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澄在两个长条桌子伪装成的前台上办了很简单的入住手续，只填了个名字交了八十块钱，连押金都没付就被带到一间很宽敞的房间。
“厕所在楼下，洗脸刷牙也去一楼，三楼水压不够，上不来。”老板娘帮她开了灯，“明天十二点退房啊。”
“嗯。”余澄把东西往桌上一放，这个房间还算干净，就是香薰味道有些劣质，勉强像个能住的地方。
给手机充上电之后果然如那个谁所言，能正常开机，就是屏幕裂了显得有些花。
看着屏幕上弹出来的一溜消息和未接来电，余澄翻到最后也没看见老妈打来的一个电话。
倒是有大姨姨父和郭雨涵妈妈打过来的几个电话，甚至还有姨父发过来的红包，余澄看着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就这样吧。
余澄等着手机充电，翻出袋子里装的几包零食，还没来得及拆开郭雨涵电话又打进来，“嘛去了一下午不回消息不接电话，你这样动不动玩儿消失挺没意思的，要不是成年人失踪二十四小时才能报警我真……”
“你这不找到我了吗？”手机还没充多少电，余澄划拉了两下屏幕，翻过来覆过去就那固定的几个外卖公众号给她发消息，有两条表哥发过来的信息，她想回来着，一想这会儿表哥那边应该还没起床，便退出来点电话开免提，随便翻几下在超市买的东西，买的时候明明挺饿的，这会儿又不想吃了，扔到床头开始换鞋。
“我真瞎了狗眼认识你这种人！”郭雨涵叹了口气，“心累。真的。”
余澄没说话，换了鞋在那包零食袋子里翻出个打火机和一包烟，走到窗户边想开窗探出半边身体眺望一下远方，发现是带着纱窗的，这种开窗不能探出头的感觉让她也挺憋屈。
“你妈一天来我家三次，我家茶叶都快见底了，每次都跟我妈打听咱俩是不是打算私奔了，我能怎么办，我只能说没有啊，我总不能跟她说‘阿姨我又不是同性恋我怎么可能跟你闺女在一起呢？’我不能这么说吧，我肯定不能这么说啊，我不是那种嘴不把门儿的人。”郭雨涵说。
余澄知道老妈不可能这么问，一个连自己女儿几岁都算不清的人怎么可能关心女儿性向，她叼着烟手机转着打火机但没点，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她血压高，少给她泡茶。”
但因为离手机太远，郭雨涵没听清，一个劲儿问自己说什么，嚷着喂喂喂大点声。
余澄啧一声，走回去又扯掉刚插上的充电线，对着手机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但另一只手已经不听使唤地打着火，并且很丝滑地把嘴里的烟点上了……
郭雨涵听到打火机的声音，突然问了句：“你不说戒了吗？”
余澄吐了口烟，憋出两个字，“意外。”
“您真厉害，这都能整出意外……”郭雨涵挂掉电话，隔了几秒钟直接切了视频过来，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句话不说，余澄咬了咬烟蒂，抽出来偏开镜头喷了口烟，屋里没有烟灰缸，随便在窗台找了个托盘按灭剩下的半根烟。
“手怎么了你？”郭雨涵还在路上走着，看着像刚下班，背后的霓虹灯比她刚才待的那谁家的卧室还亮。
余澄扫了一眼被血浸透的白色胶布，明明就是个针眼儿，都感觉不到疼了，这会儿看上去又觉得怪吓人的，倒是不流血了。
“说了是意外，”余澄答非所问，“本来就没瘾，戒什么戒。”
抽烟是跟表哥学的，因为小时候老妈工作忙，把她往大姨家一丢就算找了个免费托儿所，经常说跟你表哥多学学，人家多聪明，人家多优秀……
