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余澄的电话刚挂，那边老妈的电话又打进来，方知艾看了眼时间，一般老妈不会主动给她打电话，更何况半夜……
他爸爸跑长途，经常半夜收车回家，老妈很重视家人的身体健康状况，一日三餐都亲自下厨。
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老妈在厨房里炖着汤，情绪比砂锅里的沸水还激动，“你外婆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方知艾攥紧手机，抬头看了眼树杈子间隙里漏出的几颗星星，由于星星太远，看得有些眼酸，“你们……怎么知道？”
“要钱的电话都打到家里了！”老妈吼了一句，然后又很疲惫地克制着音量，“跟你们说了多少次，别跟村里那群婆婆妈妈在一块儿，她们每天巴不得谁家出事儿，你们还上赶着得罪！”
方知艾沉默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解释不出什么，只能听着对面滔滔不绝的训斥。
“你外婆呢，电话给她。”老妈说。
方知艾倚在树干上，看着星星说，“她睡了。”
方知艾声音过于平静，老妈应该是没有感受到训斥的快感，又是一顿输出，直到余澄的电话再一次打进来，方知艾接也不是挂也不是。
打断老妈的话，说：“妈，你那还有钱吗？”
电话那边顿了顿，“上个月刚带你哥去北京看了专家。”
“知道了。”方知艾继续蹭了蹭脚底的泥说。
两个人都没讲话，听筒里一阵安静后突然“哐啷”响了一声，方知艾被吓得闭了闭眼睛。
“你知道什么了就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家里不给你钱你就委屈了？我有多少钱能给你填这个坑！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们那些事儿吗，我很早就跟你们说过，让你们别管村里人说什么，别管他们别管他们！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方知艾憋了口气，在老妈吼出来的一瞬间把手机远离耳朵拿开，然后调成静音。
“几万块！”老妈声音颤抖着，“你当家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我没钱……还有，以后别把我和你爸手机号给别人。”
“听到了吗！喂！”
方知艾盯着屏幕上的数字面无表情地听完老妈一通教训，轻轻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自己听着没异样才说，“知道了。”
“嗯，”老妈开了水龙头，水流声分散了一些老妈刺耳的嗓音，“你也别怨我们不帮外婆掏钱，她年轻的时候就乐意跟那些人吵，跟你奶奶吵，村子里的人得罪干净了，你哥看病，村里都没人愿意借给咱家钱……我早说把她送养老院，你非不让，她这样我们都不好过……”老妈一生气就喜欢翻旧账，有些事情本来方知艾见都没见过，硬生生被老妈描述成昨天刚发生的一样，话锋一转，老妈又帮她出主意，“你不是租了间房子吗，租金得一万多吧？”
方知艾愣了一下，“那是阿玉姐家的房子，钱给她孩子看病……”
“治不好！”老妈刚平稳下去的情绪不知道怎么又爆发了，“她就是白痴，弱智，你见过谁家这样的孩子能治好的！你怎么这么犟呢，我当初让你把钱给我，我帮你存着，你非说自己能管……你是不是已经花了？”
当初把甜穗儿接回家时爸妈就说过让送去福利院。
小的送福利院，老的送养老院。
爸妈只愿意管自己的小家，两居室的居民楼，连厕所都是没窗户的，多一个人都挤不进去。
“我自己想办法。”方知艾本来就没吃晚饭，饿得胃疼，听了这一听训胃里一阵翻搅，挂了电话之后蹲在树根下蜷了一会儿才缓解。
“这就是你的法子？”余澄看了两眼方知艾带的小台灯和充电宝，还有一台噪音很大的手持小风扇。
余澄摆弄了一下那个拖拉机版的风扇在心里嫌弃了一下，就这种工业垃圾，还有三档，拿起台灯，按开小台灯的开关，对着方知艾照了一下。
光还挺强。
方知艾遮了下眼。
“哭了？”余澄从她胳膊底下看她眼睛，睫毛打着绺，有些湿，倒是不红。
“灯，刺眼。”方知艾说，“你关了。”
余澄自己带了几根蜡烛，能照到整个卧室，但没有很亮，乍一开灯方知艾有些没防备，摸索着先关掉，卧室里接着又变成暖黄色光线。
“我看了电表，就是停电，没有短路，你不放心可以先把电闸断掉，明天充了电费再开。”
余澄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搞什么“归园田居”了，像她这种俗人，就适合在城市里混吃等死，什么田园，归隐，远离世俗喧嚣，想想就好。
但。来都来了。
