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寻天榜夺魁,名噪九州,与天资卓绝的师兄陆归清共享“双绝”美誉。
他风头无两,意气风发,仙器千机在手,万般变化,一曲摄魂夺魄,一剑光寒九州,孤身入魔域,连斩三十六领主,联手各大仙门,带领数万修士与魔修决战两界山。
决战前,墨寻与陆归清比武,墨寻胜。
两界山终战结束,墨寻战陨。
死无全尸,魂飞魄散。
陆归清至两界山,得千机而归,修为全毁。
“双绝”已无,天下哗然。
“墨寻此人,天之骄子,若无他,尸山血海的正魔大战会绵延数载,天下正道修士少说折损二十万。”
“正魔之间有摩擦本是常有之事,他出尽风头,非要引起两界山终战,活该!”
“墨寻?哼,狂妄自大,嗜杀成性!他当年碎人魂魄,一手碎魂术不知断绝多少轮回之路,与邪修无异,天道难容——是死有余辜!”
“就是就是,若不是陆归清以自身道途与清誉,结下血魂契替他作保,正道修士哪能容得下他!”
“咦,怎会有此说法?二人向来不对付,仙门大比时墨寻暗算陆归清,才夺了天榜第一,成陆归清师弟后,又与他争夺修炼资源,二人同门,却形同陌路,两界山终战之前,二人还在宗内大打出手,炸平了半个峰头。”
“这……听说两界山上,墨寻遭人暗算,最后关头使出了那招‘碎魂’,陆归清遭反噬,才修为皆废。”
“嘘,这可不兴说……”
世人之言纷纷扰扰,之后陆归清出世,登上戒律殿首座,裁决仙凡,定纷止争,议论渐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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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后。
澜沧州,榕城,叶家沟,大堂。
大堂用几颗榕树做柱子当横梁,夏日漏雨冬日漏风,前两天刚下过雨,地面被乱脚踩过,稀泥翻起。
此时日薄西山,悬崖将残阳割成两半,能看清泥地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年。
他头上破了个窟窿,半脸都是干涸的黑血渣子,幸好胸膛上皮肉贴骨,勉强透出微弱的起伏。
身边还伏着一个小少年,石墩子似的,衣裳破破烂烂,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得凄厉:“小木头!不要死哇!!”
哪想被一个诀封了嘴,呜呜怪叫。
有一家老少也围着小木头,一会盯着此人,一会抬头看那半轮红日。
叶家沟老村长轻咳两声:“仙长,您看,小木头这一时半会怕是醒不过来……”
仙人扬手,他鹤发童颜,束发,雪白长袍,手拄一根缠满藤蔓的拐杖。
仙人身侧是须髯茂盛的壮汉。
壮汉道:“仙长早已算到叶家沟有五人当选,前四已选定,最后一个名额留给这小木头。他要是日落前能醒,那就是有仙缘,要是没醒……那就是没这命!”
那可千万别醒!
叶万金眼冒绿光。
叶家沟位置偏僻,鲜少有仙人前来,儿子要是被老仙人选上,不假时日得道成仙,那可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光耀门楣、升官进爵不说,长生不老更是指日可待!
红日一落,叶万金心中一喜,将儿子叶成功往前一推。
叶成功畏畏缩缩,不敢抬头,满脸横肉一抖,害怕地后退,一脚踩在小木头指尖上,登时,他井口大的脸唰一下苍白一片,额间冷汗涔涔,掩住额头上一片红黑糙肉,钻过他娘咯吱窝,躲在老娘身后怂成一团。
“嘶——”地上的少年猛然睁眼,眼瞳几乎竖成一条缝,显现出黄蓝两色,分明是兽类瞳孔。
他抽回指尖,捂着头,分不清是手更疼还是头更疼,只缩成一团。
等等,手?
他心中一惊,打量自己两只手十根手指头,修长细尖,脏污不堪,两只脚十根脚指头,脚底的泥巴干裂,一动就簌簌往下掉,胸膛平平整整,瘦骨伶仃,裹着松松垮垮的粗麻布,脑袋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耳朵,还顶着一个杂草窝!
嚯,这是人形!
他似乎是逃了先生的课,找了个清静地儿睡觉,怎么一醒来便修成人形,来到了——人界?
咦?
玄猫只觉脑袋一团乱麻,似乎去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人,恍惚间,见风雪之外,一白袍之人遗世独立。
可他自小在秘林长大,由先生教导,身边皆是妖兽,何时到过人界,除了先生,何时见过人族?
难道是先生给他的那些话本……玄猫呆呆地环视四周,嘶,头疼。
那仙人见他已醒,拐杖拄地,手往下压:“叶家沟,第五人——”
叶万金扑通一声跪下:“仙人!这呆子来历不明,是村尾老寡妇从河对岸榕树林里捡的,并非我们叶家沟的人!不能占咱们叶家沟的名额,还请仙人深思!”
