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酸雨鞭子般抽打在脸上，混合着巷子污水的恶臭，将最后一丝数据深渊的冰冷幻觉彻底浇灭。乔萦躺在油污泥泞里，鳞片生物手中那根嵌着碎玻璃的金属管几乎戳到她的眼球，腥臭的嘶鸣如同钝器刮擦着饱受摧残的神经。圣歌那宏大冰冷的嗡鸣余韵，在现实的恶臭与喧嚣中顽固地盘旋，像一根烧红的铁钉楔入脑髓。
她猛地侧身翻滚！动作因精神深处的剧痛而扭曲变形，泥浆四溅。金属管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扎在她刚才躺倒的位置，溅起肮脏的水花。鳞片生物发出愤怒的咆哮，三对复眼闪烁着捕食者的凶光。
没有时间思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精神污染带来的眩晕与撕裂感。乔萦的手在泥泞中胡乱抓握，指尖触碰到一块边缘锋利的、锈蚀的金属碎片。她抓起它，不顾掌心被割裂的刺痛，在鳞片生物再次扑来的瞬间，用尽全身残余的力量，狠狠将碎片朝着那三对复眼中间的区域掷去！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碎片没能深入坚韧的鳞片，却狠狠扎进了复眼之间相对柔软的角质层。暗绿色的粘稠液体混合着污浊的雨水溅出。鳞片生物发出一声痛苦而暴怒的尖啸，巨大的身躯因剧痛而踉跄后退，三对复眼疯狂地转动、聚焦，暂时失去了目标。
乔萦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混乱，手脚并用地从泥泞中爬起，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巷子另一端那被疯狂闪烁的霓虹招牌切割出的、狭窄的光亮出口。酸雨模糊了视线，身后是鳞片生物震耳欲聋的咆哮和金属管砸在废弃垃圾上发出的刺耳噪音。
冲出巷口，震耳欲聋的声浪和刺眼的霓虹光海瞬间将她吞没。废料集市的喧嚣比记忆中更加狂乱、更具侵略性。空气里弥漫着焊接金属的焦糊、腐烂有机质的恶臭、劣质燃料的刺鼻和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廉价香水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地狱厨房般的气息。摊贩的叫卖声、顾客的争吵声、巨大机械臂搬运废料发出的沉闷撞击声、以及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节奏癫狂的电子音乐碎片，汇成一片混乱的声波风暴，狠狠冲击着耳膜。
她的出现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附近几个摊位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居民”——一个身体由蠕动发光管道组成的生物、一个脑袋是巨大玻璃罐的拾荒者、一个下半身是蜘蛛机械腿的摊主——都停下了动作，各种形态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没有关切，只有冰冷的审视、贪婪的算计，或者纯粹的、对“麻烦”的厌恶。她浑身湿透，沾满恶臭的油污和泥浆，廉价工装被刮破多处，露出的皮肤上带着擦伤和淤青，眼神涣散，瞳孔深处残留着幽蓝数据风暴的余烬和圣歌侵蚀的痕迹。一个刚从高危副本里爬出来、状态极差、散发着“可掠夺”气息的猎物。
乔萦无视了那些目光，或者说，她的感知被精神污染和剧烈的头痛切割得支离破碎，只能勉强锁定一个目标——街道对面，那块歪斜的、闪烁着暗淡红光的招牌：“锈脑壳诊所”。
她跌跌撞撞地穿过混乱的人流和堆积如山的废弃机械残骸，避开一个喷着淡蓝色蒸汽的管道行人，险些撞翻一个堆放着各种发光昆虫标本的摊位。摊主——一个长着六条细长手臂和甲壳质头颅的生物——发出愤怒的嘶嘶声，几条手臂威胁性地挥舞着。
推开诊所那扇沾满不明污渍、仿佛随时会脱落的金属门，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消毒水、血腥味、化学溶剂和某种甜腻腐烂气味的怪异气息扑面而来。诊所内部狭窄、昏暗，墙壁上布满了可疑的污渍和涂鸦。几张破旧的金属椅子散乱摆放，上面坐着几个形态各异的“病患”：一个手臂被替换成巨大金属钳、此刻钳口处正滋滋冒着电火花的家伙；一个半个脑袋覆盖着透明生物组织、里面可见缓慢蠕动的发光脑组织的女性；还有一个全身裹在绷带里、绷带缝隙不断渗出暗绿色脓液的生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臭。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医生”。他的上半身勉强维持着人形，穿着沾满各种化学污渍的白大褂，早已看不出原色，但颈部以上，却连接着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布满仪表盘、指示灯和几根粗细不一管线的金属圆筒。圆筒顶部，镶嵌着一颗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玻璃眼球，正缓缓转动着，冰冷的视线落在乔萦身上。几条细小的机械臂从圆筒侧面伸出，灵活地操作着一些沾着不明液体的工具。
