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鲛绡(二)

石廊中只有微弱的光线。

庄啼瞳色本就偏浅,黑暗中恍若琉璃生辉,又似浮金跃动。

她没有说话,江乐鹿却能感觉到握在腕上的手缓缓上移。

像是不经意地摸索寻找什么。

寻常修士,腕上三寸常有气海翻涌汇聚而成命门。

摸之可探察修为深浅,或是神魂波动。

——但原主的命门是眼睛。

所以江乐鹿由着她摸,丝毫不慌。

女主毕竟不如萧檀婴那缺心眼的好糊弄。

装晕时,那些动静全听在耳朵里。眼下探他命门,恐怕是想要验证一下他这个“夺舍鬼”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再过几秒,便看着她若无其事收回手。

……显然是什么名堂都没摸到,又怕动机太明显,会被人一眼看穿。

江乐鹿觉得有些好笑。

刚想开口,转念想到,系统说会解除他一部分的行为语言限制。

他忽然想试探一下,剩下百分之十限制的“底线”在哪里。

“你怎么一睁眼,就占我便宜?”揶揄又调笑的嗓音,带着虚张声势的得意。

“……”庄啼本是木然的神色,终于在听到“占便宜”三个字时,褪了个干净。

——江勒鹿平素也爱嘲讽人,说话时却少有像对方这样,刻意放软语气。

庄啼藏于袖下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

这个人竟然真的……

江乐鹿等了一会儿。

系统没有发出任何提示音。

那就是说明这种程度的ooc其实是可以被允许的。

但他很快又收敛了得寸进尺的的心思。

略略抬眸,他看到庄啼微微睁大的,毫不掩饰诧异的眼眸。

像只呆愣愣的猫儿。

“你……”许是太久没有说话,庄啼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你怎么……”

庄啼忽然不再说下去。暂缓心神后,无数疑窦缓缓浮上脑海。

两魂夺一身,本就凶险之极。

而试问天下,又有几人能从江勒鹿手中占到便宜?

“……你看不见?”江乐鹿终于发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庄啼被他问得一愣,缓缓转眸过来。

直至现在。她一举一动皆十分正常,独独眼眸流转时,些许无伤大雅的迟钝。

“无碍。”庄啼的语气像是觉得此事不值得上心。

闭上眼,又道:“解咒。”

江乐鹿:“……”他忘了,原主留下的千钧咒还没解。

他抬手在庄啼眉心虚点一下,一缕黑气从指尖游回他的体内。庄啼不忙着站起,却反手扯住他徐徐落下的半幅袍袖。

“他竟不是在诓我……”

庄啼微垂着眼,旁人看不到她神色。她声音极低,似是心事重重:“他可是与你做了什么交易?”

——她言辞隐晦,竟像是心有余悸,刻意避讳江勒鹿姓名。

江乐鹿看着她,心中不是滋味,却只能故作轻松道:“他那样的莽夫,我能与他谈什么交易?”

【警告!无论何种情况,宿主均不得自我否认“江勒鹿”的身份,否则视为任务终止。】

系统声音蓦地响起,江乐鹿的头再次疼痛,剧烈得像是插进了一根钢针。

庄啼仍在耐心等他的下文。

江乐鹿咬牙压下那种疼痛,动了动唇,却只是沉默着将她腮边一缕发顺到耳后。

指节摩挲过耳后的皮肤,最后虚虚按在她脖颈上血迹隐隐的齿痕。

这举动中刻意的狎昵和亲近之意,让庄啼不由蹙了蹙眉。

下一瞬却听那人在自己耳边慢悠悠道:“……吾还没和公主玩够,自然不甘心乖乖让位给旁人。”

他语气从容得挑不出错,但不知为什么,庄啼脑海中却瞬间浮起他笑意勉强的模样,脸色不由愈发难看。

江乐鹿看她像是下一秒就要甩他个耳光,不动声色缩了缩脖子。

庄啼哂笑一声:“舍不得让位?”

江乐鹿头痛消下去许多,语气也放松不少:“是。”

“……那他呢?”

