔笑着：“没事……谢谢你。不用担心。”说着站起来跟周围的客人解释，又包了全场的消费，店里很快便恢复了她进来前的氛围。她处理谢半夏造成的骚乱已经驾轻就熟。

当冬日遥坐回来，谢半夏摆弄着桌子上的满天星，掰着叶子，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不开心？”冬日遥理着散出来的碎发。忽然有种应该再带一支发夹的想法。

谢半夏自然不会说她总觉得自己搞砸了。她买花过来，本来是打算用一些……不动手的方法把她带走，但是当一个纯废物的官二代还敢对自己口出狂言。火一下子就蹿上来了。

脑海里的声音告诉冬日遥，对方的不知所措来自内疚的时候。她有些不敢相信，却只能深信不疑。略微思考了一下之后，她将满天星拿过来，抱在怀里：“还需要联系方式吗，小姐？”她笑了。

谢半夏愣愣地看着她手中的花，扑哧笑出声：“好啊，下次约什么时候？”

“下周……啊，下下周六吧，我带你去看看梅花广场。”她顿了顿，接道：“母亲设计的地方，比这里好得多。”

“得啊。”谢半夏爽快地应下，看着她面前草草吃了几口的食物，大概猜到了她并不喜欢这里：“走吗？”

“就这吧。”冬日遥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向她们投来目光，不少人举起相机：“这身衣服出去逛街，我是不太愿意。”

谢半夏不解：“为什么，我觉得很好看。”

冬日遥依旧在笑，提了提肩膀上的披风：“不太适合出门，我不喜欢。”

“不喜欢你还穿？”

谢半夏只是顺着问了。但是冬日遥却没有回答，只是为了美观，她没有给身上的装饰做任何固定，而需要经常整理。只是为了妆造，她不敢碰水，处处留心。这么热的天连擦汗都小心翼翼。

这一切只是为了这一身枷锁不受磨损。

“得吧，之后告诉我也可以。”谢半夏看出来她不愿说，“那怎么说，反正我是想边吃边聊的。”

冬日遥思考了片刻，招招手把服务员叫来了。

来的不是服务员，是一直在前台候着的经理。自从冬日遥进来，她就一直候着，唯恐怠慢了冬日遥，坏了名声。

“您好，我们想借用这边的厨房。”

经理没想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请问是我们做得有问题吗？”

“不，并没有。”冬日遥温和地笑着：“只是我这位朋友比较吃得惯我们家里的厨师。”

“这……”经理有些犹豫，“可能不太符合规定。”

很多人都觉得，借用厨房这件事只不过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但是如果客人在借用厨房之后吃出问题，又是怪谁呢？由此引发的各种矛盾又是谁来背锅呢？如果做错了就是撤职下岗，做对了很可能也会得到领导的一句：“下次不要自作自主张。”会有谁想要做这样的事？

更何况，虽然自己从心底喜欢这个时常出现在孤儿院，灾难现场，平易近人的冬家小姐，甚至自己都亲手从她手中拿过救济。可是自己最顶头的上司，西山家家主西山树生，可是不止一次明确表示和冬家不共戴天。

自己就一打工，破天富贵到手上，她也得有命去接啊。

“嗯。我理解您在这件事上没有决定权。那可以帮我给西山小姐打个电话吗？”

“这……”经理又犹豫了，这点小事让冬日遥去问西山落洋。她良心过不去。

“不用如此。这是我的任性，不能给你们带来麻烦。不仅如此，我觉得这家店很棒，不该因为我而让你失业，让别人糟蹋了这家店。”

她就是如此亲和，爱民，美丽。就像是所有玄戒人所见过的那样子。美丽得像尊菩萨。

“谢谢您，谢谢您。我们全家都感谢您。”经理就差跪下来拜谢了，自然是被冬日遥拦住。

谢半夏一直在旁边沉默地看着。心中有些敬佩，又被她压了下去。

自己杀过的人和她救过的人差多少？

好在当冬日遥打电话过去之后，很快经理就如释重负一样跑进后厨。让大厨把厨房让给一个刚刚还在用餐的狸奴族无尾少女。

当然她能听到大厨的不愿意的抱怨，到惊叹少女的刀工之类的事情就是别的事了。

“怪不得你不愿意走，”谢半夏无聊地，敲敲桌子，“我还想说这么机密的东西怎么能在这里说，合着这里都是你的人？”

怪不得外面只见到冬千香和冬晨，怪不得这家店人挤人连空位都不留。原来如此。

冬日遥歪了歪头，笑道：“你没有认出他们来吗？”

她认出来了几个习武之人，以为只有一部分是，没想到全是：“我不喜欢记人脸和名字。”

“原来如此，那我很高兴您能记住我。”她从身后的剑兰手中接过资料夹：“这些是关于以诺门的资料。您看看。”

谢半夏接过资料夹。上面的东西不多，但是足够了。

很小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曾经抱着玩偶，用积木告诉过她和哥哥：“异枝科技之所以能够那么厉害呢。全是因为有一种叫作‘虚’的东西哦。”