当然，在表哥没回答出她出的一道计算题之后又转变了观念，“少跟你哥玩儿，学习都学傻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思考，她表哥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不想说就不说吧，你这种人没法说，”郭雨涵把她塞包里，镜头那边顿时黑了一片，听声音像是在买什么夜宵，三分钟之后屏幕里又出现一张啃煎饼果子的特别精致的脸，“你这样，把你住的地址给我一下，等你真不行了我好过去给你收尸。”
“走夜路的时候嘴里说点好词儿啊，”余澄拿着手机起身，窗户探不出头但远方还是能凑活眺望一下的，“我还没到住的地方。”
外面黑乎乎的，除了偶尔过一辆开着远光灯的半挂车，几乎没什么光线，路灯都是蒙了一层油似的半明不亮，因为镇上没有苦逼的九九六打工人，所以也没有迎合这群人开设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街边门头房唯一亮着广告牌的是对面隔了几百米的一家网吧和发廊。
“那你现在住哪呢？”郭雨涵问。
“一家旅馆，”余澄关了低电量提醒的弹窗，刚想说一句没什么事儿先挂了，郭雨涵那边突然骂了一声很难听的长宁方言，没等余澄说话她先安慰起来，“我没事儿，过去一个超雄电动车，路这么宽不够他走的吗非得滴滴滴按喇叭……这种人就得一礼拜拉不出屎。”说完还咬了口煎饼果子。
“你刚才说什么？”郭雨涵又问。
“没什么，我累了不想说话，你早点回家。”余澄拢了把头发，把视频挂了。
因为这种旅店太过简陋，连空调都是墙上掏个洞两间房共用一台，余澄上一秒还在担心会有针孔摄像头不敢洗澡上厕所，下一秒却发现花洒怎么放都不出热水。
“可能是太阳能的热水用完了，你要不烧一壶凑活凑活擦擦，反正你们小姑娘身上又不脏，一天不洗臭不了。”老板娘找出一根热得快递给她说。
余澄没告诉她自己白天刚在垃圾堆里吐了且躺上面了，尴尬地笑了笑，婉拒了老板娘的好意。
本来以为白天睡了那么长时间晚上会失眠，但跟郭雨涵发了几条互怼表情包后突然来了困意，是那种浑身上下疲惫带来的无力感，除了睡觉怎么放松都不好使的困意。
就这样，眼睛一闭，灯还没关就这么睡过去了。
第二天退房时时间还早，昨晚忘了关窗，不知道是镇上小学还是中学的变态上课铃声每隔十几分钟就响一次，吵的她特别清醒。
临出门时老板娘拎了个包下来，“你衣服不拿了？”
“忘记了，不好意思啊。”余澄接过袋子道了谢，走到昨晚路过的那个垃圾桶时顺手又扔了。
余澄挺佩服自己识路的能力，走夜路过来的还能摸清回去的方向。
这个想法挺别扭的，过来，回去，跟这里都扯不上关系，说话要严谨，是回到原先那个村子。
路上给民宿店老板发消息想解释一下昨晚为什么没办入住，仔细一考虑直接问了现在还有房间吗，然后附带上之前的付款截图。
对面回复很快：【有，您现在过来吗？】
【嗯。到了。】
然后发了张民宿大门的照片。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马上到，稍等一下。】
昨天是脑子不清醒懒得找路，今天稍微清醒了之后发现挺好找的，路上随便问个人就知道她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方知艾接到消息的时候还在满院子追着甜穗儿喂饭，把碗往地上一放，看着满脸汗的小丫头假装生气，“三。二。”
小丫头听不到她说话，不怵她，这招不好使，抱着昨晚捡来的衣服蹲在水缸旁不起来。
