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异体进化一直是我们的重点研究方向,在过去五十年中,变异体一直在向高攻击性、高防御性进化,高智力方向的进化是很慢、很稀有的。”
讲台上的男人穿着白色休闲套装,看起来像仍然穿着白大褂,黑框眼镜压着他骨瘦嶙峋的脸,眼睛凹陷,却凝聚着耀眼的光。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将白色的衣服照得曝光,只剩一颗饱满圆润的头。
男人用力地比出手势,表情认真,声音铿锵有力:“最近两个月,却出现了两起智力方向进化的变异体事件。”
“这对研究中心、指挥部甚至整个基地来说,都是一个颠覆性的发现,甚至可以说是历史性的!”
炯炯有神的双眼扫过观众席,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坐得笔直,聚精会神地听着男人的演讲。
梁夏微微向谈昼这边偏头,嘴唇只张开一条缝:“怎么感觉他像传教士。”
谈昼皱眉:“演讲就需要这样吧,慷慨激昂,让大家都想听他说话。”
“你是不是忘了这是讲座,不是演讲。”
“……”
细微的讨论声被极富激情的演讲掩盖,谈昼不由自主地开始观察研究员的表情,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热切,舞台上的男人突然向谈昼投来目光,两人的视线瞬间在空中交汇。
视线中锐利的穿透感让谈昼十分抵触,在躲避和反击中选择先一步移开视线,男人眼中的锋芒不见了,仿佛那一瞬间只是谈昼的错觉。
偌大的场馆内回响着跌宕起伏的声音,音浪在空气中产生沉闷的震动,一次次敲击谈昼的鼓膜。
谈昼有点坐不住,这场讲座里的有效信息实在不多,他现在只想去学校给蒋谕开家长会,再不济和自己的精神体玩也行。
冗长的开场白结束,接着一段无聊的变异体进化史。
“变异体的智力进化方向最早发现于一百一十年前,进化速度非常缓慢。”随着话音,他身后和每个座位上的光屏中都出现了一张数据图。
莹莹的白光照亮了这间会场,历代重要的科学家照片也被一一呈现。
一张一闪而过的女性科学家面孔让谈昼坐直身子,他觉得这个人长得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不待他细看,照片已经被其他科学家遮住了。
兴许是在教科书上见过吧,谈昼靠回椅背。
光屏上又出现藤蔓变异体图片,研究员仰视着里面的高智力变异体,目光没有再移开:“我们计算了这类变异体模拟人类形态的相似度,从外形上看,高达96.99%,但它们没有办法模拟声音、语言,也不能操纵武器。”
光屏中出现几张废旧基站的照片,和谈昼在变异体精神海里见过的那个非常像。
男人放大其中一张,畸形的血肉和皮毛和年久失修的操作台融为一体,又因为得不到食物的滋养而露出褐色的骨头,像被琥珀封印的标本。
场下的指挥官们交头接耳,研究员继续道:“这是我们在弗里昂迷雾区发现的废弃基站,基站荒废的时间超过五十年,但它的核心功能还在运转,我们排查了基站内部,最终在操控室发现了这个。”
一只和操控台融为一体的变异体,依稀能看出来应该是猿类。
它的头骨有大半被融化,只剩一只眼睛和半张嘴,斜着镶在仪器上。半个身子也消失了,残余的一条腿和一只胳膊瘦成了两片腊肉。
谈昼放大面前的照片,清晰的腐肉和骨头占据整个屏幕,梁夏余光瞥见,表情立刻扭曲起来:“你看出什么了吗?”
谈昼斟酌片刻:“很有可能是这只变异体在操纵整个基站,它的智力比我想象的要高太多,但看姿势并不像主动融合……”
眼看着谈昼就要这么絮絮叨叨自言自语下去,梁夏赶紧打断他:“你怎么确定不是人为的?”