“诊费，50积分起。污染清理，额外收费。”一个生硬、带着金属摩擦感的电子合成音从圆筒里传出，那颗浑浊的眼球上下扫描着乔萦，“深度信息污染残余，伴有逻辑结构轻微损伤。啧，刚从AI绞肉机里爬出来？算你命大。基础清理套餐，100积分。要加‘精神镇痛膏’吗？缓解幻听幻视，30积分一支，效果有限。”
乔萦的指尖冰冷。她调出个人面板，110积分在完成副本前被冻结，此刻面板一片灰暗，只有一行冰冷的提示：【伪神之梦（AI-████）强制中断结算中…积分冻结…状态：中度精神污染（残余）】。身无分文。
“积分冻结。”她的声音沙哑干涩。
“锈脑壳”浑浊的眼球红光一闪，几条机械臂停止了动作。“冻结？麻烦。”金属摩擦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那就用东西赊账。有价值的植入体、记忆芯片、未鉴定的副本道具……或者，”那颗眼球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扫视，“你这副躯壳里，有没有什么‘原生零件’还值点钱？比如一颗健康的肾脏？或者一小段纯净的神经束？”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诊所里其他几个“病患”的目光也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带着不加掩饰的贪婪和评估。废料集市边缘的诊所，本身就是合法掠夺的灰色地带。
就在这时，诊所角落里，那个全身裹着渗液绷带的生物，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发出痛苦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绷带缝隙里渗出的暗绿色脓液速度加快，甜腻的腐臭味瞬间浓烈了数倍。一条细小的、顶端带着针头的机械臂从“锈脑壳”的圆筒里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扎进那生物的绷带缝隙，注入某种浑浊的液体。抽搐停止了，那生物瘫软在椅子上，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锈脑壳”浑浊的眼球转回乔萦，电子音带着一丝施舍般的意味：“算你运气。刚收了个‘污染源’，需要点新鲜生物质做中和剂。”一条机械臂指向乔萦手臂上被金属碎片划破、还在渗血的伤口，“100毫升纯净血液，抵基础清理费。要镇痛膏，再加50毫升。”
冰冷的针头刺入手臂血管。暗红色的血液被缓缓抽入一个透明的、带有刻度的容器。乔萦闭上眼睛，感受着血液流失带来的虚弱感，以及诊所内那浓得化不开的甜腻腐臭和血腥味。手臂上注射过“思维滤网”的地方，残留的细微刺痛感在血液流失下似乎变得更加清晰。
100毫升血液被抽走。“锈脑壳”的机械臂拿起一个布满污渍的、类似喷雾枪的装置，对着乔萦的头颅，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嗤——！”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臭氧和金属腥气的灰色气雾猛地喷出，笼罩了她的头部！气雾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耳道，甚至试图渗透皮肤！剧烈的、仿佛亿万冰针刺入脑髓的剧痛瞬间爆发！圣歌的余韵在这冰冷气雾的冲击下发出尖锐的哀鸣，如同信号受到强干扰般剧烈波动、衰减！眼前残留的幽蓝数据幻影疯狂闪烁、扭曲、最终像接触不良的屏幕般彻底熄灭！但同时，一种强烈的恶心感和思维迟滞感也随之而来，仿佛大脑被强行灌入了冰冷的铅块。
灰色气雾散去。剧痛变成了深沉的钝痛和挥之不去的麻木感。圣歌的余韵消失了，但世界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思维变得沉重、缓慢。
“基础清理完成。污染残余被压制，副作用是反应迟缓和感官轻度钝化，24小时内自行恢复。”“锈脑壳”的电子音毫无波澜，将一支装着浑浊绿色膏体的简陋注射器丢在柜台上，“镇痛膏，50毫升血。”
乔萦再次伸出胳膊。冰冷的针头刺入。暗红色的血液流入另一个刻度容器。当50毫升的刻度达到时，她抓起那支绿色注射器，毫不犹豫地扎进自己另一条手臂的静脉，推动活塞。
