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瘟疫

江行舟正要细问,仰天章把他拉出了客栈,站在街边,避开了人群,确定旁边无人,才开口解释了起来。

石口镇最近闹起了瘟疫,说是瘟疫,可是死者个个死得蹊跷,身份、年龄、性别,毫无相似之处,唯一的共同点是死前脸上带着微笑。

一开始,只是隔三差五有人死去,石口镇很大,谁也没有把他们联系到一起,可是随着衙门介入,消息在大街小巷传开,死的人越来越多,忽然有好事之人总结出他们共同的死因。

捕快、官员、说书人、快嘴姑婆……他们都曾在公开场合谈论过此事。

不能说,甚至不能想,仿佛有邪祟躲在看不见的黑暗里,只要一有人谈及此事,就会将他暗暗灭杀。

也不知这归因究竟是否合理,奇怪的是,当百姓们真的对此事闭口不言起来,瘟疫散播的速度好像一下子减缓了起来,到如今,又是隔三差五才有人死去,百姓们只当遇到了一场怪异的瘟疫,照常过起了日子。

这也是江行舟初来石口镇,凡人们却对瘟疫一事讳莫如深的原因。

“传播的方式,是谈论这件事情?那这瘟疫又是怎么扯上了金钱鼠精?”江行舟皱了下眉头。

他的语调平稳严肃,令仰天章莫名有种向前辈汇报工作进展的感觉,还没来得及解释,长街那边忽然喧闹起来,凡人们惊叫着向两边逃窜,一阵尘土扬过,一只大如山猫的硕鼠往这边冲撞过来。

师雅柔的声音从灰尘后面传来:“快快!拦住它!”

江行舟袖手往旁边一靠,给老鼠让出一条道来,出人意料的,仰天章原本想上前帮忙,听见师雅柔的声音,反倒缩回了脚,和江行舟两人一起靠在墙壁上,假装没有看到。

师雅柔一袭红衣,像风一样从二人身边刮过,她身后还有一名身着伺天宗弟子服的男子,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道:“等……等等我!”

仰天章轻“嗤”了一声,接着刚才的话题,若无其事道:“刚才说到哪儿了?哦,他们两人一组,各自沿着一条线索追查,我就被抛下了。”

江行舟问:“他们是谁?”

仰天章道:“此事说来话长。”

因为石口镇的凡人对案情讳莫如深,那些死者又死得干干净净毫无线索,他们刚来时,根本找不到任何头绪,还是陆渺提出,即便后面的人是因为谈论此事而亡,最先头死的几位却一定不是这个原因,所以问题的源头,还要在初始几位死者身上找。

果然,他们摸排了最初几位死者的生前经历,发现他们都曾到过一家赌坊。

赌坊,金钱鼠……

江行舟心中暗道:“这就对上了。”

赌坊妓院这些地方里金钱往来,欲孽深重,最容易滋生妖孽,而这其中,赌坊最常见的就是金钱鼠。

无他,鼠字带财,生长在赌坊里的硕鼠们如鱼得水,尤其利于修行,而它们修行成人之后,也仍旧混迹赌坊,做着相关的营生,以便于继续修行。

仰天章道:“就是在那家赌坊里,我们发现了一只金钱鼠,它化为人形,躲在里面放贷,最初的几名死者,都曾经在它的手头上借过贷。”

江行舟道:“它既然已经修成人形,手头上贷款的流水无数,真要害人性命,又怎会只有这几个人死亡,要把瘟疫的源头算在它头上,可说不大通。”

仰天章一拍大腿:“江渚清也是这么说的!”

听到这个名字,江行舟不由得皱了下眉。

师雅柔冲动易怒的老毛病又犯了,她一见到金钱鼠,便大打出手,将赌坊搅得天翻地覆,可那赌坊虽然坐落于凡人镇上,但毕竟做的是灰色生意,里面还有好几个元婴期的高手坐镇,师雅柔和仰天章加起来也打不过人家,更别提还没筑基的陆渺。

三个人被赌坊的人扣押着要赔偿,可八仙堂师门传承,上上下下,个个兜比脸干净,自然掏不出钱来。

纠缠间,伺天宗的人到了。

“哦,石口镇原本归颍川江氏管辖,江氏没了以后,他们的地盘也被伺天宗接管,所以石口镇之前也往伺天宗求助去了,江渚清和晁佩春,就是伺天宗派来解决这个案子的。”仰天章解释道。

“晁佩春?”江行舟向来过耳不忘,听见这个名字,便联想起了江氏覆灭那天,那个在岸边朝他和陆渺伸出援手的青年。

“他和江渚清都是伺天宗的亲传弟子。”仰天章提起晁佩春时,面色有点不善,好像咬着牙根在说话,“那家伙有钱的很,把我们从赌坊手里头救了下来。”

江行舟想了想,问道:“他是澧阳晁氏的什么人?”