叶万金夫人见状,也哎哟一声跪下:“他品性极差,杀老寡妇的鸡,摸我家的鱼,我儿善良无比,给他吃食,他趁我儿村口玩耍,指使傻子打得我儿半个月下不来床!谁都知道那小石头天生神力,他不是想杀我儿是作甚!”
叶万金老娘颤颤巍巍:“作恶多端,三年前就被赶到河对岸,不得过河!”
叶万金兄弟姊妹齐上阵,当众把玄猫羞辱得体无完肤,那壮汉和仙人听得津津有味。
玄猫收回视线,麻布衣袍沾满稀泥,在地上盘腿而坐,心想,这些人可讨厌,要杀掉么?
不,不可,先生教导,人族中,残害同类者皆为歹人。
又想,原来他不是修成人形,这肉身原本已在人界活了多年。
叶万金见此人痴呆如故,冷哼一声,往他脸上一指:“我叶家沟不生你,但养你那么多年,今天就是你回报的时候,把名额让出来,我叶万金保你衣食无忧!我儿天资聪颖,跟着仙人修炼,定能升仙,你体虚体弱,去了也是浪费名额!不如就在叶家沟享福一辈子!”
听见“修炼”二字,玄猫理清前因后果,原来不过是恶人想抢占拜师名额,他对人族修仙没什么兴趣,便道:“好呀~”
其他村民听他说话,俱是一惊。这木偶似的孩子,十几个春秋过去,终于开了次口。可惜就算磕破脑袋恢复了些神智,也尚且不知什么是好坏。
他们见他乱糟糟的头发堪比鸡窝,脸黑一块白一块,难说是锅底上沾面粉,还是白布染花了色,又起了恻隐之心:“哎,小木头——”
“闭嘴!”叶万金喝住那人,却见地上那脏兮兮的少年突然慢悠悠站了起来,笨拙地拍打着衣袍上的泥土,碎干泥块扑簌簌往下掉。
他歪着头,看了一眼方才叫他之人,一双猫儿眼在脏污的脸上显得格外清亮,懵懂地开口:“不过我做了那么多坏事,得跟着仙人修习品性才是。”
叶万金道:“你个呆子要修什么品性!”
“呆子?”玄猫眨眨眼,非但不恼,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词,转头看向旁边一直沉默的仙人,语气天真,“老仙人,修仙……能让人变聪明吗?要是能变聪明,是不是就不是呆子了?”
不等仙人回答,他又自顾自地点点头,仿佛想通了什么天大的道理,声音清脆地宣布:“那我要去修仙!”
他看向叶万金,笑得眉眼弯弯,说出来的话却让对方面色骤变:“等我变聪明了,一定好好想想,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养’我的。”
他不是只笨猫,难不成看不出其中猫腻?
叶万金气得脸色发青,叶成功却怪叫一声,如被掐住脖子般恐惧异常,怪叫着“别让他去”“他回来会杀死我”云云,冲向玄猫,要掐他脖子。
“够了。”仙人将手一挥,掀起一阵罡风将一大家子人刮得七零八落。
那胖儿子哎哟哎哟呻吟,小石头见他摔得不轻,哼哧哼哧补上两脚,再一屁股坐下去,扭一扭,登时不听那烦人的呻吟。
玄猫看了一圈,和小石头对上视线,见他憨憨一笑,不由得噗嗤一笑。
这人可真有意思。
壮汉冷哼一声,威严道:“仙人算出此人有仙缘,你们在争什么东西!”
老村长出来打圆场,向仙人请命后,带着五个年轻人和仙人移步祠堂,点香火,放炮竹,拜祠堂,上族谱。
有个村民小跑前来,伏在老村长耳边道:“叶先生,登族谱一事,大傻没冠姓取名,二傻没取名!”
小木头三岁那年由老寡妇牵着,上香日那天来祠堂拜了老榕树做干娘,给他取了姓名,不过几年老寡妇死了,也没人知道小木头名何。
小石头一家在那年瘟疫中双亡,他意外活了下来,夜夜抱着祠堂的石头睡觉,得了石头的名,本名也被忘却了。
老村长拱手:“望仙人能赐二人姓名。”
仙人抚须,见炮仗炸翻一块石头,那傻子被呛得鼻子眼泪一大把,便给傻子赐名“叶石”。
傻子一听,瞪大眼领了。
那呆子不知何时爬上榕树,晃着腿,俯视众人,面部放空,仙人哂笑,赐名:“叶邈。”
呆子一听,思索这也算人身的正经姓名,暂时也领了,姑且用着吧。
人之呆者,傻者,痴者,苶者,俱是神魂受损者,此二人如此,正是大有用处。
仙人喜上心头,开口道:“早算到村中有二人仙缘了得,此二子必将大有作为。”
老村长松了口气,心中宽慰,喜上眉梢。
仙人又道:“只是修仙无岁月,加之我宗管理严格,百年之内归来机会渺茫。”
老村长恭敬说是。修仙之事,凡人如朝菌蟪蛄,仙人长命者可见沧海变桑田,高山因风刃削成平原。自古以来,大抵如此。
仙人与大汉领着五名少年,告别叶家沟。
月色如水,飞瀑水声渐远,叶邈缀在最后方,盘算着怎么离开。
修仙,修什么仙?他要回秘林!