一股粘稠、冰冷、带着强烈苦涩和轻微灼烧感的液体涌入血管。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头颅深处那沉重的钝痛和麻木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思维的滞涩感也减轻了不少。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轻飘飘的眩晕感，以及视野边缘开始出现的、极其细微的、如同飞蚊症般的彩色光点闪烁。
“镇痛效果持续6-8小时。副作用：轻微幻觉倾向，方向感暂时混乱。”“锈脑壳”补充道，浑浊的眼球不再看她，转向另一个“病患”。
乔萦扶着冰冷的金属柜台站稳，眩晕感让她眼前发黑。她看了一眼那两支盛着自己暗红血液的容器，它们被“锈脑壳”的机械臂珍而重之地放进一个恒温冷藏箱里。她推开诊所沉重的金属门，重新踏入废料集市那喧嚣刺眼、气味污浊的地狱。
雨还在下，冰冷浑浊。霓虹灯光在湿漉漉的金属垃圾和脏污路面上折射出破碎迷离的光晕。她辨不清方向，只能凭着模糊的直觉，朝着记忆中“温馨小屋”所在的区域踉跄走去。精神镇痛膏带来的轻飘飘眩晕感和视野边缘闪烁的彩色光点，让这光怪陆离的集市变得更加扭曲、不真实。那些奇形怪状的建筑仿佛在蠕动，行人的轮廓扭曲拉长，各种嘈杂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隔着一层水幕。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几条堆满废弃能量核心，散发着微弱的辐射热和臭氧味的小巷，绕过几个在雨中燃烧着不明垃圾、升腾起刺鼻的彩色烟雾的铁皮桶，那栋由锈蚀油罐堆叠而成的“温馨小屋”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入口处，那个穿着亮片裙、画着俗艳油彩的女人依旧倚在门框上，吞吐着荧光绿的骷髅烟雾。她瞥了一眼浑身湿透、沾满泥污、眼神涣散的乔萦，猩红的嘴唇撇了撇，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墙壁上那个闪烁的屏幕。
屏幕上，代表乔萦的房号B-17后面，鲜红的数字跳动着：-70（欠费）。
乔萦靠在冰冷的、布满锈迹和涂鸦的油罐外壁上，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试图压下镇痛膏带来的眩晕和恶心。个人面板依旧灰暗，【结算中…】的字样如同冰冷的嘲讽。
就在这时——
“嗡……”
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老旧收音机调频时的电流杂音，毫无征兆地在她意识深处响起。紧接着，那灰暗的个人面板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接触不良。一行惨白的小字在灰暗的背景上艰难地浮现、跳动：
> 【伪神之梦（AI-████）异常中断结算完成。】
> 【任务完成度：37%（核心污染源‘万识之巢’逻辑结构遭受重创，但未被彻底净化）。】
> 【评价：D-（重度偏离预定任务路径，引发位面核心崩溃级连锁反应）。】
> 【获得积分：50（基础生存积分）。】
> 【扣除医疗欠费：70（锈脑壳诊所）。】
> 【警告：积分余额为负数（-20）。请于24小时内补足，否则将启动强制清偿程序。】
> 【当前积分：-20。】
> 【新手保护期已过期。】
> 【下一副本强制开启倒计时：48小时。】
> 【副本名称：循环：无尽列车。】
> 【副本关键词：低温、循环、███（权限不足）、生骸、车票。】
> 【特别提示：请务必保管好您的车票。它是您存在的唯一凭证。遗失即注销。】
惨白的文字只停留了几秒钟，便连同那灰暗的面板一起，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冰冷的-20积分和48小时的倒计时，如同烙印般刻进了意识深处。
负分。强制清偿。新手保护期结束。乔萦睁开眼，视野边缘的彩色光点闪烁得更加频繁。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铁锈和油污的气味。废料集市喧嚣的声浪仿佛被隔绝在了一层厚厚的冰墙之外。
“温馨小屋”入口处，那亮片裙女人猩红的指甲，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墙壁屏幕的边缘，发出哒、哒、哒的轻响。屏幕上，B-17后面的-70，闪烁着不祥的红光。旁边，一行更小的字滚动着：“清偿方式：可用副本道具、记忆碎片、或原生器官组织抵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