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双生

(启同廿六年正月十四)

翌日,经明月送间内部会议,决定让凌思之前去协助办案。

凌思未听了,主动发言:“掌门,弟子愿一同前往。”

凌冥掌门想了想却转移话题:“最近新弟子拜入门,思未恐要多担待…”

凌思未作揖的手突然缓缓放下,好像明白了什么,默默回道:“是…”随后他看着凌思之,又垂下视线。凌思未眉眼间写满失落、不甘和几丝羡慕,仿佛以往交好的关系隐约掺进了沙石般的杂质,这一秒的对视让凌思未陷入短暂又深邃的黑洞,在质疑别人和肯定别人之间选择了质疑自己。

“只是你一人前去,甚是不放心…”凌冥掌门思索着说道。

此时,明月殿冲进一人:“我去我去我去!”欢快的脚步随着明朗的声音出现,是宁可道。纵使大家对宁可道这种突然出现已经习以为常,但依然是满脸严肃,甚至觉得眼不见为净。

“怎么说我现在也是荣耀榜…第五!”宁可道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说,“若二师兄无暇,弟子愿往!”而所谓的荣耀榜,是同辈世家子弟在修学期间通过试炼后进行的公示排行,这样的试炼考一年只有一次。宁可道家里只是做着镇守山脉的公职,并不是名门仙家,看似没有资格进入荣耀榜,但去年在试炼塔考核中,他是明月松间第三个到达最高层终点的人。卷轴上“宁可道”三字后没有家族徽记,墨迹却比旁人更深三分。

“可。”凌冥掌门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又看向凌思之,“交给你了。”

凌思之答应:“是。”

一旁执扇的凌云执事还在生气中,道:“宁可道,虽有佳绩,然纪律仍需精进。方才推门入室与疾走实在欠妥,抄写第二十条和第三十一条,各一百遍!”

“啊?!”宁可道一声惨叫把明月松间里的画眉炸出了竹林。

——————

宁可道,家在秦岭以北的归峰山上的镇山府,山峰尖耸陡峭,巨石嶙峋,直入云霄,林间常有百兽出没,或狼或虎,或枭或禽。随着山上黄栌树林的指引一路向东,来到了一处小镇,依山傍水,石瀑冲刷的声音伴随着归峰山人家的作息。

一个管家在家门口接过一只白鸽送来的信,他呈送给府上的老爷,打开来读,深邃的眼里藏着骄傲的笑意,这是一封家书:

父亲膝下:

展信佳。

儿于明月松间一切安好。生辰之日,同修们皆来相贺,近日,儿又接新任,此任务虽有挑战,但心中满是期待,定当全力以赴,不负所托。望爹爹代儿向家中问安。勿要牵挂。

待儿学有所成,定当早日归家团聚。

敬上

儿 宁如

启同廿六年正月十三

宁可道的父亲,宁山,一身老爷装束,腰间挂一把刻着复杂图腾的锋利刀。看到宁可道那臭小子传来的家书时,露出了不失威严的笑。

当天午后,宁可道和凌思之收拾完,与长老们告辞后,便准备启程。师弟师妹们不舍,非要一路送他们送到山门口。很明显的可以看到,若是外出,会穿便服而不是校服。宁可道一身赤红的金狼卧山纹圆领袍,束发带是一条栗壳色、坠着铜钱形状的布条,黑色皮革的护腕上粗糙地绣着青灰色竹纹。而凌思之则是一身白色交领右衽袍,前襟点缀着浅绿勾边的竹叶,护腕也是白色的,清雅素华。

“宁可道,你被罚抄的抄完了吗?”凌思乔凑近偷偷问。

“那肯定!”宁可道洋洋自得。

“这么厉害!”凌思乔难以置信。

好嘛,原来他是这么抄的: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

「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跑…」

以此类推…

谁又知道“禁止推门入室”“禁止疾走”还可以用大白话一个字一个字抄呢…

“你们也该收收心咯,后天新弟子入门,大家还要一同修学哦。”宁可道假正经叮嘱。

“告辞啦!”二人转身,宁可道背对大家挥着手。

“一路顺风——”凌思乔喊道。

“大师兄、三师兄都还没有下过山,他们会不会危险啊…”秦玉担忧着说道。

“你想太多啦。大师兄我不知道,但是三师兄绝对轻车熟路。”凌思乔好像掌握了一手机密的模样,“他都不知道偷偷下山多少回了…”

——————

酉时。

宁可道和凌思之二人从午后一直走到黄昏,宁可道已经很无聊了,因为同行是个闷葫芦,一路不讲话。留下山路两边的高崖面面相觑。

他开始尝试找话题:“大师兄,为什么我们不御剑过去?”