不说一来人界便见纷纷扰扰,单是暗中听到仙人说的宗门管理严格四字,便胆战心惊,一股寒凉从背脊散到全身。
在秘林里修行时,他贪玩乱跑,先生抓他回学堂后,总会耳提面令,唠叨以后修炼成人形,便要学人界修士修炼,那修士修炼又如何辛苦云云。
他总是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白虎灵狐蛟龙都没修成人形,哪里轮得到他一只小小小小——小玄猫?
人界,远呢,远着呢,和天边的双月一样碰不到摸不着。
没想到逃课睡了一觉,便到了这人界。
秘林里的先生可以纵容他,人修可不会因为他是一只小玄猫而放他一马,一个不注意触犯什么戒律,不得先被抽个三百鞭?
真真是要命。
他想着想着,神智渐渐清明,忽然回想起辱骂他的那几人,总觉得有些怪异,若一个人真作恶如此,旁人又怎会露出怜悯的神色?
叶邈好奇心十分之重,若是弄不清楚,回了秘林也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于是几步跟上前,小声道:“石头,我问你件事儿呗?就我以前……”
大块头昂首挺胸,顶着满脑门汗噌噌噌赶路,叶邈压低声音:“小石头!”
大块头不为所动。
叶邈拍他胳膊:“叶石!”
叶石叉着腰得意:“是的叶邈。我的新名字是叶石!”
叶邈:……
壮汉扭头怒道:“吵吵嚷嚷做什么?把嘴闭上,专心赶路!”
叶邈装疯卖傻嘿嘿一笑,叶石粗声粗气要顶嘴,叶邈赶紧制止这二愣子,壮汉瞪了两人一眼,扫过另外不知所措的三人,嘟囔道:“一堆蠢猪。”
没想仙人一拐杖将壮汉打出三米远:“你也给我闭嘴。”
三个年轻人被吓得瑟缩一番,他们之中最大的和叶邈一般年纪,最小的也才七八岁,没出过叶家沟,没见过险恶,小孩害怕得嘴一张,眼一闭,哇哇大哭,仙人轻飘飘捏出一个诀,将他嘴封上。
仙人道:“今晚夜半,我们要赶到裂谷外,与人汇合,要是有人误了脚程……”仙人扫视几人,冷哼一声。未修行过的凡人,走路不生风,一步不抵两步,要是把飞舟给他,怎么会一天只搜一个村?
叶邈又落到了最后,折了根草把玩。
看来这仙人也有点猫腻啊。
一行人继续赶路,七八岁的小子闷声哭,大人一步,他要跑两步,路又黑,心里又害怕,两条腿软得像面条,小腿还被锋利的草叶剌出好几道口子,实在跟不上。
一只干瘦的手悄然牵住他,那人走在他侧前方,替他挡去草叶。小孩抬头,只见那人脸上全是脏污,额头上沁出的汗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叶邈冲他微笑,小孩吓了一跳,退开一步,又赶紧贴上去,生怕他丢下自己。
走了快两个时辰,叶邈见小孩脸色苍白,走得快虚脱了,不得不拍拍叶石,一阵挤眉弄眼,指小孩,叶石本就傻,又走得头昏脑涨,不知道兄弟在搞什么。
叶邈一阵沉默,见没人注意,单手拎起小孩衣领,一把将人扔到叶石背上,眼疾手快捂住叶石的嘴。
叶石恍然大悟:喔~
叶邈赞许地冲他笑:对对对~
他们已出峡谷,前方豁然开朗,月上中天,笼罩远方此起彼伏的山脉,一条条山脊像蛟龙背脊。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见到星星点点的火光,走进才看见那是搭的火把,扫清的平地躺着几十上百人,有一二人在四处巡逻。
没等他们走近,一个束发着雪白长袍的中年男人慢步过来,仙人朝他拱手:“师兄,这是叶家沟五人,有二人资质极优。”
“哦?”中年男人越过半跪的壮汉,打量几人,最后在叶石和叶邈二人身上来回打转。
一个又傻又愣,另一个目光半垂,空空如也,被盯上没有反应,一看就是个呆子。
中年男人满意点头,一挥手,壮汉便领命将五人带到躺卧的人群里休息,一人分了一个干饼。
叶邈坐在最边上,一点点掰下饼渣塞进嘴里,竖起耳朵细听远处的动静。
中年男人和仙人警惕十足,走得更远,遥闻中年男人道:“李家嘴的过悬崖时摔死一人,还差一人,不好交代。”
仙人犹豫:“师兄,此地虽然偏僻,但我们在此汇合,人数太多,怕引起注意……”
“……”
“喂,你们是哪个地儿的?”见叶家沟几人坐下,人群中一道骄纵的声音响起,那人脖子挂着长命锁,衣衫整洁,脸也白净。
“叶家沟。”
“王家坝的。”
“枫树村。”
“李家坝!”