谈昼皱眉:“我们排查了70%的区域,没有发现任何人类生活的痕迹,也没有检测到人类的生物信号。”
台上的研究员走到靠近两人的位置,两人赶快噤声,那道似有若无的视线又来了。
谈昼余光注视着研究员又踱步到讲台中央:“我们抵达基站时,这只变异体还活着,而且还试图操纵操控台来影响通讯信号。经过后续研究,我们发现它靠着基站的后备能源维持生命体征,它很大意义上已经不再是一种‘动物变异体’了。”
“更神奇的是,我们带走融合变异体之后,这里的白雾也消失了,研究中心初步推测是变异体和基站共同改变了周围的‘场’导致的,但目前仍然不能确定它如何产生这种能力。根据调查,这座基站辐射范围覆盖了恩塞地区,曾有报道指出在恩赛见过类似的藤蔓变异体……”
之后的内容和指挥调度有关,谈昼分神看了眼终端,蒋谕还没有给他发消息。
讲座结束,谈昼和梁夏道别,梁夏一路小跑着去上课,谈昼则坐在作战中心的休息区,手肘支在腿上,捂着胀疼的太阳穴。
休息区里的人们或站或坐,有的穿着制服,有的穿着作战服,有的穿着常服,看起来像参观的游客。
一只粗糙的大手伸到谈昼面前,熟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你好,我是研究中心的严凯。”
谈昼抬起头,看向这个刚刚还在讲台上的男人。严凯不在聚光灯下时看着和路人没有差别,不再有那么强的情绪感染力。
普通的长相,发黄的皮肤,眼角和脸上有深刻的皱纹。
谈昼出于礼貌碰了碰他的指尖,一触即分,他还想在裤子上擦擦手指,但这么干实在太缺德了,只好忍住。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严凯请他坐下,自己则坐在一旁,留出的距离削弱了谈昼想要远离的**:“刚刚我看到你在台下看我,是对讲座内容有什么疑问吗?”
谈昼错开他的目光,想了想,说:“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基地五十年前没有发现这座基站。”
严凯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无奈地笑了:“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如果我年轻的时候有幸加入作战中心外勤部,一定不会让现在的你问我这个问题。”
谈昼短促地勾起唇角,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气音。
“希望你节哀顺变,未来研究中心会和作战中心携手攻克这道难关,一定不会再让惨案发生。”
谈昼微微坐直,目光凉凉地瞥过来:“你认识我。”
谈昼向旁边挪开距离,严凯也没有不爽,脸上依旧露出温和的笑容:“我参与了这两起案件的研究,这不算秘密。我很心痛你的遭遇,也很感谢你为我们提供了一条战胜高智商变异体的办法,所以一直想见见你。”
大厅依旧嘈杂,但谈昼却能清晰地听清严凯说的每一个字。
谈昼没说话,身侧传来怅然的叹息:“精神力攻击的研究和应用迟迟无法推进,是因为像你这样的天才太少见、太难遇到了,如果基地之前重视这些,或许这样的惨案就可以避免。”
悠长的感慨犹如一粒石子,投入平静如死水的心湖,他说不上这是什么滋味,但遗憾和怨愤正动摇这份平静。
如果真的像严凯所说,基地没有忽略这个方向的培训和研究,是不是蒋谕就能一直过着幸福圆满的日子?哪怕不幸福,却也不会如此孤单艰难。
谈昼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您不该和我说这些,我还有事,失陪了。”
严凯的眼里闪过一丝心痛,他推推黑框眼镜:“不好意思,提起了让你伤心的事。”
谈昼对他微微欠身,转身就走,严凯叫住他:“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我。”
……
“哥哥?”
“哥哥!”
谈昼猛地回头,茫然地看着蒋谕:“嗯?”
蒋谕心里的酸味又涌上来,他挠挠怀里小猎豹的头,差点把它按趴下:“老师有说什么吗?”
谈昼关掉终端,和蒋谕面对面,思考之后说:“她说你很优秀,很聪明,很听话,成绩很好。”
这些东西蒋谕都听腻了,每次家长会来来回回就是这一套。
“还有吗?”
“嗯……就是不太活泼,要是能多和其他同学交往就好了。”
蒋谕嘴巴一撅:“这肯定不是老师说的。”
谈昼温柔地笑:“是我说的,但老师也的确和我说过这些话,她让我劝你多交成绩好的朋友。不过我认为你的朋友只要你喜欢就好,我更希望你能再成熟一点。”
猎豹幼崽被揉搓得一晃一晃,好脾气地坐下来舔爪子。
“我很成熟了。”蒋谕掰着猎豹的小爪子一上一下地数,“我能做家务、送你去医院、自己上学、自己做作业,我现在还……还学了做饭。”
谈昼一愣:“你学做饭干什么?”
蒋谕低着头,半晌,蒋谕抠抠猎豹挤出来的指甲:“不干什么。”
谈昼沉默一会儿,坐到蒋谕身边,轻轻地从背后揽住他:“其实小谕一直很懂事,很好,只是我希望你一个人也能好好生活。”
蒋谕不解地说:“为什么要一个人生活?我们不是住在一起吗?”