……这是在问江勒鹿的下落了。

江乐鹿眸光闪烁,“他么……”

那江勒鹿只说是急着投胎,可没说投什么胎……

往好处想的话,兴许现在正在什么地方当牛做马呢。

“总之吾已教训过他,让他知道谁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够了!”庄啼蓦地神色大变,也不知是恼还是恨,眼底都森森沁出杀意,“你当我是三岁稚童,任你愚弄?”

江乐鹿没料到她变脸这样快,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掐死人。补救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人按着肩膀

一只青色的雀鸟扑着翅膀飞出来,黑色尾羽带着未熄的火苗。

——这青鸟竟与他当初附身的那只长得一样。

只见它转着眼珠打量周遭,似乎是在熟悉环境。赤红小爪上上系一根红绳,另一端缠在庄啼腕上。

只见庄啼微微扯动红线,那鸟儿便飞到前方,轻车熟路带起路来。

庄啼由它牵着,步履生风,像是一秒都不想继续在这个地方呆下去。

偏偏那雀鸟不知怎么的,朝着江乐鹿的方向频频回头。被庄啼低声斥了几句,仍旧不改。

“你……”江乐鹿见状,不禁皱眉。这山匪的巢穴弯弯绕绕,她倒是一如既往的心大,指望一只鸟带她出去。

更别说,这鸟看起来还不如他聪明。

他本意是要提醒庄啼几句,可刚一出声,庄啼却更加紧抿了唇,横冲直撞地埋头冲冲冲。

——然后撞墙。

……碰。

……碰。

接连两声,听着便让人觉得好疼。

江乐鹿目光扫过那不看路的青鸟,许是用力过猛,一半身子都没入石壁中,眼下正咕叽乱叫。

庄啼则不知道脸上有没有撞出个包来,硬气地没发出任何呼痛声,只是沉着脸拽着红线,将那苯鸟从墙壁里一点一点抠出来。

那鸟也来不及委屈,被逼着继续往前飞。

预期的碰壁声再次传来,动静挺大,估摸着是摔了。

江乐鹿按耐不住走过去,刚好看到庄啼若无其事起身站好。

“……”江乐鹿看着她,气不打一处来,半晌才说:“没事吧?”

庄啼愣了一瞬,而后摇头,可从头到尾,眼也没抬。

江乐鹿往前迈了几步,冷不防听到萧檀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要走又能走到哪里去……你还是赶快过来看看这小子吧,他好像有点死了。”

“……”忽略掉对方清奇的表述,江乐鹿转过身,果真看到萧檀婴托着云穆清的腋下,吭哧吭哧将人往外拖。

江乐鹿瞥见云穆清脸颊上两道鲜明的巴掌印,嘴角抽了抽,“你打他做什么?”

萧檀婴说:“我看他身上并无伤口,以为他只是装晕,想把他叫醒罢了。”

他摸了摸鼻子,似是有些心虚。

“此人刁滑得紧,那姓元的都在他手上栽了跟头。我先前利用他出卖色相,他若是回过味儿来,不得第一个找我算账。”

江乐鹿没理他,沉着脸在云穆清身边蹲下。

他盯着少年煞白的脸孔,声音发沉:“他怎么了?”

萧檀婴也跟着蹲下,摸着下巴,也是一脸沉思:“对啊,怎么就快死了呢?”

“……我是在问你!”

江乐鹿有些心不在焉,想到庄啼,忍不住又回头望了眼,那墙角已是空荡荡一片。

……这人怎么走起来跟幽灵似的,一点声儿都没有。

萧檀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啧”了一声:“不是她真走啊?昨晚不是还郎情妾意……”

江乐鹿悠悠地:“郎情妾意?”

萧檀婴心底拔凉:“咳,我是说这小子充其量就是个小白脸,庄啼多半就是同他玩玩,如今不还是用完了就丢,哪能和师父您比。”

眼看江乐鹿神色更加沉郁,萧檀婴心虚低下眼,然后瞥见一脸安详的云穆清。

怨气顿时有了发泄的目标。

他两指掐住云穆清的脸颊,恶声恶气道:“都怨你,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拐别家的姑娘私奔也就罢了,偏偏去招那小毒妇,难道不知道她早已许了我师父吗?”