“我刘家嘴的,等我们十五人成仙回来,刘家嘴就是榕城最大的村!”
“呸呸呸,我娘说百年无人成仙!”
“放你娘的狗臭屁,我不就是仙人选的徒弟?根骨奇佳!”
一堆人压低声音叽叽咕咕拌嘴,叶邈对这些并不好奇,不说百年,先生说近千年都没有成仙的。
趁他们说话,他递给叶石半块饼,小声问:“叶石,叶家沟里,他们说我是捡来的,是真的吗?”
叶石狼吞虎咽,抹抹嘴,看兄弟剩下的小半块饼流口水,猛猛点头。
叶邈:“那我品行不端,忘恩负义,狐假虎威?”
叶石流着口水,不知道兄弟在叽里呱啦说什么,只馋他手中的饼,猛猛点头。
是么?他怎么就不信呢?
叶邈缩回手,自己吃起饼来,再次回忆当时的场景。
一只小手突然握住他:“木头哥哥,娘说你是好人,我也相信你是好人。”
叶邈心头一暖,薅了薅小孩头顶。
小孩万分困倦,强撑眼皮小声安慰他:“娘说叶万金是恶人,把你娘欺负死了,还欺负你,给你一口饼,要打你十鞭子,石头哥哥帮你打回去,他们就把你赶到河对岸。”
小孩提起这些事,叶家沟另外二人也接茬,说起过往之事。
李寡妇儿女孙儿俱死于瘟疫,捡到叶邈后当个宝贝供着,漂亮、雪白雪白的一团,叶家沟每个当娘的都抱过这个宝贝,喜欢得不得了。
可婴儿当真只做个宝贝,不会说话,没有反应,不会笑也不会哭,只会睁眼和睡觉,五岁,十岁,也不见张口,整日坐在村口,漆黑的两颗眼珠子盯着人来人往。
一日叶万金的宝贝儿子叶成功路过,被小木头盯恼了,将人打了个半死,李寡妇告到老村长那处去,叶成功第二天又来李寡妇家,将母子二人打了一顿,李寡妇被打残了腿,无法下床,烂死在床上。
而被养着的宝贝被叶成功带走了,之后打骂便是常态,木头全身上下就差脖子没断过,手指脚趾都断过无数次了,有时候夜里还会传来哀嚎,第二天能看见他指甲缝里插着钢针,女人们看不过去,帮他拔了。
前几年叶成功在村口打骂木头,不小心打掉了旁观的石头手上的饼,被石头揍了一顿,都说是木头指使的,可大家都知道,木头从不会有反应,叫老村长做主,叶成功当着老村长的面一刀砍在木头身上,血溅了三米高。
当天木头被赶到了河对岸,不准再过河,当晚叶成功鬼哭狼嚎半宿,半夜跑到河边,朝对岸磕头。之后一个月,叶成功每晚夜半都会在河岸磕头,白天自己却不记得此事,叫嚷着打杀木头,结果被石头打了好几次,渐渐的也偃旗息鼓了。
“这些事,叶家沟谁不知道?”
“要不是叶成功他家谁也惹不起,我们早就把叶成功揍了!”
