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下，我老抬头看着你累脖子。”余澄揉了下后颈，说。

方知艾抱着被子看了眼被余澄踢掉的拖鞋，她说话还有些鼻音，不想被别人特别傻逼地问一句“哎呀，你刚刚是不是哭过呀？”，特意放慢语速说，“我以为你是那种话少的高冷范儿。”

余澄揉完脖子又靠上抓了下头发，这话听着像奚落，她在睡衣口袋里又掏出之前扔给方知艾的那块饼干重新递给她，“没人说过我高冷，我也冷不起来。”

“我前两天就是没睡好，吃饱睡好我心情才好，才能说话聊天不是？”余澄见她不伸手拿，就抬着胳膊不动，“拿着呀，我这里没别的吃的，就这个。”

“谢谢。”

她虽然没吃晚饭，但有人给吃的她也不好意思直接吃，直到余澄自己也拆了一个放嘴里嚼着，她才撕开包装。

饼干很脆，还不怎么掉渣，跟村子小卖铺里的甜到齁人的那种散称饼干有很大区别，这大概是方知艾活了十九年吃过最香的零食。

“下午村里是有人骂街吗，”余澄冷不丁地问了她一句，“吵的我都没睡着觉。”

但听到这话，嘴里的饼干突然就没了味道。

“嗯。”方知艾回应了一声。

余澄租了三个月的房子，即便这三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光是听墙角大妈扯闲篇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要说不知道，也不现实。

“五点多那会儿我去你家找你来着，”余澄自顾自地说着，手指还在手机屏幕上划拉，她一低头余澄只能看到她发光的头发，“门没锁，但你家没人。”

“出去了。”方知艾说。

余澄手指停了一下，盯着消消乐上炸了好几秒的特效也没抬头，房间里安静了挺长时间。

“行吧。”余澄叹了口气，“其实那会儿就停电了，我想着去找你问问怎么回事儿呢。”

“以前村里丢只鸡少只鸭都会有骂街的，”方知艾突然开口，“农村都这样……现在，现在好多了，扶贫的干部会管一管。”

“你们这里还有扶贫？”余澄问。

“前两年来的。”方知艾答。

方知艾说完才反应过来这些话有多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个外地人解释这些。

她又不懂。

她又不穷。

余澄找她聊天，也不是聊这种。

换个话题？

方知艾坐在她对面，尽量表现的平静，不去想一些糟心事，“余澄姐，你现在有空吗？”

“我名字很难听吗？”余澄又开了新的一局消消乐。

方知艾摇摇头。

“叫我名字，”余澄强调了一遍，“别喊我姐。”

“余澄。”方知艾看着她喊了一声。

“嗯，在。”余澄抬头，笑了一下。

余澄不算皮肤特别白的那类人，五官单拎出来也没什么出众的地方，甚至一头粉毛配上素颜显得有些潦草，但又挺好看，一看就是那种夏天没被虫子蛰过冬天没穿过大棉裤的好看。

“你住到九月底回家吗？”方知艾问了一句。

“嗯？”余澄皱了下眉，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我的意思是，你房子九月底到期，”方知艾说，“你还续租吗？”

虽然如果续租的话也不能打折。但这个租金是方知艾目前能想到唯一合法合规还不伤自尊的赚钱途径。

“我就问一下，你如果续租可以直接……”

“不。”余澄说。

她把天聊死了。

“呀。”余澄突然声音很低的喊了一声。

“怎么了。”方知艾看过去。

“手机没电了，”余澄按了几下侧边键，“刚还有10%。”

方知艾没说什么，起身去另一间卧室找充电宝，隔着一个客厅问，“你数据线放哪里了？”

“你找找。”余澄答了一句。

余澄有自己带的几个贴了夜光贴的插头转换器，接在电源上很显眼，方知艾很快就找到了，只是这个充电线快赶上一根跳绳长了。

“你这得两米。”方知艾拎着那根超长数据线没忍住震惊了一句。

“两米的那个给我哥了，”余澄接过来，把充电宝放桌上，她坐床尾都能够着，还有折起来的半米多长，“这根三米。”