凌思之道:“此去凶险,需存灵力。”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御剑?”

“可以御剑的时候。”

“……”宁可道语塞。

接着,他拿出一块铜钱币,朝凌思之背后biu的一扔,谁知凌思之袖口突然飞出一截红丝线把那个圆形方孔的铜钱币串住了。宁可道大步向前,一手接住缠着红丝线的铜钱。

“这可是我自制的法器!你干嘛!”宁可道突然大声。

凌思之冷不丁地瞪他一眼:“这是何物?”

宁可道支支吾吾:“这是…我在锻造课上学的,自己熔的。”

“先生并没有教。”

“那我具备优秀的自学能力!”宁可道开始自夸。

“私制法器为大逆之一,重则取消入门资格,你还不知错!”

“知道了啦,只是一个破铜币而已……大师兄这么好,一定不会告诉先生的,对吧?”宁可道笑眯眯地说。

凌思之无回答,二人继续赶路。

暮色低垂,余晖中,山峦染上淡金。

二人步进林间,尽管四周树木环绕,枝叶繁茂,空气中无一丝松木泥土的清香。突然,好像被一股烟尘吃了似的,愈往深处,烟尘愈厚,枯枝败叶的碎屑在地上蠢蠢欲动。视线逐渐模糊,只听得风声呼啸,夹杂着细小沙粒撞击衣物的沙沙声。

“咳、咳,长安天色什么时候这么差了…咳。”宁可道一边驱赶眼前的雾一边咳嗽。

“噤声。”凌思之举起一只手挡住面前的风沙。

“哦。”

凌思之衣前用细链挂起的如眼珠大小的翡翠珠逐渐暗淡,他担忧道:“此处极阴之地,全是死木…得尽快出去。”

宁可道环视这片雾林,神色凝重,有种想一把火烧了这片林子的感觉,丝毫不察觉到背后一团黑烟呼啸接近。

“小心!”独离出鞘,神鬼难逃,黑烟团瞬间消散。

宁可道这才恍过来,然而他的十二不但没有发挥作用,反而促使风沙更大。宁可道抛出铜钱币,铜钱在空中翻滚出一团小火,任由驱使,击中黑烟团。黑烟团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再这样下去灵力减少,二人清楚:此去任务是彻查失踪案,不是在这雾林里浪费灵力。

凌思之本想使用“枯木语”召唤木灵,可他对这一片死木感到无力。最后掏出一枚细竹叶,竹叶悬空燃起绿火,宛如一把绿箭冲刺在前。他转头迅速抓起宁可道手腕,一个“竹步穿林”,随竹叶的指引穿雾而过。

“咳、咳、咳。”宁可道使劲拍打着衣袍上的尘土,呛人的灰雾似乎还萦绕在鼻腔,“这片林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他下意识地也伸手去拍旁边凌思之手臂和肩膀上的灰尘。

凌思之身形微侧,避开了半步,只淡淡应了句:“邪气淤积,死木丛生,非寻常。”

宁可道的手停在半空,表情有些讪讪:那刚刚抓着我手腕带我冲出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躲?大师兄的心思,真是比雾林还难琢磨。

夜幕已沉沉压下,逃出生天后,凌思之胸前那枚如眼珠般的翡翠珠重新焕发出温润的灵光,为两人在渐深的夜色中指明方向。二人沉默前行,只余脚下踩过枯枝败叶的细微声响。

“歪门邪道…少接触。”凌思之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显然是指宁可道那枚能喷火的铜钱币。

宁可道立刻来了精神:“这可不是歪门邪道!是我自己在熔铸阁琢磨出来的‘小玩意儿’,方才那招叫……团火!灌注点灵力就能……”

话音未落,他脚步猛地一顿,警觉地看向前方约五十米开外。凌思之也几乎同时停下,独离剑虽未出鞘,周身气息已瞬间凝练如冰。

——————

戌时。

朦胧的夜色下,两个异常扎眼的身影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两人年纪看起来与他们相仿,约莫十五六岁,身上穿的竟是——大红色的婚服!

为首一人身形挺拔,面容俊朗中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傲气,只是此刻眉头紧锁,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鲜红的婚服在月光下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衣襟上沾着尘土和草屑,显是奔波已久。他一只手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姿态紧绷,像一只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

紧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则显得瘦弱许多,同样一身不合时宜的婚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眼神怯懦,他步履虚浮,显然体力不支,但食指上的玉戒却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耀眼。

“二人都是「甲境阏逢·上层」。”凌思之一眼看出,心里想。

“什么人?”为首的红衣少年厉声喝道,声音带着沙哑和疲惫。他看到宁可道和凌思之的装束,尤其是凌思之的素雅道袍和腰间玉佩,眼神中的警惕更甚,下意识地将身后人护得更紧。

“过路的。”宁可道抢先开口,脸上挂起他那玩世不恭的笑容,试图缓和气氛,“兄台这身打扮……莫不是赶着去拜堂?这荒郊野岭的,新娘子呢?”