“真是神奇,你今天磕了脑袋,竟然就会说话了,脑子也正常了。”
那两人仔仔细细打量叶邈,叶邈脸上一团乌黑,看不出表情来。
叶邈谢过二人,揽过迷糊睡去的小孩,胸口憋闷,估计是肉身带来的痛苦。
寻不到你的魂魄,那便帮你报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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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日夜交替之际,人静。
断崖无光,飞瀑四溅,浓郁的水雾笼罩在叶家沟上方。
叶万金家的狼狗趴在院前,抬头张望一番,将左爪搭在右爪上,偏头假寐。
屋顶青瓦上伫立一个瘦削的人影,比夜色黑上五六分。
眨眼功夫,那道人影移至卧房内,伫立在棉麻软榻前。
灯芯哔啵炸开,豆火摇曳,预示某种不详。
软榻上,叶成功全身惊颤,美食珍馐滋补出的肥肉淌出冷汗。
蛛网般的梦魇将他层层包裹,他囚困其中艰难喘气,扒着蛛网的手鲜血淋漓,可见森森白骨。
直到蛛网破裂,两条手臂已经磨成白骨,他蜷缩身体从洞口挤出去,扑通一声落进水里,他的头仿佛有千斤重,咬碎了牙也抬不起头,冰水灌入肺腑,他通体寒冷剧痛,一只手拽着他的头发拎起头颅,他只能在水中倒影看见一个冷白的面庞,不等他呼吸,他又被按至水中,被冰渣划破脸。
如此反复如此反复,他喝光了混合血水的冰水,肚子高高涨起,直到肚子破裂,腥臭的水哗哗流出。
他冷得打摆子,正巧身前出现一堆柴火,他打了个哆嗦,本能靠着火光取暖,那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烧焦了他的头发,猩红的火炭落在身上,滋滋作响,皮肉迅速发炎溃烂,他却闻到一股肉香味。
眼前的那个人呆呆地,捧起几根铁针送给他。他感恩佩戴,探出两根白骨,将铁针穿进空空的腹腔,直到头顶,像串烤鸡豚那般,纵身一跃扑进柴火堆……
这次他是被烧死的。
他醒了。
叶成功呼出一口浊气,浑身瘫软。
自从三年前那一刀砍进呆子身体里,他对上呆子那双无底黑洞状的眼睛,便夜夜噩梦缠身,俱是自己对呆子所行之事,捆着鞭打、冬日将人按在水里、夏日用炭火烫……
今晚幸运,竟然从梦中挣扎出来,下半夜便不会被那呆子缠上。
叶成功嘴巴干涩发苦,想起床给自己倒杯凉水喝,甫一睁眼,对上一双黑夜赐予的眼睛,再次见到了令他绝望的那张脸。
不!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
“啊!!!”
院前的狼狗惊醒,见到一个生人,耸了耸鼻子,尾巴一晃,屁股一撅,两爪前扑——快来玩!
叶邈皱眉。
不,他讨厌狗。
狗点头哈腰,奴颜婢睐,还冲他摇尾巴。
哈,是想打架吗?
可惜他现在双手都没空。
叶邈踹开院门,光明正大离开叶万金家中,拖着四具尸体往村尾去。
他没有原身的记忆,不知道娘住在哪间屋子,在村尾一间间搜过去,找到最角落一间茅草屋,破败多年,经风吹雨打,屋顶茅草腐烂坠落,散落在屋子各处。
尸骨已经被人收了,榻上堆着一些杂物,一件脏污的麻布袍,看大小估摸是十岁左右孩子的,掀开袍子,下面藏着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布偶,黑色的,叶邈夜视能力极好,破烂的屋顶也投下几粒星光,他看清这缝的是一只猫,针脚细密,尾巴长而微翘。
估计是肉身喜欢黑猫,娘便为他缝了一只高高兴兴的猫。
叶邈将叶万金、叶成功、叶万金夫人和老娘摆在屋门口,像他叼食物给秘林先生表谢意那般,列得整整齐齐。
四具尸体无伤无血,皮肉鲜活,脸上表情却如出一辙——惊恐绝望。
叶邈和其他猫不同,并不喜虐杀,但这四人在睡梦中死去是一件幸福的事,他便把人一一叫醒后再一击毙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看见自己会露出这么绝望的表情。
叶邈不再多想,反正他们的反应正是给这份谢礼锦上添花。
他替叶成功理了理衣角。送出去的谢礼要是太乱,那也太不够诚意了,希望娘喜欢。
猫就是这样,不管对方是否害怕报恩谢礼,总之是真诚恳切地送上了。
他将先生教的礼,在门口朝屋内行了三遍,才迅速离去。
刚出叶家沟没一会,前方一个人影迅速奔来,其后方有数人御剑穷追不舍。
叶邈见情况不对,扭身藏匿林中,静观其变。
前方那人一阵风似的刮过去,叶邈看清那人:这不是仙人的师兄吗?
后面的人提速追上去,将男人团团围住:“站住!哪里跑?!”
距离有些远,不方便叶邈看热闹,他蹑手蹑脚跟过去,只见中年男人满头是血,身上衣裳数道血痕,严肃威严的脸笑得和蔼,他向几人拱手:“几位小兄弟,实在是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为首的青年怒道:“既然你知道我们是归一宗弟子,还敢冒充我们四处收徒,有什么话跟我们师父说去吧!”
