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瓦西里耶夫公爵

如果能够重回那个喧闹的夜晚,米哈伊尔?瓦西里耶夫绝对不会踏进宴会大厅一步,那里充斥着贵妇人们的调笑声、浓厚的脂粉气息、呛人的酒精味,以及一股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肉类腐烂一般的恶臭。

这位身材高大的禁卫军军官身着一袭华丽的礼服徘徊在前廊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几簇杜鹃花丛后几位夫人小姐正用帕子遮掩着不住朝这边打量。

“大人,”身着淡金色天鹅绒宫裙的侍女匆匆赶来,微微屈身施礼后提醒,“安妮塔夫人正唤您过去呢。”

米哈伊尔?瓦西里耶夫回望了一眼漆黑的庭院,拢了拢挺立的领口,朝那灯火璀璨处走去。

彼得堡所有的上等人都知道这个名字,瓦西里耶夫公爵,宫廷里最受宠的年轻贵族。由于跟随外交官父亲生长在法国的缘故,几年前,17岁的他与姐姐安妮塔夫人一出现在这个古老的帝都就迅速成为上流人士的典范,他们的穿着、发型、配饰,甚至就连那带着浓浓异国强调的俄语,都成了众人竞相模仿的对象。更何况,公爵不知在那学成了一套漂亮的交际术,整日与一众贵族青年流连于各个盛大的宴会之中,跟除了女主人以外的所有夫人、小姐**、喝酒、跳舞,他风趣而张扬,幽默而懂得分寸 ,这一切就好像与生俱来天赋,并不会激起任何人恼怒。

与风流多情的弟弟相比,安妮塔夫人似乎神秘的多,刚抵达彼得堡的数月里,她几乎闭门不出,宛如一颗待价而沽的稀世珍宝,等待哪位尊贵的大人物将它嵌在皇冠正中,这招在寒冷、沉郁的俄国帝都颇为奏效——安妮塔夫人受到皇后亲自召见,并迅速以女官的身份将她留在了宫廷之中,这是一个在明显不过的信号——皇后身体孱弱无子,而安妮塔夫人正值妙龄又早早死了丈夫,宛如上帝赐予这座苦闷宫廷的希望,几次宴会之后,这位金发蓝眸的美人便成了皇后送给了年迈沙皇的礼物。

连带着对姐姐的宠爱,沙皇陛下视米哈伊尔为亲子,特许他跟姐姐一同居住在宫中,享受着整个上流社会的追捧。

这样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1812年 ,欧洲境况一片混乱,西边的普鲁士、奥地利王室战战兢兢的发过来无数次信函,求沙皇陛下出兵法兰西,而南边与土耳其的战争已经断断续续持续多年,整个帝国犹如一辆旧车行驶在吱吱呀呀的老铁轨上,身后是燎原战火,身前荒莽无边。

战争终究还是爆发了,几天之内拿破仑率领42万大军渡过涅曼河,占领明斯克。

米哈伊尔?瓦西里耶夫报国心切迅速求了沙皇加入近卫军,这年,他刚满22岁。

这是米哈伊尔的晚宴,姐姐替他向皇后求了恩典。明日他便要与库图佐夫元帅一同启程,前往莱茵河前线的帕赫拉军营驻扎,安妮塔夫人正为此心绪不宁。此时,高贵的夫人靠坐在沙发上紧紧地握住弟弟的双手,那双相似的蓝色眼睛中溢满哀愁,“米沙,我的米沙……”安妮塔用绢扇掩面轻轻啜泣,米哈伊尔反握住姐姐的手腕,转头向沙皇与皇后行礼。

等安抚完姐姐的情绪,米哈伊尔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宴会厅,他随手解开衬衣领扣释放出僵硬的脖颈,还未等透过气来,面前围过来两个熟悉的面孔。

“萨沙、瓦洛佳?”米哈伊尔往后稍稍退了一步。

科学院院长家的两位公子哥一脸神秘地凑了过来,“我们……打算送您一个礼物。”

“对,对,一个临别的贺礼,祝您马上为陛下、夫人立大功!”另一人附和道。

公爵皱起眉头,他压下内心的烦躁换上一贯热络的表情向两位纨绔道谢,两人却不由分说将公爵拉到了一旁。

“大人,看到那个拉小提琴的男人了吗?”弟弟推开哥哥指着乐团的方向。

米哈伊尔心领神会,他转过头朝沙皇的乐队看去,只见那人穿着花样繁复的深红色乐师制服,由于沙皇偏爱复杂的图案,那件滑稽的马甲又多了几道令人目眩的象牙色蕾丝。

皇室礼仪森严,出身平民的乐师们总坐在暗处演奏。米哈伊尔不得不向前跨了几步,这才勉强看出那位小提琴手的轮廓。严格的来说,这位乐师的长相确实不在米哈伊尔选择的范畴中。公爵本人身材高挑纤细,金色的卷发与姐姐一脉相承,而典型的湖蓝色眼睛又充满了斯拉夫独特的风情。他喜欢同他风格相似的少年,或者更偏爱精致如娃娃般的少女……而眼前这位是个硬骨头——这人面部轮廓粗犷,深棕色半长头发被一根廉价的黑色发带系在脑后。

“怎么样,我的大人,别看他长得像个乡下人,嘿嘿,只要带上了床,我保证那滋味……”

米哈伊尔拧起眉头,他不耐烦地转身,却被两人死死拉住,“留步大人,求您了,您行行好……那人……”弟弟胆怯地望了一眼哥哥,瓦洛佳咬咬牙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求您了大人,就让那个混蛋见您一面,他手里现在握着我们哥俩的命根子,一旦被父亲知道了,那可就全完了!”