就差指着主角的鼻子骂小三了。

江乐鹿收敛起心中莫名的的心虚,抬手示意萧檀婴闭嘴:“差不多行了,他这到底怎么回事?”

萧檀婴干咳一声,瞬间变得严肃:“具体我是不清楚,但他这脉象……我在山下帮人瞧病时见过几例,少有能治得好的。”

据他描述,这病他虽然治不好,但也能琢磨出一些规律。

中招的大多是些刚到这片的外地人,发病时也没别的症状,这样不痒不痛睡上一日,大概就能去阎王那里报道了。

不过官府对此并不上心,而本地居民本就不喜外来人,大都时候会压下风头,大事化小,只说是他们是遭了冲撞山神的报应。

江乐鹿眸光微微一闪,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云穆清会如此,应是中了瘴毒。

寻常瘴气,无外乎是妖邪产生的秽物,大多毒性猛烈。

但此地漫山遍野的瘴气有些特别。

特别在于它与江勒鹿有些渊源。或者说直白点,这瘴气是由江勒鹿一手散布。

——为了保护某样东西。

这瘴毒倒不是什么剧毒,寻常人初到此地,只要不是直接跑到毒气深重之地,经过一段缓冲时间,便能够产生免疫。

原主留下的记忆是乱哄哄的一片,江乐鹿拧眉思索,才从里面榨出点有用的信息。

若要解毒,撇开那失传已久的青叶酒不谈,就只能去寻一种名为六月雪的花树。

拿花枝浸雪,便可解毒。

记忆中还隐约存留着那花树的形态,江乐鹿心思念动,只觉得和山下破庙门前的那棵一模一样。

他没有纠结太久,眼下除了去碰碰运气,也没有别的选择。

江乐鹿站起身就往外走,“他的解药我自会去寻,你先带他寻个安全些的地方……”

话音未落,甬道尽头传来一阵兵刃交接的声响。

尖锐而突兀,夹着杂乱的脚步声,听上去来人不止三四十个。

江乐鹿正想着是不是那些山匪赶回来报仇,一回头,看见萧檀婴扒开一堆干柴,露出底下藏着的暗道。

萧檀婴都准备往下跳了。

转头见江乐鹿神色凝重,招了招手,语气轻松道:“应是我叫来的援军到了,容他们和外面的人打一会儿,我先避避风头。”

江乐鹿提着被落下的云穆清走过去,看这地洞深浅刚好,便先把云穆清丢了进去。

萧檀婴原先不敢跳,看到他的动作眼神一亮,纵身一跃,便精准落到云穆清身上。

“果然还是师父疼我。”

“……”江乐鹿不动声色看了眼外头,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有人手你还心安理得给人当压寨夫人?”

萧檀婴委屈道:“自然因为那帮饭桶不值得相信,两年未见,他们恐怕连我的脸都不记得了。”

“……那你这两年都在做什么?”

“这……挖地道啊。”萧檀婴听起来还挺骄傲,“我已经挖了一半了,再来两年,定能将这破山挖穿。”

“好志气。”江乐鹿面无表情把干柴盖回去,“那你抓紧时间再挖会儿。不着急出来。”

那地道即将被合上,萧檀婴似是在底下喊了句什么,随后一样东西被丢了上来。

江乐鹿捡起来一看,是张羊皮卷,上面绘着地道的走向。

她将地图收起,离开时不忘在地道周围设了个防止旁人接近的结界。

忽的一下,眼前一道暗影掠过,便见萧檀婴养的那只鹰,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直接窜入结界之中。