叶邈探出脑袋,打量几人。他们统一束发,身着白色长衣,交领右衽袍,衣领有相同的流云纹样,束腰有流云纹归一带,佩戴令牌,令牌纹同,手中皆持剑。
双方装束竟然相差无几。
中年男人环视四周,笑容不变,依稀能见脸颊肉惊颤,低声下气:“并非收徒,我们只不过搜罗蠢笨之人去挖灵矿罢了,要是有仙缘,他们或许也能走上仙途,譬如那天生神力的大块头,说不定……唉,可惜了……”
叶邈听他语气,心中愕然,难不成叶石已死?他单知道这路人马并非行善之人,没料到凶残至此,本想杀完叶万金再带叶石离开,此刻暗暗后悔。
“休要狡辩!”归一宗弟子围攻而上,挽出的剑花落在他身上,又打出几道血痕,要不是法器护体,他怕早已四分五裂!
包围圈缩小,已是近身作战,中年男人自知敌不过,眼神狠戾,看准一人,迎剑而上,肩膀被雪剑洞穿!
“师弟小心!”
中年男人咬牙向前一顶,竟然翻手擒住那人,狞笑道:“各位不想让你们师弟送死,全部推开!”
归一宗弟子各退两步,为首的青年死死盯着他缓缓扣紧师弟喉咙的手,厉声道:“放开小师弟!”
一对多的战斗中,逐一击破的方法屡试不爽,击破的第一个自然是那个被同伴有意无意保护的软柿子。
他们的小师弟就是那颗修为低下,又受宠的软柿子。
双方站位有变,一丛灌木正好挡住了中年男人半个身子,叶邈看不见那被挟持的软柿子,往前挪了一小步——
“咔。”
树枝。
叶邈:……
说时迟那时快,叶邈脚尖一勾,树枝高高抛至眼前,他两指捏紧,向前一掷,树枝洞穿中年男人喉咙,一击毙命。
血液飞溅三尺,几个归一宗弟子才反应过来,小师弟急忙挣脱逃开。
为首的弟子朝林间拱手:“竟不知有高人在此,感谢阁下出手相助,归一宗外门弟子长云敢问阁下贵姓。”
叶邈收回脚:稍等,原来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
林樾间几声鸟啼,天将破晓,长云不闻对方回答,不敢贸然向前,仍旧拱手,借微光查探丛林中人。
对方一直隐匿气息,关键时刻却出手利落,一击毙命,修为定在几人之上,至少为筑基级别。
叶邈见几人坚持,要不随便扯个幌子?于是开口道:“我姓李。”
长云见对方无意出面,但对他们并无恶意,心中松懈,道:“此贼人修为深厚,心狠手辣,祭出他师弟和众部下逃出罗网,我等追捕至此,要不是阁下出手相助,我家小师弟早被他杀害。”他双手奉上一枚玉佩:“此乃我的随身玉佩,若阁下有什么需要,可凭此道归一宗外门寻我,我定鼎力相助!”
长云双指并拢,用仙力将玉佩运送至丛林中,感知到被人接过,才散了仙力。
怪哉,这人身上竟然一点仙力也无。
林间之人礼貌道:“谢谢。”
长云正欲开口,前方村落突然炸开了锅,鸡鸣狗吠,人声鼎沸,火把攒动。小师弟疑惑道:“前方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师兄,我们要前去查探吗?”
长云凝神,取下腰间所配须弥芥子袋,将地上的中年男人收入袋中,冲林间再次拱手:“阁下,要务在身,我们有缘再会!”
过了一会,叶邈见他们从村口进入叶家沟,便转身离开。
去找找叶石尸首还在不在,他得找个地儿给埋了。
先生讲过,身死之后,要入土为安,不然被那群死秃鹫叼了,死相会很难看。
叶邈速度极快,几乎化作一道残影,未出裂谷,便闻到风裹挟而至的血腥气息,小道上陆续出现贼人尸体,那个鹤发童颜、拄着拐杖的仙人赫然就在其中,腹部被炸了个大窟窿,脸上一片惊愕,估计想不到师兄会拿他挡法术。
天光已亮,叶邈出了裂谷,奔向之前的休息之地,见众人还聚在一起,由几个白衣之人看守,心中奇怪,便悄然放慢脚步,却突然撞到一堵无形的墙。
“嗷!”叶邈双手捂住酸疼的鼻子,泪眼汪汪,狼狈退开数十步。
来人气势汹汹,问题一个接一个:“站住,你是何人?!我归一宗弟子在何处!”
叶邈双手捂鼻,瓮声瓮气:“他们杀了贼人,见叶家沟有动静,便去查看了。”
那人照例一身白袍,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衣领袖口都纹了一条银线,他眉眼开阔,一身正气,步步逼进施压,问:“没有仙力……你又是何人?哪派的体修?”
叶邈不答,因为他没听懂。
什么修?