看了眼时间，方知艾把碗筷收好放屋里，拿了钥匙和水壶，关上房门出来，走到小丫头面前，用手语问她自己要出门，要不要跟着一起。
甜穗儿没有上过正儿八经手语课，都是方知艾在网上巴拉几个教程再拿着一年级的语文课本一个字一个字教，较为复杂一点的手语也看不懂，面无表情地盯着方知艾。
方知艾晃了晃手机的钥匙，指指停在旁边的电动车。
甜穗儿像是正在加载什么程序的机器人一样，反应过来突然蹦起来，眼睛亮亮的，不住地点头。
直到方知艾拿手固定住她的头，“好了好了，这就走，但是要听话，听话好不好，听话，听话。”
缓慢且大声重复了几遍“听话”后，甜穗儿又很隆重地点了一下头。
“走。”方知艾绑了下头发，把水壶挂在甜穗儿脖子上。
“衣服放家里。”方知艾停下动作，看着那件衣服，实在看不出什么特殊的，牌子也不是她知道的名牌，那几个英文字母分开都认识，合一块儿怎么拼都奇怪。
本来还担心甜穗儿听不明白跟她犟，没想到小丫头走过去直接把衣服放椅子上，背着水壶乖乖等着她带自己出门。
所谓的听话就是指不要在后座乱动，不要在车子还没停时就跳车，这种很基础的安全常识，甜穗儿需要摔两三次，胳膊上两三次夹板，身上留两三个疤才能记住。
村里一早一晚凉快的时候就会有扎堆儿的大妈大爷领着孩子乘凉，她们刚经过一小撮人堆时原本热闹的氛围瞬间安静下来，走出一段距离后又重新恢复热闹，但估计话题已经换了。
一辈子都没出过门的人乐趣就是这些，村子就这么大，事儿就这么点事儿，一个话题能反复聊，聊一百次一千次，等聊不动了，这些话题就由他们儿女继承，再聊。
“没什么可聊的，一分钱降不了，那地儿就这价，嫌贵让他们买郊区去。”余澄背对着太阳坐行李箱上打电话，手里拎着在镇上买的半斤油条。
油条挺好吃，就是没有豆浆，再加上她对半斤一斤没什么概念，等摊贩把一大包油条塞她手里时他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不要，而且她怎么着也算“大病初愈”，不太能吃得了这种油腻的早餐，剩了大半。
“姐，您这顶楼夏天热冬天冷的，还是个复试大户型，刚需的买不起，改善的看不上，标价太高对您也不利，这样，我们先降十万，好不容易有个意向客户，后边在慢慢谈。”中介就差说这破房子能值几个钱了。
余澄抬头看了眼太阳，“那我不卖了，给我撤了吧。”
“别啊姐，其实这种户型租出去商用……”
“撤了，我不卖也不租。”余澄有些生气，她挺讨厌讨价还价，这套房子前前后后已经降了快五十万了，再降就真说不过去了。
因为余澄直接把中介拉黑了，挂了电话之后那边又换号码追着打了几个电话，余澄冷漠地把归属地是长宁的几个陌生号码全给拉黑。
手指无聊地来回切换几个软件，等停在某个支付软件的余额页面时看着上面她自己觉得有些寒酸的数字时多出点儿流落街头的伤感。
说不慌那是假的。
她又不是富二代，不可能说玩够了就有千万家产等着她去继承。
搞钱还是要靠自己。
但依照这个地方的物价来算……倒也不急。
只要不是火烧眉毛的事儿，她一般都不急，即便眉毛烧了，现在植眉毛的技术也挺高超……
现在最急的是她要被晒化了，结果还没人来开门。
刚要拨通平台的虚拟号码催一下对面时，隔壁路口处拐过来一辆挺旧的电动车。
车上的人穿了件长袖外套，那人下了车余澄才看清拿衣服都能在秋天挡寒了，她都在替那姑娘热得慌。
大夏天长衣长裤长发，长胳膊长腿儿……
应该是电动车年久失修，姑娘低头摆弄了好一阵儿才支好车子。
不都说南方姑娘温柔小巧吗，余澄盯着人家姑娘的大长腿看了几秒钟，突然觉得哪不对劲儿。
在看到车子后座的小孩儿时，余澄皱了皱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