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应是最高级别的军事机密,但却毫无征兆地出自一个小人物之口。瓦西里耶夫公爵失魂落魄地回到居所,屏退所有的仆人后一个人对着父亲的画像默默不语。
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所幸的是早年间周游列国的经历让他很容易察觉到自己的不足,但宫廷是一座巨大的温室,沙皇陛下又为他提供了所有的养料,这些年来他只需要扮成恭顺、活泼的样子,自然有享用不尽的赏赐与无与伦比的前途。但他没有办法忘记,忘记自己的家族起源于古老的莫斯科河,那个被拿破仑铁骑碾做尘埃城市。
而正对着的父亲的画像,那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模糊背景正是瓦西里耶夫家族位于莫斯科郊外的庄园,据说那是叶卡捷琳娜二世女皇陛下对先祖镇压农民叛乱的赏赐。幼年时,父亲曾带着姐弟俩在那僻静之处小住过一段,直到一纸调令将他们送到异国他乡。
莫斯科……他朝着东南方向喃喃自语,那里现在又是怎样一幅场景呢?
大火,那个形容怪异的小提琴手冷笑着开口,“你们这些老爷怕是没听说过,法国人冲进了城里,大肆淫掠后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全死了,咱们的十字架被他们砍断,圣母倒在火堆里落泪,瞧瞧吧大人,这就是咱们要去的地方。”
公爵没有回答,此刻他嘴唇颤抖眼神悲切倒显得可怜。
那人移开目光,“也是,你们怎么会知道这些,”他后退一步,口吻冷淡“怕了就让你那姐姐去求求陛下,听说你家就剩下你一个后嗣了吧。”
公爵最终还是如期启程,破天荒的,他带上了一名宫廷乐师。
这本就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但在一场贵族宴会上,科学院院长家的小女儿优雅地用折扇掩住下半张脸,向寡居多年的波菲洛夫娜夫人透露道,“您听说了吗?公爵带走的那个乐师,他可不是什么正派的好人,”她那双灰色的眼珠飞快地转动着,试图用夸张的语气吸引这位交际广泛贵妇人,“听说他跟咱们那位外国回来的大人勾搭上很久了,这不,就连出去打仗也舍不得放下,那天,我正听见萨沙跟瓦洛佳谈论这件事,显然这不是我们这些小姐夫人该听的话,可夫人呐,咱们这位大人物竟是写了多少不堪的情书送给那肮脏的下等人,愿上帝发发慈悲……”
波菲洛夫娜夫人嫌恶地丢下手帕,恶狠狠道,“愿上帝保佑法国人能一枪打死他。”
此时我们的公爵大人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给彼得堡贵族圈子带来了怎样的震动,他正坐在暖和的房间里听着几位将军喋喋不休的争执,元帅库图佐夫一脸凝重得对着面前的沙盘沉默。
按照沙皇的意思,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瓦西里耶夫公爵此次担任元帅的首席参谋,加上他本身的地位,此次战略会议他应坐在前列,但年轻的贵族突然发现,这里并没有人询问他的意见,即便冒失地开口,也只会得到几句象征性的恭维,所有人都拿他当一团尊贵的空气,再多的建议与情绪最终换来的只是这张离地图最远的那个装饰华美的沙发椅。
思及此,米哈伊尔站起身,离开房间,他站在楼梯上看着前方荒野上星星点点驻扎的部队与远处有黑深邃的天空,不由得忖度这几天来的行军路线 ,一时间竟盯着那地平线与天空的交汇处看呆了,他突然想起幼时巴黎的夜空,却又突然意识到不远处即是拿破仑的大军,讽刺之极。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公爵闻声向那人头攒动处走去,侍从连忙上前却被公爵阻止,他们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不远处一伙人扭打在一起。
这是米哈伊尔的卫队,就驻扎在距离指挥室最近的营地,侍从不安地打量着公爵的表情,直到公爵表情一怔。
“大人,要我去……”
“别动,让他们打。”
米哈伊尔看清了包围中那人的面目,正是自己从宫廷里带来的小提琴手。此刻,他正佝偻着身子,举着拳头对准面前几个身形高大的士兵。很显然,他不擅长这种近身搏斗,几人一通老拳下来,
那张本就不算精致的脸更加面目全非,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照准面前男人的腹部猛冲过去,那老练的士兵一个闪身,伸手抓住乐师的后领再次将他按在扬起的灰尘里。
“呸!公爵的*子!就你也配在我们团里。”
“打得好!”
“再来一脚!”
四周众人纷纷叫好,眼看围上去的人越来越多,公爵刚准备发作,却突然听到那人朝着对面方向高声叫道“米哈伊尔大人!”
士兵们连忙停手朝着乐师呼喊的地方望去,趁此机会,那人挣脱人群向相反方向跑去。
上帝似乎开了个小玩笑。
夺路而逃的男人一头扎进了公爵的怀里。米哈伊尔被撞了个趔趄,一抬头几十个刚意识到被蒙骗的壮汉气势汹汹朝自己扑来。
侍从冲过去举起配枪,此时,冷静下来的众人才发觉公爵大人正扶着狡猾的乐师站在他们面前。
米哈伊尔有些头痛,他不耐烦地朝侍从打了手势,便拖着浑身是伤的乐师回到自己的卧室,
“说吧,怎么回事?”他好心地扔给那人一块毛巾。
男人胡乱擦掉满脸血渍灰尘,满不在乎地回答,“小事,不劳您费心。”
公爵靠着椅子坐下,看着那人解开皮带、外套、衬衣,一点点擦拭着满身青紫。毫无疑问,他瘦得很厉害,短短几周原本饱满的两颊已经凹陷了下去,但那双狡黠的圆眼睛依旧有神。他的下巴上多了一圈胡须,装点的整个面部更加沧桑。米哈伊尔内心有些发笑,他知道那些流言,但他也真不理解为什么人们会编排他与这样一个粗糙的男人。“公爵的*子”?在这样荒谬的诽谤中 ,大概只有“*子”本人能处之泰然了吧。
“他们经常欺负你?”米哈伊尔开口。
“您看我像经常受欺负的样子?”那人停下手中动作眯起眼睛。
“我听见他们侮辱了您的名誉。”
男人咯咯笑了起来,“大人,您仔细想想,您听见了,‘公爵的*子’,我算的了什么东西,他们只是在侮辱您。”
公爵登时哑口无言,他不清楚这个面对自己伶牙俐齿的男人为什么从不去为自己辩白。随即,乐师也愣了下,他大约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在反驳公爵这件事情上天赋异禀。
“我会处理这件事的。”米哈伊尔起身将手递给乐师,男人讶异地看了一眼,直到公爵牵起他的手指轻轻握住,“再见,乐师先生“。
男人猛地抽回指尖,捡起衣物打开门离去,突然,他动作一顿,“我叫尤里,尤里索科洛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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