他揉了揉鼻子,痛感很快消失,便松了手,露出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来,真诚道:“我姓李——”
那人怔愣,当年归一宗外听道原上惊鸿一瞥缓缓浮现,恍惚间重叠,却道出:“墨——”
“叶邈!叶邈!饼!大煎饼!”叶石不知从什么地方蹦出来,举着一张大饼朝叶邈跑来。
叶邈见他还活着,登时将这李啊墨啊叶啊乱七八糟的一堆扔在脑后,知道叶石是真正的归一宗弟子所救,喜上眉梢,接过煎饼,闻到香味,肚子咕咕咕连叫三声,不过他按捺口腹之欲,道:“我是叶家沟之人,叫叶邈,这个姓名是仙人为我取的。”
叶石挺起胸脯,威武道:“仙人!我是叶石!嘿嘿!”
叶邈看向那归一宗之人,见他一副呆样,一副忍不住朝他挥了挥手:“阁下?阁下?”
其他几个归一宗弟子赶来,警惕地打量生面孔,见师父一动不动,怒道:“你对师父使了什么妖法!还不赶紧解开!”
那人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叶邈第一次共情叶石叫他时的焦急,没忍住撕了一角煎饼递上,小声问:“阁下吃饼?”
那人轻咳几声,敛下讶异神色,抬手想要行礼,又赶忙收手,好似手脚都不是自己的,语气也客气十几分:“方才是误会,我乃归一宗外门弟子朱洮,您……你这边请,这边请。”
弟子惊恐地看着自家师父,您那素来挺直的脊背是不是弯了下去?
叶邈不明所以,朱洮带着二人去稍作休息,从芥子袋中取出好饭好酒好菜招待二人。
虽说修仙辟谷,但俗世行走,总要备一些,今日倒恰好用上了。
叶邈哪里见过这些好东西?要不是有旁人在,他已经上手了,加之不会使筷子,吃相勉强算作斯文,叶石更不用说,上一筷子刚入嘴,下一筷子已经夹到了一块红烧肉往嘴里塞。
朱洮不敢想眼前之人过的是什么苦日子,这穷乡僻野之人,衣不裹体食不果腹。
若真是那人……
幸好只是相貌三分像,姿态、年龄、修为、身份、见识皆与那人天差地别。
见二人吃饭,朱洮将前后“仙人”收徒一事大致讲了一遍。
近年来九州有不法之人冒充仙门子弟四处收徒,收到一批后就迅速消失,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不法之人此起彼伏,已经成一大患,各州严加戒备,后来这些人在城中便鲜少出没,偶尔有个别失踪案件,也不成气候。
没料到他们竟暗藏在村野之间,带走之人更多。山野消息不通,加之修仙之事向来有去无回,竟然无人发现上报,直到事态升级,九州皆知,天罚阁震怒,让各仙宗派别派人到九州各地围剿这些贼人。
这次榕城周边有人报案,称一村失踪十余人,他们正好在附近,领了任务匆匆赶来,顺藤摸瓜找到此处,追杀两个头目。
叶邈吃得肚子滚圆,喝了点小酒,眯着眼看叶石搜刮最后一盘鸡肉,飘飘然道:“可惜那二位仙人说,叶石和我资质极优,昨日我快死了,他还等我醒来。”
朱洮陷入沉思,叶邈测不出仙骨,叶石虽有点力气,但仙骨也一般,如何能说资质极优?
叶邈装傻充愣,揽着叶石嘻嘻一笑:“我二人被称叶家沟二傻,只是昨日我头磕到石头才恢复神智。真是怪哉,不知为何如此夸赞我二人。”
朱洮稍一思索,吩咐弟子:“去确认还有哪些是痴傻之人。”这话一出口,他自觉冒犯,赶忙从芥子袋中取出些鲜果,送到叶邈面前。
叶邈眼睛一亮,挑了个最大的果子给叶石,自己拿了个大樱桃含入唇中,道:“哦,我还想起来一件事,他们还说了有个傻子摔死了,数量不对,不好交代云云。”
朱洮猛地起身:“方圆百里定有背后之人!不对,我们已打草惊蛇,时间不多,待长云几人出来,即刻展开搜捕!”
他打开腰间囊袋,取出传声简,双指一并注入法力,待对面接通,将此方事情一一告知。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将叶邈看得惊奇,心道秘林外的世界已发展成这个样子。
不多时,裂谷中有几人御剑而出,叶邈见为首的是长云,立马低头,数手上酸甜可口的红色莓子有几粒籽儿,倒是将自己看得眼花缭乱。
朱洮见无人伤亡,放下心来,长云拱手:“师父,贼人尸首已收入袋中,是否即刻回宗禀告?”