就像是积木有一块最核心的积木。这种名为“虚”的液态金属，就是异枝科技的核心。这种只能通过边缘反光才能看见的金属，能够为它所沾染的金属或者布匹上附带各种各样的属性。以这些带有奇特属性的材料作为基础，就可以任意修饰，做成形态各异的“城堡”。

当然，“虚”本身也是一种异枝科技。而全世界知晓虚如何生产的，除了归冥潮的酆都，以及不知道从何得知的醉冬忆昔，将生产虚的技术传授给冬家。这也是为什么原本只负责技术的冬家，却有充足的资金在三足之争中与西山家敌对的原因。

而对于以诺门，他的核心并不是在赎罪券上。而是在他们称之为“门扉”的中枢上。

这种中枢能够悬空在半空，在赎罪券上面沾到血之后，便能将赎罪券周围的东西传送到对应门扉认定的范围内，而门扉本身是无法被传送的。而如果认定的范围内被占用面积超过百分之九便会拒绝赎罪券的传送。

谢半夏看着图片上赎罪券和门扉的照片。心中安定不少。既然以诺门的传送并不是毫无依据的，那么只要找到门扉就可以阻止上次的情况。

“也就是说，只要把他们据点找出来，就可以了是吧。”谢半夏抬起头，若有所思。

冬日遥点头：“是的，只要公义家继续行动。终究可以把他们的据点找出来。我们是可以将他们剿灭的。”

谢半夏松了口气：“至少，我们不用怕他们可以借此暗杀了。”

“是啊，能安心一些了。”

冬日遥看着呈上来熟悉的饭菜，终于有了食欲。对面则是一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饭了，想着“虽然看在冬日遥的面子上放过他了，但是我的确没吃饭也不算食言？”也拿起刀叉。

当然，她们两个人吃饭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一边是为了礼仪和妆容细嚼慢咽，而另一边则是秉承士兵的原则，有多快吃多快，至于是左手拿刀还是右手拿刀，她不在乎。

当然，也不至于到上手抓的地步。只是相比于冬日遥而言不太文雅，或者说，拿任何人任何事放到冬日遥旁边都会显得粗鲁吧。

不过冬日遥本人却不这么觉得，反倒是看着谢半夏吃得这么痛快，觉得很是可爱：“看着很香呢。”

“量大管饱……还免费！压缩饼干都香……”谢半夏被肉塞满了嘴，说的话都含糊不清。

冬日遥轻轻笑了一声：“冬冰的手艺确实很好，你喜欢的话我可以让她多下下厨。”当然是给加班费的那种。

“哦，”谢半夏应着。播音机里播放着古典乐曲，周围的人在小声交谈，剑兰们在这之前还多少有点警惕。在谢半夏来之后几乎都把这项任务当成了团建，气氛轻松了不少。

她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她想，如此轻松的气氛，或许什么事情都能说出来吧。

“喂。”

“嗯，我在。”

“为什么要忍受那个人。他跟你比就是托狗……”她突然不说了，毕竟还在吃饭呢。

“没事，我知道。”冬日遥点头承认，却让谢半夏更加不解。你要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觉得那样就是可爱，是小情侣的把戏就算了。既然也不这么觉得，那忍者干吗。

“我呢……也许有点恋旧吧。”冬日遥放下的刀叉：“既然是母亲的安排，我觉得或多或少都应该有些道理。”

“你……”谢半夏把粗口噎了回去：“那你告诉我有什么道理你说？”

“嗯……也许是母亲大人想要引诱真正适合冬家的联姻者，主动介入呢？”

“我勒个豆啊，你们冬家真该清理这种恋爱脑c文了。”

谢半夏捶着膝盖，觉得无可救药了。冬日遥看着她一脸懊恼的样子，将满天星重新抱了起来，抚摸着上面蓝色的小花心事重重：“除开这些不说，母亲在冬家的威望依然很高。如果能够遵守她定下的婚约，可以得到很多老人的支持。或许这就是母亲的目的也说不定，她将一个废物塞给我，而我只是花费几天时间去应付他就能获得支持。我觉得挺值得的。”

是啊，多值得啊。不用做几百件事证明自己，也不用花费几百万元投资什么，就只需要花几天就能得到守旧派的支持。这场交易是冬日遥稳赚不赔。

可是……

“那你呢？这场完美交易中，你没有什么意见？”

明明这个人和自己完全没有什么关系，然而她心中却有种强烈的“恨铁不成钢”的想法。

“我？”冬日遥有些意外，把手中玩着的满天星都捏碎了。

“对啊，你不会完全没想过吧？”

对方长久地沉默着，而越是沉默，谢半夏没有来源的恼怒就越多一分。

“我不在意。只有这一点，我是明确的。”

她看向窗外。黑色的玻璃将窗外的一切变成棕色，即使那轮骄阳也黯淡无光。她仿佛看到了，看到了在那个血红的夜里，所延展开来的血。看到那个男生临死前对没有悔意的渴求。看到了那个剑兰哭诉着求她让自己回家，看到了……

一切声音消散，她选择捡起铁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