谈昼语塞,尴尬地抿唇,脑子里飞快地搜寻理由:“我要执行任务,有时候不能回家,还有你爸爸妈妈……”
突然提起不该提的人,谈昼心脏咯噔一下,紧张得面色发白,精神体也跟着炸毛,幸好蒋谕没有察觉,任由谈昼飞快地敷衍过去:“我们不能一直陪着你,你长大之后就要一个人生活了。”
蒋谕皱起眉头,还是不能理解,他问道:“为什么不能一直陪着我?”
“因为……因为爸爸妈妈工作很忙,我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小家,可能会有一个小孩,就像你和爸爸妈妈一样。”
“有一个小孩?”蒋谕眼睛睁大了,声音轻轻的,像梦呓,像第一次见到新事物那样被震惊得呆住了。
他抬头看向谈昼,眼睛里是澄澈的疑惑:“有一个小孩?我不能当你的小孩吗?”
谈昼冲着这对明晃晃的绿眼睛,喉咙里的话突然变得难以启齿,他勉强笑笑:“不、不能,我的小孩会是我生的,会比你小很多很多,你太大了,不能当我的小孩,你只算我……朋友的孩子。”
不能?
所以他的哥哥会抱一个比他还小的小孩,会哄他睡觉,喂他吃饭,接送他上下学,一直一直陪他玩,他的所有特权都给了别人,就连哥哥的时间和目光也要分给别人……
蒋谕的脊背弯下去,这个回答让他承受了难以言喻的打击:“我不能当……?我就是你的小孩,你不可以有别的小孩。”
要不是今天突然提起,谈昼连恋爱都没考虑过,更不会想去和哪个男人女人去人工培育一个小孩,谈昼抠抠大腿:“有了小孩,就不能帮你父母照顾你了,所以你要……”
“不准你有小孩!”蒋谕腾地站起来,眼睛里爬上红血丝,满脸愤懑地看着谈昼,“你只有我一个小孩!”
他用尽力气吼出来,把谈昼吼得愣在原地,小猎豹从他怀里跳出来,跳到桌子上,茫然地用后腿挠下巴。
客厅落针可闻,两人一站一坐,无声对峙,只有蒋谕自己在对峙,谈昼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那张圆乎乎的小脸似乎被气得更鼓了。
“我是说……”
“你没有别的小孩,只有我一个!爸爸妈妈和你都只有我一个小孩!”蒋谕愤怒地打断了他。
房间又安静下去,谈昼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小猎豹开始在蒋谕怀里爬上爬下,焦急地舔他的脸颊。
良久,谈昼才试探着说:“未来的事,我也说不准,就算我没有自己的小孩也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你。”
“我不!我就要你陪我!”
蒋谕胸膛剧烈地起伏,小脸倔强地皱着。
这是撒娇耍赖,不听大人的话了。谈昼被吼得焦躁,火气上涌,也腾地站起来:“你说的事根本就不可能!”
蒋谕吓得一抖。
“没有人会一直陪着谁,我只是希望你好!只有你能照顾好自己,我才能安心工作!”谈昼感觉自己心里堵塞的东西要抑制不住地流出来,他拼命地想压抑回去,却突然发现自己太年轻,力气太小了,“我担心你!放不下你!我的工作很危险,我不想哪天我出事,你被人欺负。”
眼泪扑簌簌地从深绿的眼睛里流出来,他呆呆地仰视着谈昼,眼泪一颗颗地顺着下巴落在地上,肩膀控制不住地抽搐,心口变得很热,脸也变得很热。
小猫一样的呜咽声神奇地抚平谈昼即将爆发的怒火,也扫开了质问蒋谕为什么听不懂话的冲动。
蒋谕慢慢变红了,可他不敢哭得很大声,谈昼的愤怒让他觉得孤立无援,浑身发冷,只好抓着怀里的救命稻草,抓紧那个毛绒绒热乎乎的小猎豹,哭得摇摇欲坠。
眼泪止不住地淌,流了满脸满脖子。
谈昼看得手脚都放不住了,他又气又急,恨不得一夜之间让蒋谕长成个三十岁的男人,又气他自己竟然这么苛待一个刚刚失去父母的孩子。
猎豹在他怀里舔他的心口,蒋谕抖着手摸它的脑袋,一个劲儿地摸,边哭边背过身,抽泣着缩成一小条,伤心欲绝地蜷在沙发角落。
谈昼注视着他单薄的背影,咬紧了牙关。
这两天更新会多一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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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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