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有双好看的眼睛,尤里,特别是染上那畜生的血。”

Chapter3

他本不应在与那个叫做尤里的男人有任何联系,但也许是四周军官们的虚与委蛇,又或者是侍从们的毕恭毕敬,他总想在这漫无目的的荒原里找点全新的刺激。

这话不假,此时,他们正预备渡过纳拉河到达塔鲁丁诺去,自从在上次军事会议上公开反对库图佐夫将军队撤回安全区后,一连几日,公爵再也没有出现在指挥室里,这不由得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我们的乐师先生还是老样子,单薄又粗糙的军装上紧紧地系着擦得锃亮的皮带,脚下是一双布满划痕却异常整洁的旧式军靴。公爵总怀疑他们这些人与乐器朝夕相处落下了毛病,即便是在战场上也要一日几遍的擦拭周围的器具。

”公爵。“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米哈伊尔回过神腹诽,这人看见他从来就是一副冷脸,他不会像其他士兵那样称呼他为“大人“或者”阁下“,除了拿公爵的名头为自己解围时喊过的那句略显亲昵的“米哈伊尔大人”,他就像这冰冷荒原里士兵破麻袋里的一块干巴、坚硬的面包,不仅难以下咽,甚至还有噎死人的风险。

“公爵。“他又扯着嗓子叫了一遍。

米哈伊尔这才转身,弯着那双蓝眼睛朝他看去。

“有什么吩咐?“尤里转头尽量不与那双满是戏谑的眼眸对视。

米哈伊尔朝着四周打量了一圈,轻抬下巴,“喏,去把我的靴子刷干净。”

一连几天,尤里索科洛夫顶替了公爵身旁勤务官的职务,整天忙里忙外地给公爵大人洗刷衣物、整理房间。他任劳任怨努力干活时,公爵大人便拿着一本小书靠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偶尔眼神落在乐师的身上,等那人察觉,便有若无其事地收回,两人你来我往倒像一台滑稽的哑剧。

“喂,过来。”米哈伊尔坐起身叫住尤里,“识字吗?”

男人点点头。

他将手中的小书递了过去,“给我念会儿书吧。”

男人扫了一眼摇摇头,“不认识这个。”

“哦。”公爵好没意思地垂下胳膊,“我忘了,你不会法语。”

尤里转身拿起水桶正要离开,背后却传来公爵的声音。

“我来教你好了。”

他跳下床不由分说地将尤里按在桌前,将手中书本摊开放在桌上。

男人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僵硬着身子任由公爵摆布。

“这其实是一本俄语著作的法译版。”他的呼吸拂过男人耳畔,那令人沉醉的异国腔调如流水倾泻而出。

“《从彼得堡到莫斯科旅行记》,一本‘令人惊叹’的游记。”

尤里的声音有些干涩,“它,它讲了什么?”

“哦,”公爵拉长了调,他随意打开了几页,点了点上面的文字笑的古怪,“它讲一些奴隶跟平民如何杀死贵族瓜分他们的土地。”

尤里猛地推开桌子在站了起来,眼中闪烁着惊恐,彷佛书里绻缩的字母会将他拖进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深渊。

半晌,他喃喃道,“我恨他们,但我并不想杀死谁。”

公爵靠坐在桌子上,抱起双臂,“别那么紧张索科洛夫先生,既然提到‘他们‘能否跟我讲讲您跟彼得洛维奇兄弟的故事?”

“在讲述所有事情之前,我得告诉您,公爵,我从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既不可怜也不卑贱,我只是迫不得已与魔鬼做了交易,一切都是上帝是对我的考验”尤里的声音平稳而坚定,“如果您非要评判的话,我将以祂的名义起誓,如果重来一次,我仍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让我们所有人下地狱。”

这是个肮脏、愚蠢、下流的故事,这里所有出现的机遇、巧合都完美地将他逼上那条毫无意义的罪恶道路。尤里?索科洛夫,皇家乐团的小提琴手,靠着微薄的薪水与父亲留下的一点点遗产买通了炮兵学院的高加索门房,想让他将自己塞进某个大人物的随从队伍,离开彼得堡,到前线去。深夜,当他按照那人的嘱咐带着钱来到某个街巷,等待他的并非那个高加索人。而是,一群喝醉了酒的年轻贵族,他们挥舞着手枪与酒瓶将一头半大的棕熊与一个年轻的男孩围在空地上,周围人则轮流用棍子去敲打狗熊的眼睛耳朵。

众人笑着闹着呼喊着——

“给他一把枪,萨沙!”

“上了膛的枪!”

“给他喝一口伏特加吧,这小子都吓得站不起来了哈哈”

“勇敢点小家伙,打瞎这畜生的一只眼睛,我给你100卢布!”