江乐鹿能感到,它身上的灵流,与自己同出一源。

……有这追踪器跟过去,待会儿应该不愁找不到人。

他闭了闭眼,灵识无声地朝所有方向蔓延而去。

奇怪。

萧檀婴的那只鹰在地下的飞行轨迹,他都能了然于心。却感知不到庄啼身边那只小绿鸟的存在。

他本想着靠鸟寻人,如今这条捷径多半是走不成了。

铺满碎石的地面难免凹凸不平,江乐鹿跑了一程路,信手掐了个诀,身体便化作一团黑雾,在石廊中穿行更加方便自如。

越靠近出口,人群的喧哗声也越清晰。

拐过弯,果真看到乌泱泱一帮人,三三两两彼此靠着背休息。

旁边的地上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仿佛经过一场恶战。

江乐鹿退了些距离,一团黑雾般的身体躲在暗处,默默听这帮人议论。

从对话来看,他们似乎是山下县令临时招兵买马凑出来的队伍。

他们此行,一是要找县太爷半月前才被掳上山的千金小姐,据说长得国色天香,十分好认。

再来就是一位不愿意透露身份的白脸公子,据说爱穿妖里妖气的衣裳,不会难认

只是这鹰嘴山上的恶匪沆瀣一气,凶名在外,这帮人收了赏银,全当买命钱。

怎料未等他们动手,这山寨里早已乱作一锅粥。

刚上山,便见那些平日嚣张蛮横惯了的山匪,从这哭爹喊娘着逃窜出来,个个话都说不利索,更有人直接尿了裤子。

好似身后有什么索命的厉鬼。

一帮人没费多少力气,就将山匪解决了大半,却始终不见那些被绑上山的那些妇孺。

其他地方已被搜了个遍,只剩这处。

-

江乐鹿目光扫过他们身后,那里有熹微的光芒洒进来,是这石洞唯一的出口。

他一路飘过来,可没瞧见庄啼。

想来是她走岔了路,眼下还不知道在哪儿傻乎乎地转悠。

【友情提醒,鉴于您的女主因丢失关键道具——护命鲛绡,现已被上界人士发现行踪,天劫还有半个时辰抵达现场,请做好准备。】

……鲛绡?

“那条发带?”

【是。以您的女主目前的状态,独自面对天劫的存活率约为……】

“好好好,我回去找还不行吗?”江乐鹿不耐烦地打断他。

还有,“您的女主”这种诡异的称呼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将自己的一团身体打了个转,江乐鹿的目光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因惊恐而睁大的眼睛。

——看打扮,好像是个山匪。

江乐鹿还没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在旁人眼中,便是团嵌着双红色竖瞳的黑气。

而随着他眨动眼睛的动作,那竖瞳一张一合,仿若黑雾中支离飘摇的两盏红灯笼。

那山匪张大了嘴,却终究没能叫出来。他的一双眼忽然发直,嘴角溢出一线鲜血,整个身体直直栽向地面。

江乐鹿这才看到,这人背上对应心口处,是一柄匕首。

尾端连着一根红线,飘渺着延伸向远方。

江乐鹿愣了一瞬,缓缓抬眼。

他看到从远处走过来的庄啼,她手上仍牵着那只青鸟,虽是一副闲庭散步的姿态,衣上却沾了不少的血迹和灰尘,披散的黑发也有些乱,以致于看起来都有些凄凉。在这暗无天日的环境中,像只迷路的白色幽灵。

绑着红线的匕首被红线扯动,飞回她的掌心,只留下一道飒沓的残影。

只剩几步之遥的时候,庄啼似乎才发觉到黑雾的存在。蹙着眉停下脚步,眸光中透着些许警惕,像是在分辨某种陌生物种。

“……是我。”江乐鹿变回人形,慢腾腾凑过去,小声道:“我带你出去。”

随意的语气,带着些许诱哄和讨好意味。好似面对一个赌气出走的孩子,做出的敷衍的承诺。

庄啼脸色更加不好。

不远处的嘈杂人声在这时传入耳中。

他偏了偏头,问:“那是些什么人?”

江乐鹿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将那飘摇的红线捉在手中从扯了扯:“萧檀婴喊来的,只是寻常农人与猎户,你…… ”

话音未落,他听到庄啼似乎是极轻地笑了一下,“那应该就是来杀我的。”

江乐鹿愣了一瞬,困惑地抬眸。

庄啼信步从他身旁走过,擦身之际,江乐鹿听见她在耳旁笑吟吟的语调:“我与他过节不小。你若是心向着他,最好别将他的事情告诉我。”

……过节?

江乐鹿闷了会儿声,想到萧檀婴那娇花般的小身板,跟谁闹起来,都是被按在地上锤的那一方。

他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深究,转身跟在庄啼身后,轻飘飘道了句好。

庄啼闻言又是许久没吱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抬袖低嗤一声,似是听到什么笑话,“大人和安南王真是师徒情深。”

江乐鹿:……?