没人愿意在出征前夕处理这些人的烂摊子,但瓦西里耶夫姐弟俩一向深谙宫廷处世之道,他们仰仗的这位沙皇垂垂老矣,在米哈伊尔挣得军功之前是万万不能得罪这些世家大族的继承人。他应下了这难挨的差使,一如往常般拍拍萨沙与瓦洛佳的肩膀让他们放宽心。等二人溜走,公爵解开外套挑了个位置侧对着乐团坐了下来。

这已经是宴会尾声,最后一曲舞毕,尽兴的贵族们挑了个节点坐下互相攀谈 ,合唱团开始献唱那首经典的《上帝,保佑沙皇陛下》,那位小提琴手放下乐器向沙皇所在的方向施礼后离开了演奏席。

米哈伊尔放下手中刚刚点燃的雪茄起身跟了上去。

隔着几道大门,远远的公爵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正用粗鄙的俄语辱骂着什么,他放缓脚步皱眉听了一会儿,直到卫兵噌的一声拔出佩剑,米哈伊尔这才闪身迎了上去。

”瓦西里耶夫公爵……大人,“等公爵屏退卫兵,那小提琴手才呆呆地蹦出半句,此时,他正站在光源处,黑暗模糊了那神秘的面容。

“可敬的先生,米哈伊尔?瓦西里耶夫公爵,请问……”他依旧保持着良好的教养,试图讲出今夜第一句俄语,但那人似乎愈加烦躁起来。

“是彼得洛维奇家的混蛋告诉您的吧!”他粗鲁地打断对话,“那两个混蛋恐怕跟您这样高贵的人不会说那些话,但请您相信绝非无路可走我绝对不会,”他突然停顿,宛如被子弹击中心脏,“哦,不,他们一定说了,怎么不会呢,”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艰涩,“即便如此,我还是恳求您,恳求您……”

“先生,我尊敬您,但请你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实话说了吧,您把那些不堪的信交给我,我会给您一笔钱,一笔非常客观的赞助费,或许您想到哪里去谋个好差使,我也可以效劳。”

“不!”

那人从黑暗里猛地蹿了出来,褐色的瞳孔在昏黄的灯光下射出一道凌厉的光线,他直勾勾地盯着公爵,一字一句道,“我不要钱,我做那些也并不是为了钱,我想去前线,让我跟你一起去,那两个混蛋的信我会在听到炮声的时候交给你。”

米哈伊尔沉默着打量这张在被光线描摹得斑驳的脸,与想象中的不同,男人高挺的鼻梁之上长着一双深棕色的圆眼睛,这点大大消弱了周身故意营造出的戾气,甚至有点孩子般的天真淘气。他深吸一口气,故意冷着脸发问,“我凭什么会带您去呢?您或许是出色的小提琴手,可战场并非演奏台,您了解军事吗?了解队列吗?甚至,”米哈伊尔凑过去压低声音,“您杀过人吗?”

感受到肩膀明显的抖动,米哈伊尔满意地退回原地,“留在这里吧小麻雀,前线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不,我,我不怕,我可以去做鼓手,我也可以去拉炮架,我什么都能做,我……”他惊恐地看了一眼公爵,然后迅速低下头小声道,“如果您需要,我也可以……或许您也听说过,我的名声糟透了。”

米哈伊尔苦笑着腹诽,若提起名声,自己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然那么多军官不找,怎么偏偏找到自己这里。

“为什么要去?”他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人抬头,佝偻着的身体渐渐舒展开来,他回望着公爵湛蓝的双眼,声音沉稳有力,“为了祖国。”

这显然是个愚蠢的答案,一个显而易见的旧时代笑话,这里是彼得堡,神圣沙皇陛下的居所,在阵阵上帝保佑沙皇的赞歌中,在达官显贵的调笑嬉闹中,一个穿着滑稽制服的乐师,一个匍匐在在宫廷贵族□□的小丑就站在这里,说他要上前线去,他要拼了命去,为了这个腐朽的、落后的祖国。

公爵应是笑着的,但这笑容比哭还难看,对啊,要上战场的人是他啊,要去送死的人是他啊,他不该哭吗,他怎么又会在止不住地笑呢?

“ 你呢大人,你又是为了什么?”

米哈伊尔的嘴唇抑制不住的颤抖,他几愈张口却觉得喉头酸涩,终于那声音从胸腔中迸出,似真似幻,“为了沙皇陛下”,他轻声重复,“为了沙皇陛下”。

这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任何人都可以轻易戳破。

男人冷冷地笑着,声音如同一把生锈的利剑,“公爵呀公爵,您知道莫斯科已经被大火燃尽了吗?”

大背景是1812俄法战争,但基本都是杜撰,请当作架空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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