“与你何干!”红衣少年语气冷硬,手指已微微发力,佩剑弹出一寸寒芒,“报上名来!”

凌思之目光扫过两人,尤其在后面那个瑟瑟发抖的少年身上停顿了一下,平静开口:“明月松间弟子,凌思之、宁可道。奉命前往长安查案。阁下是?”

“明月松间?”婚服少年是听闻这个修仙世家的,随之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一丝丝,但戒备未消,“广陵满堂春司徒氏,司徒悦。”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之人,声音低沉了几分,“这是……南宫明。”

南宫明怯生生地笑,声音细若蚊呐:“见、见过二位少侠……”

误会似乎稍解。

宁可道好奇心大起:“司徒家?广陵那个司徒家?你们这是……”他指了指两人身上的大红喜服,“私奔?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司徒悦脸上瞬间飞起一丝红晕,随即恼怒,“家中……逼婚!烦不胜烦!阿明是为了帮我,才……”他含糊地带过,显然不想多提家中丑事,语气烦躁,“哎呀…总之,我们出来散散心!你们呢…查什么案?”

宁可道立刻来了劲头,把长安城男子失踪的事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末了还感慨一句:“衙门那点俸禄,捕快们查得也辛苦,线索难找啊!”

据衙门的捕头易飞所述:自大年初一至今已有五男子失踪,其中三起不明最后去处,另外两起知情失踪最后去处:潇湘苑,长安最繁华酒楼。

司徒悦听完,眼中一闪,刚才的烦躁和不耐瞬间被一种“终于找到有趣事做”的兴奋取代。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襟,下巴微扬,那股世家子弟的矜贵傲气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查案?长安城我熟,潇湘苑嘛……也不是不能进。”他拍了拍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发出清脆的金玉碰撞声。

“广陵满堂春”,这五字便是一条沾金带银的脉络。行千里商路,掌一河漕运,那城中钱眼开闭,亦在其掌指勾连之间。

——————

亥时。

南宫明小声应着,紧紧跟上司徒悦的脚步。于是,原本两人的查案小队,变成了四人行。谁料在潇湘苑门口被虔婆子带着几个龟公拦住:

“小小少年,不去念书,跑这来干嘛?走走走!”

宁可道正要上去理论几句,南宫明却笑道:“我们不是来寻欢作乐的,是…先生布置了笔头任务,让我们记载长安的阁楼,一路看来就属这儿的阁楼最美了!好姐姐,就让我们进去坐会儿吧。”

司徒悦二话不说,一锭沉甸甸的金元宝拍在虔婆子手里,堵得她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将四人请了进去,还特意安排了一处临窗的雅座。司徒悦果然言出必行,财大气粗,包下两间上房,点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宁可道跟凌思之使眼色:“没想到这俩人可以啊!”

潇湘苑内灯火通明,丝竹悦耳,脂粉香浓。宁可道左顾右盼,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拿起茶杯喝一口茶。凌思之则面无表情,端坐如松,只是偶尔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和角落。司徒悦一身白金的家服,摇着折扇,一副熟门熟路的公子哥派头,南宫明身着灰色布衣,则乖巧地坐着,大气都不敢出。四人像极了便服出行的组织,正在捕捉嫌疑人似的。

他们询问了几个跑堂和姑娘,打探近日是否有异常或失踪的客人。得到的回答要么是含糊其辞,要么是讳莫如深。表面上看,这繁华温柔乡确实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临近子时。

就在宁可道打了个哈欠,觉得今日可能无功而返时,他腰间的一枚铜钱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急促的“叮当”声,仿佛被无形的线猛烈拨动!

“有东西!”宁可道瞬间警醒,目光锁定二楼西侧一间紧闭的厢房。

凌思之和司徒悦也察觉到了异样——一股奇异花香的邪气,极其阴冷,猛地从那间厢房内爆发出来!

四人反应极快,立刻冲向那间厢房。

司徒悦一脚踹开房门!进去后,房门竟自动关上!

——————

与此同时,远在广陵青荷关的南宫府突然得到坏消息。

这个穿着一身胭脂紫色的夫人,起身,裙摆如云霞般飘动,目光和冷鸷的阴笑却如箭般射向远方。青荷戒在她修长的手指上轻轻转。她低沉道:“逃出去了?看来非得下死手不可…”

今日申签没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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