听听这话说的,萧檀婴在这儿都得说你诽谤。

他不自在地盯着脚下的地面看了一会儿,手中的红线忽地松松垮垮垂下来。庄啼不知何时停了步子,驻足在几步之外。

她似是有些体力不支,皙白的指虚虚撑扶着墙面,背影清瘦,瞧着十分凄楚可怜。

江乐鹿只当她又受了什么伤,几步上前。

想要搀扶的手,反被对方不动声色地灵巧避开。

黑暗中,他听见庄啼叹息一声。

“你走吧,那些人。”少女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浅淡的眸中似乎淌着一条河流,柔情款款却又最是疏离,“萧……安南王与我积怨已久,我这样出去,怕是自投罗网。只是可惜来此地之前,大人亲口承诺还我自由身。只求大人出去后,不要告知他们我的行踪。”

江乐鹿慢吞吞拉着她往前走,眉心皱得能夹死苍蝇:“你觉得我会保不住你?”

他倒是越发好奇了,女主究竟能和萧檀婴结什么仇怨。

他不是没见过小时候的萧檀婴,心眼子并不坏。

……难道是被原主熏陶着变了态?

庄啼不知他心中所想,略显呆滞的眸,映着极目之处的空寂。

他笑着摇头,唇角笑意失真,绚丽又脆弱的美,“谁人不知国师之力,斩鬼弑神不在话下。换了谁来,都是羡煞旁人的福气。”

江乐鹿歪了歪头,险些脱口道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可冥冥之中,眼前之人却与他记忆中,那个幼小的、从始至终只能任人摆布的孩子慢慢重合。

她自然是渴望力量的。

江乐鹿心里想着,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说。

他低眸瞧着庄啼,眼中情绪翻涌交错,说不出的怔然难过。

这时,脑海中却有另一道阴沉的声音响起。

——以如今的你,要想保护一人还不容易?

——想想她的结局,只要杀尽所有对她不利的,和负心之人。

——便是杀尽天下人也无妨,那才算永久的安逸。

这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一种莫名的窒息感洪水般袭来。江乐鹿手指用力压上眉心,忍不住磨了磨牙,这系统怎么一天到晚耍阴招?连洗脑都用上了?!

系统战战兢兢保证自己是阳间系统。

【宿主如有身体不适,应从自身寻找原因,或就近向您的女主求助。只需要一个吻,便可以消除宿主八成的负面情绪。】

江乐鹿:“……”这业务范围,属实是他没想到的。

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到把女主当抚慰犬使的地步。

江乐鹿本想扶一把墙,却不知道哪一步出了差错,脚下猛地一空。

未来得及反应,整个身体却已被拉入一个怀抱之中。

一抬眼,便能瞧见少女的侧颜,沾染的斑驳泥灰,反衬得她一张雪白娇嫩的面孔,宛若雨中栀子。瞳眸湿润而柔软,浅浅照出他一个人的影子,颇有几分稚子的天真。

江乐鹿感到些微的暖意,虽然知道对方可能只是顺手捞了一把,搂在腰际的手还恰好停在尚未愈合的一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依然舍不得动,干脆懒洋洋挂在庄啼身上。

他并没有意识到,本就疑似投怀送抱的举动,此刻在庄啼看来,更多了几分顺服的意味。

肩头传来微弱的鼻息,庄啼轻轻挑了挑眉。

他能感觉男人在怀中小幅度地舒展四肢。

好似一只倦怠的大猫,在惬静的环境中,眯着眼翻露出柔软的肚皮。

——他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松懈究竟会带来什么危险的后果,而自己似乎是被当成了某个值得依赖和眷恋的人。

这种感觉十分陌生,非但没让她觉得厌恶,反而叫他心底生出些许不易察觉的贪念来。

庄啼抿了抿唇,眼睫低垂,拓出小片的阴影,遮住眸中暗涌波涛。

嗓音却软和似一池春水:“你既有了那样的本事,浪费在我这样的人身上岂不委屈。我从前待你刻薄,你若是心存怨怼,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你现在要想带我一同出去,免不了要对外面那些人出手。”