方知艾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玩儿，“是不是感觉还是自己家里好？”
“呵呵，并不。”余澄瘫在床上玩手机，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我就是家里待烦了才出来的。”
“你是大学生出来旅游？”方知艾找了个小凳子坐下。
她本来想坐那个沙发上的，但上面搭满了余澄的衣服，没处落腚。
余澄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抬起头问了一句，“你觉得我像大学生？”
方知艾刚被训完，什么问题都得迟钝地思考。
“我初中毕业。”余澄没等她思考完，自己说。
“哦。”方知艾点点头，然后一愣，猛地看了余澄一眼。
余澄放下手机，笑盈盈地拉开空调被，“逗你呢。”
方知艾松了口气，也跟着笑了一下。
“初三没上完，”余澄又接着说，“会考都没考完，所以我没有初中毕业证，我小学毕业。”
余澄“很光荣”地说起自己年轻时的历史，期待着方知艾给点反应。
方知艾眨了下眼，她本来笑得就有点僵，听到余澄这么说干脆不笑了，“真假？”
余澄：“真。”
“哦。”方知艾低下头。
“怎么还不高兴？”余澄回手在枕头底下摸了个带锯齿的包装袋砸给方知艾。
方知艾条件反射地去接，摸着像饼干，还是夹心的。
合着刚才余澄在逗自己高兴。
“前两天见你都风风火火的，上午还精神着，怎么一到晚上就蔫了？”余澄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她。
“因为是晚上。”方知艾说。
余澄还是看着她。
“晚上困。”方知艾解释。
“困你还钻小树林。”余澄说。
方知艾不可置信地看了眼余澄，“我什么时候……”
余澄这间房子在村子边上，紧挨着那条通往树林的路，她又住顶层，趴窗户上什么都能看见。
所以自己刚才蹲在地上跟拉屎似的样子余澄也看见了。
余澄耳朵应该没那么好吧？
“失恋了？”余澄又问。
“没有。”方知艾站起来，往客厅窗户那边瞧了一下，乌漆墨黑什么也看不清，心里放松了一些，“就，散步。”
余澄拖着长音哦了一声。
明显就是没信。
方知艾也懒得跟她絮絮叨叨。
“没事儿我先回家了，明天早饭后我带你去村委充电费。”
余澄见她要走，连忙趿拉上拖鞋拦她，“聊会儿呗。”
“我生病了，”余澄倚着衣柜边歪头看着她，“你也知道，我吧在这里也没亲戚没朋友，就认识你一人，这大晚上又是停电又没人陪，万一我晚上再发烧呢。”
“我给你村里医生电话。”方知艾说。
余澄耸了怂肩膀，抱着胳膊夸张地说，“我害怕，一个大男人半夜来家里多吓人。”
方知艾看了她一会儿，余澄又装模作样的往胳膊上搓了搓，打了个寒颤表示自己现在很怕。
见对方还是没反应，余澄演的也挺尬，撇了下嘴，放下手，“好吧，我就是……”她想说就是觉得无聊，这两缓过劲儿也没那么丧了，想找人玩儿，还没说完，方知艾看着她叮嘱了声：“别锁门。”
然后没等楼道间声控感应灯亮起来就蹬蹬蹬下楼梯跑了。
过了有十几分钟，方知艾拎了个袋子又回来了。
大晚上不回家睡觉，还是要跟大人报备一声。
反正好今天她也不想回家，而且这个民宿空房间很多。
“刚出来没跟家里说，”方知艾放下袋子，找了个钥匙打开三楼另一个房间的门，“我在对面房间睡，不关门，你怕了就叫我。”
因为家具置办的不是很齐全，客厅里改放沙发的地方放了个长条桌，连墙纸都只贴了一面墙，本来面积不大的地方这样一来就显得很空。
想起白天走过去连呼吸都恨不得有回音的场景，余澄又开口：“两个房间很远。”
其实她就是闲得没事儿。
方知艾开了手电筒照了下余澄那边的墙面，看着扒着门框的余澄问了句：“你是不是不困。”
余澄点点头。
“我吧，有时差，倒不过来了。”余澄说。
“你前两天是从英国坐火车过来的吗？”
余澄笑了一下：“我倒国内时差。”
“你就是白天睡多了，”方知艾转身进屋，在橱柜里拿出一床空调被闻了闻，这些东西她都定期收拾，没多大味道，一边找被角一边提高声音跟余澄说话，“我刚高考完那阵儿也是，扔了书包就是睡，谁都喊不起来。”
余澄站边上看她铺床，方知艾手电筒不太亮，她找了老半天没分清被罩的正反面。
“空调被不用套被罩，”余澄在她后面也开了手电筒，轻轻开口，“麻不麻烦。”
方知艾看见光的一瞬间就愣了一下，听见余澄说话猛地回头，“你不是在你房间吗？”
“你这地方回音跟鬼叫似的，”余澄掏了掏耳朵，继续举着手机说，“听多了容易聋。”
那你选择可以不聊。方知艾这样想。
她现在脑子里很乱，也没什么心思陪别人聊天，就想找个地方自己待会儿，如果今天余澄这里没停电，她大概会在小树林待到后半夜。
“咱俩离得近一点，”余澄说着就往床上坐，还是脱了鞋盘腿坐在床角，“聊会儿，聊困了我就去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