余澄边说边举着手机站床上跟她展示。

这两天天气都挺好，主要是月亮很大，不开灯屋里也没那么黑，看这月光亮度和角度，现在怎么也得凌晨一点多了。

“你今天晚上真的很不开心，”余澄突然弯了个腰，跟方知艾面对面，眯着眼睛说，“很明显。”

她这么突然弯腰过来，方知艾本来应该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但她突然不想退，退一步就是月光照不到的阴影的。

“困的。”她说。

“那你要睡觉了吗？”余澄把手机揣睡衣口袋里，撑着膝盖问她。

“你……”方知艾还没你完，余澄笑笑，直起腰一步迈下床，边穿拖鞋边说，“你说你也真是的，我找你聊天你跟我谈生意，谈生意还把生意聊死了。”

“我没跟你谈生意。”方知艾扭头看着她，发现余澄正巧也在盯着她，“我就是问你还续租吗，你要续的话我就……”

“打七五折？”

“……”

“逗你呢，我要租的话有什么优惠吗？”余澄知道她不怎么会做生意，加上下午村子那一通闹腾，她大概也能清楚一点方家有麻烦，也没指望方知艾能便宜多少房租。

十八岁以后的生活基本都在独立生存，她不缺钱，但也不会浪费钱。

再说，这个鸟不拉屎的破村子本来就是暂时落脚的地方，至今除了一个长得还看得过去的女房东之外，还没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

“那就打七五折呗。”方知艾很快答到，又很快算了个数报出来，然后在计算器上敲了一会儿举着给余澄看，“这样你能待到秋天，秋天山上能看红叶，五A级景区呢，还有庙会……”

余澄愣了愣，接着笑起来，“我真不一定住那么长时间。”

“那……”

“你是不是着急用钱啊？”余澄问了一句。

“我……”方知艾手机熄了屏，她低下头把手机收起来，“不是很缺。”

“你打暑假工给人带孩子能赚多少钱？”余澄又回去坐床上，看手机充了多少电，然后开机，没到一秒又关机了。

“不一定，”方知艾说，“她妈妈有钱就给，没钱就不……”

“我操！”余澄连着按了好几下开机键，手机一直没开机，“你刚才说什么？”

“那头没插好。”方知艾指了一下旁边的充电宝，指示灯亮了之后她又接着说，“她妈妈没多少钱，我基本上算帮忙。”

“那就是没钱喽。”余澄说。

“邻居帮忙，不谈钱。”方知艾表情很严肃。

“你上午不是这么说的。”余澄开了手机，放一边等着充电。

方知艾也不知道再说什么，甜穗儿家情况很复杂，她总不能直接跟个陌生人说她家亲爹被亲妈捅成植物人在医院烧钱，亲妈还在监狱里服刑……

而且这一系列事故发生，自己还起到一个螺丝钉的作用。

没必要。

“邻居和邻居不一样，”她想了个措辞尽量帮她解释这件事，“她妈妈是我发小，你懂吧，就假设如果你闺蜜没空带孩子，她……”

“她就不可能放我这里带。”余澄被她逗乐了，想到郭雨涵如果真让她带孩子，除非是她疯了，要么就是自己疯了。

“假设呢，”方知艾说，“我说假设，就是好朋友帮忙……”

“行了行了，”余澄看了眼手机，“一句话一件事瞧把你憋的，你是不是有语言障碍啊，解释问题总往复杂了解释。”

“……没有。”方知艾说，“哎扯远了，你刚才问我钱来着对吧？”

她头一次觉得跟人聊天聊钱竟然比聊其他问题轻松，于是把话题扯回来。

“这不就是在聊你暑假工吗？”余澄看着她，“我是想问你有没有空再打一份工，工钱我觉得挺划算。”

“网络兼职吗？”方知艾问，“不做，我手机下不了其他软件。”

“我看着像HR吗？”余澄眯了下眼睛。

“HR？”

“人事招聘。”

“哦。”方知艾想了一下这个职位，“听过，大概知道。”