他微垂着眼,好似真的替江乐鹿感到为难似得,“我先前不过杀几个人,你神色便透出十分的不忍。我知你是良善之人,如今更不该被我拖累。”

小心翼翼中好似藏着深深的卑微。

只是在提到“良善之人”一词时,乌濛濛的眸中有阴戾和轻鄙划过。

——他太迫切想要寻一丝安心。

庄啼想,只要眼前人表现出一点他不该有的野心,亦或是将他独自抛下的意愿,与其放任对方这样离开,他还不如在这里就杀了他。

谈不上舍不舍得,左右他不是什么圣人。

只是这杀戮的念头出现得太过自然,亦或者早已有之,直至今日显露萌芽。庄啼也不知其缘由,只是一个恍惚,脑海中缓缓浮现浮现一双含笑的眼眸。

一双本该藏于面具之后的、稚子的眼眸。眼尾微扬时,便有暖风拂化冻土,惹得某种温暖柔软的东西想要破土而出。

那样的笑眼,若是只能看他一人……

庄啼无意识捏紧手指,指节泛起青白。掌心传来的阵阵痛楚,似乎也在嘲笑他肤浅的期待。

--

江乐鹿呆呆听完她一席话。

不是,他就好奇了。她在云淡风轻说完“我不过杀几个人”后,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理状态,装出一副温柔体贴小棉袄的模样的。

“你先等等。”眼看庄啼还要开口,江乐鹿连忙道。

却被外头有的一阵躁动喧哗淹没。

似乎是刚刚外出的某个人回来了,得意洋洋说逮到了元老贼的小崽子。

他不由探头望了一眼,说话的大汉背对着这边,大手中倒提着一个哇哇啼哭的孩童。

——的确是之前仓皇溜走的那个孩子。

旁边的众人则是眼眸发亮,笑闹着起哄说他们不知有多少孩子被这些强盗掳了去,这回总算轮到他们血债血偿。

孩子被吓得哭声愈发响亮。

捉着他的大汉忍耐多时,此时面色狰狞,暴怒地抓着孩童的脚踝晃荡几下。

但见一物轻盈盈地飘落在地。

质地冰透,流光华丽。

仿佛天然带有某种勾起**的魔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江乐鹿顿时脑袋一空,甚至听不清庄啼在耳边说了些什么。

她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嗓音依旧低低柔柔的,许是还在苦口婆心说些劝他离开的话儿。

江乐鹿歪了歪头,专注盯着那条落在地上的发带。

片刻的功夫,那帮人之中也不知谁起的头,全都跳起来扑作有一团,反应有快有慢。好几只手拧着那条发带就是一阵你死我活。

江乐鹿看得心疼,在庄啼怀中微微弓起身,瞧准了人缝儿,悄无声息摸过去。

怀中陡然一空,冷风灌入,指尖却还存留着被发丝勾缠的柔软。

庄啼怔然片刻,表情微微变了。

是个似嘲非嘲的笑容。

他抬手抚上心口,像是在努力压制一些暴戾的情绪。随着他动作,如玉的指节微微蜷缩,好似掌心之下有什么活物,在被他温柔安抚。

土石碎裂的声音轻轻响起。

数十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从乱石背阴处,鬼魅般盘旋而出,沿着凹凸不平的墙面,如藤蔓游走移行。

江乐鹿身形猛然停住。

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系统尖利的警报声在这时响起:【神界司劫人员已到达宿主上空500米位置,考虑到劫雷对非人物种有无区别的毁灭效应,请宿主做好空手接雷准备。】

“……”问题是他现在动不了啊喂!

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江乐鹿勉强维持淡定。

关键时刻,他选择最重要的问题:“系统,我记得江原主的设定是天下无敌是吧?”

【……】系统默了默,严谨答道:【是的。但眼下您面临的问题是天外来敌。】

江乐鹿僵硬着身体,感觉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他听到身后轻缓的脚步声。

目光所及的地面上,飘来一道颀长的黑影。男女不辨,诡魅异常。

熟悉的气息在不断靠近。

系统的补充姗姗来迟,带着若有若无的歉意:

【以及,您的女主,想要搞你。】

小作精急了

好老婆都去给你找草莓发卡了,你却想嘎人家,可以预约火葬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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