朱洮摆手,将接下来的安排一一吩咐下去,小师弟盯了饭桌上的两人许久,目光在叶邈身上流连不止,突然道:“恩人,师兄给你的玉佩掉地上了。”
掉了吗?他明明揣内兜里了,难不成衣袍实在是太次了些,应该在叶成功家中换一身才是。
叶邈去摸内兜,玉佩安安静静待在原处。
“噗嗤。”
叶邈心领神会,抬头一笑:“你倒是哄我。”
那一笑平白为干瘦的脸添上几分昳丽,如雪压枯枝绽桃花,惊心动魄,那双眼睛,又真真是摄人心魄。小师弟一怔,赧然,耳尖一红:“感谢李兄救命之恩。”
长云大惊:“竟是李兄!”
叶石不满拍桌:“不叫李兄,叫叶邈!我叫叶石!”
长云又惊:“原来竟是叶兄!”
叶邈扶额。
朱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长云将叶邈仗义相救一事一一道来,朱洮大笑抚掌:“竟有如此缘分。”
那清点人数的弟子前来禀报,确认贼人搜罗之人十分之三四都是痴呆之人,朱洮颔首,让两个弟子遣散了众人,护他们回家。
一时间迷茫无措,兴高采烈,唉声叹气俱有,刘家嘴那颈戴长命锁的少爷大声叫嚷:“凭什么让我们走,你说他们是贼人就是贼人?我都听到了,他们再不济也是让我们去挖灵石,到时候我就能升仙!”
叶邈看向那人,心道此人资质倒是更优一层楼,不,三层楼。
其他人也大声叫嚷,长云高举归一令牌:“我乃归一宗子弟。”捏了一个诀,将山崖一角爆破成碎屑,碎石炸开,正好落在那少爷面前,吓得他坐倒在地。
村野莽夫不信理,只看谁最厉害,有武力才是真本事,哪些叫嚷之人也停息了。
刘家嘴之人眼珠子一转,大声道:“仙人说我资质颇高,我要入归一宗!”
长云在再次哄闹前,一板一眼道:“过些时日有大比,胜者可入!”
少爷问了路,长云朝东边一指,他便迅速离开了。
叶邈看呆了。
叶石道:“叶邈,我们去!修仙!仙人!”
朱洮没忍住道:“归一宗有体修一派,我可引荐二位。”
叶邈摆手:“不必不必大可不必……”他见长云过来,话锋一转,取出玉佩:“不过有一事相求,希望你们能带上叶石,他为人正直良善,但力气太大,和寻常人无法相处,可带至宗里挑水砍柴,只要给些吃食,他便十分温顺。”
几人看向大块头,叶石脖子一梗,挨个瞪过去:“看什么看?”
叶邈:嘶,难搞。
叶邈起身,拱手鞠躬,将玉佩举过头顶:“还望几位成全。”
长云和小师弟眼巴巴地看着师父,朱洮无奈,替徒儿接过玉佩:“只能答应你带他去宗门,但大比若是不过,我们只能将他安置在归一宗外的听道原。”
叶邈按着叶石,再次俯身,深表谢意,才交代叶石不可闹事,少食多餐云云。
朱洮见状,吩咐弟子相关事宜。
再回首,原地只剩孤零零的大块头,叶邈已然离去。
“师父,弟子还有一事禀报。”四下再无他人,长云凝眉,从芥子袋中取出一人,赫然是叶万金。
长云半跪:“师父,弟子不才,不知何人以此种恶毒手段杀死此人,竟然搅碎神魂,缚在尸首之中!”
朱洮胸膛狂跳,见尸首血色未减,肤质如常,竟似活人神韵。
他往叶万金眉间一探,那尖啸的神魂碎片刺得他猛地缩手,这是……碎魂!
朱洮转头望向山间,山回路转,野芳发而烂漫,唯余漫山清风。
风吹万里之外,归一宗,镇妄峰,风雪大作。
“碎魂……澜沧州,榕城……”
曾遭万人唾弃的碎魂一出,血魂契发动,陆归清心脉震颤,鲜血自唇边涌出,洇湿玄色袖袍。
他唇角却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唤出一方黑镜,镜名“梦仙”,略一施法,镜面水纹荡漾。
陆归清抚平镜面,血色之中,一少年正穿梭在山野之间,忽然警觉地仰头望天,面露疑惑之色。
许久,他再拂镜,镜中现出一墨袍男子,身后是死人骨,恶血池,万魔称臣,两相对视,二人眉目神情说不出的相似。
“千机,起。”
一柄古朴雪色长剑从陆归清怀中探出,没入镜中,亲昵地落至那人怀中。
密室中央,一颗绯色灵珠光华流转,映出一道虚幻身影。那人影声音缥缈,仿佛隔着万水千山:“归清,你本就道基未愈,如今血魂契反噬又伤根本,你若再分裂神魂,逆天而行,怕是魔道也……”
“无妨。”陆归清按住心口,此处正因血魂契的反噬而灼痛,“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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