余澄看她这反应感慨了一句，“还真是清纯女大呀。”

“出镇子的兼职我都不能做，”方知艾又补充了一句，“我家……”

“上有老下有小。”余澄抢答，说完她自己都笑了，“哎这话放你身上真合适……我那天真以为那小孩儿是你闺女。”

“什么工作。”方知艾还是比较关心赚钱。

余澄看了她一会儿，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我来这三天饿了六顿，到现在都没喝上自己烧的水，这脏衣服也堆着没人洗，主要是过两天我买的快递要到了，我一没车二没劲儿的……”

“你缺保姆啊？”方知艾当即下了个结论。

“助理，”余澄说，“生活助理。”

“这些活儿不用花钱，我有空可以帮你。”方知艾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她虽然缺钱，但也不会讹钱。

“我要天天使唤你，你肯定在心里骂我说我占你便宜，”余澄又把鞋甩了上床，摊开左手看了看，又摊开右手瞧了瞧，跟她讲道理，“给钱呢咱俩都心安理得，你可以对外宣称这是民宿的‘客房服务’，以后也好涨房租呀。”

说完还自然而然地把双手掌心合在一起，看了眼方知艾。

方知艾大概从小没进化出“拒绝”这项技能，也许是真的缺钱，看着对方“诚意满满”（虽然对方没有拿出一点表示诚意的东西）的样子，她点了点头，“你快递到了给我发消息。”

余澄表情僵了一下。

好在五秒钟之后方知艾反应过来，“一天多少钱。”

“月结。”余澄说，“基本工资两千八，全勤两百，绩效五百，包吃包住，全月无休，随叫随到。”

方知艾皱了皱眉。

“我是按市场价格给的工资，大学生都这个价，你要是研究生我还能涨五百，”余澄又继续给她讲道理，“三千五呢，离家又近，我这里没多少活儿，我就是懒，不愿意自己动手，兴许哪天晚上我睡不着起来拖个地收拾一下房间啥的你不就没活了是吧。”

“那你续租吗？”方知艾皱着的眉头还没舒展开。

“怎么又扯回来了？”

“我九月开学。”

“那时候我差不多也走了。”余澄说，“我可以跟你签短期合同。”

“那……”方知艾支支吾吾老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我……”

憋了有一分钟，余澄也没打扰她，等她完整缓慢但不间断地问出一句，“我能预支一下工资吗？”

“我渴了。”余澄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见她没反应，又跟她重复了一遍，“我渴了。”

“哦哦哦。” 方知艾答应着，“矿泉水？”

“嗯。”余澄应了一声。

她不喝自来水，自己买了一提瓶装矿泉水放三楼，现在是夏天，温水凉水都一样。

方知艾给她拧开瓶盖递过去，“你真招保……助理啊，你有什么需要助的？”

没人喊她帮忙给过钱，在她的意识里，余澄刚提出的那些“工作内容”也不在付费范围内。

“忘性真大，刚不是跟你说了嘛，”余澄喝了两口很自然地又把瓶子递到她手上，她的手机充好电了，刚打开又蹭蹭蹭跳出几条消息，看了两眼备注，“嘿，这是到点儿了啊。”

余澄随便翻了两条，然后选择性回复了几条。

没过两分钟，手机就又响了，这次是电话，余澄想也没想直接拒接，然后换成微信打回去。

还没等她出声，对面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是真有病。”

“你翻来覆去就这一句，”余澄笑了一下，“你是不会骂人还是装绅士呢，你那里又没人听得懂你骂人，来，骂一句我听听。”

“……有病，”江曦几乎是咬着牙说了一句，“我跟你说，你抓紧回家，你妈天天骚扰我妈，你要还想你大姨多活几年你就回家。”

余澄咬了咬嘴角，“她去你家干嘛？”

“你在我家群里报平安，把你妈拉黑，你说她去我家干嘛？余澄你是真打算把自己过继给江家吗?”

“我— —”

“想问你妈是怎么知道的是吧，”江曦说，“你妈天天拿周围亲戚朋友的手机给你打电话，余澄你是真牛逼，全他妈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