“哈啊哈那我,那我出500卢布,杀了它!杀了这畜生!”

狗熊的低吼渐渐盖过了吵闹的人声,它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却被棍子驱赶着朝那个身影扑去。

那男孩坐在地上捧着不知谁塞过来的枪满目惊恐,他压根不知道该怎么使用这冰冷的铁壳子。

就在男孩将被那野兽的大掌击中之时,只听“砰”的一声,一块石头狠狠砸中了那硕大的脑袋,它调转方向张开獠牙嘶吼,千钧一发之际,索科洛夫冲上前抢过手枪对准棕熊的右眼开火。

一枪击中,但那野兽并未倒下,它强撑着朝开枪的男人扑去,尤里举起棍子抵挡,毫不意外,整个人被撞翻在地。

四周的少爷们在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几枪之后,倒霉的棕熊终是趴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尤里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恐惧让他根无法站起,贵族少爷让仆从把人架了起来,拖到众人面前。

“你是谁?”他们嫌弃地打量。

“哪里来的白痴?”

尤里的嗓子被腥甜的液体糊住,嘴唇抖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丢进河里算了。”有人提议到。

“我看有可能是谁家跑出来的奴隶。”

此时,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从哥哥弗拉基米尔?彼得洛维奇身后窜了出来,用两根手指掐着男人的下巴端详了一会儿。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他那贪婪的眼神划过尤里破烂的衬衫,落在那麦色的肌肤上若有所思。

“想起来了,他是宫里的人。”亚历山大用手绢细细擦拭了手指,挥手让侍从赶紧把人带下去。

彼得洛维奇家的仆从遵照主人的吩咐将男人胡乱丢在门房后的小房间里,任由彼得堡冬日冷冽的风吹得窗框啪啪作响。尤里想坐起身将窗户管牢,几番挣扎后也只得认命的蜷缩在床上打着哆嗦。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窗户缝里的一线天际笼在迷蒙的雾气里看不真切,他隐约觉得自己烧的厉害,右腿与胸口的伤如睡醒一般一阵一阵发疼。或许真的就死在这里了,他暗自想着,他不能就这么死了,那该死的门房还欠他30个卢布……我还没去莫斯科呢……莫斯科,上前线去,去完成……啊,法国人打过来了,维尔纽斯、博罗蒂诺……拿破仑打过来了,或许明天就北上了,一把火烧掉整个彼得堡,熊熊大火如炼狱一般……

幸好彼得洛维奇兄弟俩发现的及时,将濒死的小提琴手从死亡手里抢了回来,弟弟弗拉基米尔对此毫无头绪,倒是哥哥萨沙每日都殷勤地前来探望。渐渐地,尤里明白了对方的来意,这些在军官学校浸淫过的年轻贵族早就不满于老套的男女情爱,他将主意打到了这个身份低贱却勇敢异常的乐师身上,当然这也是最保险的做法。

“你有双好看的眼睛,尤里,特别是染上那畜生的血。”男人油腔滑调,双手不老实地伸向乐师的衬衫,扶上那紧实的侧腰。

索科洛夫警惕地向后夺去,却被他死死攥住胳膊,“别不识抬举索科洛夫先生,我打听过了,你不就是想去前线送死吗?这很容易。”

尤里顿了下,刚要甩开那按在自己腰上的手指,男人却继续开口道,“不光可以送你去前线,还能让你见到大名鼎鼎的库图佐夫元帅,万一挣个军功,那可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怎么样,只要陪我玩上几个星期。”

几个星期,只要几个星期,自己就可以永远的离开这彼得堡的牢笼,去完成父亲的夙愿,回到南方去,莫斯科去,只要短短的几个星期,这将在自己的人生旅途中不值一提。

“给我个准确的日子。”他双目猩红。

“两个星期,最多两个星期,你看库图佐夫元帅跟瓦西里耶夫公爵两周后就要出征了,元帅跟我家是至亲,公爵又是我们在宫里最好的兄弟,将你安排进他们的卫队不是轻而易举?”

故事讲到这里,尤里?索科洛夫听到公爵发出几声嘲笑。他猛地住了嘴,一声不吭地瞪着靠坐在桌子上的公爵。

“哦,不不不,我的小麻雀,”米哈伊尔举起双手表达歉意,“我是在笑那两个混蛋竟然造谣说跟我是兄弟,更何况元帅的家族跟他家早就不知道是哪一辈子联过的姻亲。”

尤里转过脸淡淡道,“之后的事不用我说您应该也能猜到,你们贵族的那些把戏。”

“上帝啊,”米哈伊尔夸张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我所有的荒唐经历也比不过这万分之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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