澧阳晁氏,乃是四氏之一,因为地盘靠近鬼蜮,所以族中多出鬼修,又因为鬼修可以随意往来于黄泉地上,可以发现常人看不见的宝物,所以不同于以弟子天赋著称的江氏,澧阳晁氏如今的江湖地位,多半是用钱砸出来的。

仰天章道:“他是澧阳家主的私生子。”

“这你都知道?”江行舟有些意外,大师兄什么时候这么会探听别人家的秘辛了。

仰天章道:“他自己说的。那家伙嘴上也没有把门,什么都说,他还说不喜欢做什么冷气嗖嗖的鬼修,只想当个人,于是才拜入了伺天宗。我看他就是个二世祖。”

江行舟想起店小二抬出的那四大箱宝贝,对这位晁佩春大概有了些初步的印象,他心中暗道:“能进入伺天宗内门,还能成为某位长老的亲传弟子,恐怕不仅仅是个二世祖,这位晁氏的少爷,恐怕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仰天章为人一贯憨厚,难得会对初次见面的人有这么明显的敌意,江行舟又问:“那你们兵分两路又是怎么回事?”

仰天章道:“因为赌坊的人包庇,金钱鼠精趁乱跑了,我们原本想要去追,却被江渚清拦下了。他说了和你一样的话,又说在这个案子上,如果我们盯着金钱鼠精,恐怕是找错了方向。”

江渚清一眼便看出案情的疑点所在,他认为,金钱鼠精为了修行,只要安心做好这个放贷人,多加盈利便好,根本没有动机杀人,更何况,赌坊里这只老鼠不过刚刚成精,后面跟赌博无关之人死了那么多,显然并非它所能为。

可是晁佩春却认为,金钱鼠即便并非杀人真凶,也决计与此案脱不了关系,他们顺藤摸瓜,必能找到线索。

“他们两人意见相左,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仰天章幽幽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们刚被伺天宗的人救了,哪好意思摆脱他们单干?他们两个决定兵分两路,从不同的方向下手,二师妹同意晁佩春的,四师妹同意江渚清的,两组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打赌,看谁能先找到真凶……我能怎么办?我倒想劝架,结果他们谁也不要我,就让我当裁判!”

江行舟听到“二师妹同意晁佩春”那句,终于明白仰天章对晁佩春的敌意是从何而来,嘴角翘起一个果然如此的弧度,在听到“四师妹同意江渚清”那句,嘴角翘起的弧度又塌了下去。

说不上为什么,江行舟心口有点塞,顿了顿,他又问:“既然如此,不应该是二师姐他们去追查金钱鼠吗?怎么又是陆渺他们追踪金钱鼠了?”

仰天章赞叹道:“要不说江渚清善良聪明又能干呢。他说,虽然金钱鼠精未必是瘟疫一事的幕后真凶,但他放高利贷祸害百姓,也不能姑息。既然遇见了,就要顺手为百姓除去,陆渺也深表赞同,他们就去追踪金钱鼠了。二师妹他们,便继续沿着赌坊这条线索追查幕后真凶了。”

深表赞同……他们俩可真是一路人啊。

江行舟心里翻搅起酸味的气泡,他轻轻“呵”了一声,又问:“可是刚才追踪金钱鼠精的明明是二师姐他们,那个江渚清不是要为民除害吗?怎么不除了?”

仰天章道:“我一个裁判,左右不靠的,哪知道具体经过。你不是和四师妹熟吗?回头问问她就知道了。”

江行舟道:“不问。你不是和二师姐熟吗,怎么不问?”

仰天章很快答道:“不问。”

师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升起了同病相怜的意会,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行舟道:“要我看,这案子倒也没有那么复杂,你们身在其中,只注意到了死者和赌坊的关系,却忽略了另一件事情。”

“什么?”仰天章竖起耳朵来听。

顿了顿,江行舟才道:“大师兄,你想不想赶在他们所有人之前,把这件案子查清楚,让二师姐刮目相看?”

仰天章被他一语道破心事,用蒲扇大的手掌拍在江行舟背上,掩饰尴尬:“别卖关子了,你快说!”

江行舟淡笑了一下:“那就按我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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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雁声:滚呐!!!

*

顾雪堂梦见自己曾经历三次轮回。

他曾满身孽障,倒吊于深渊之上,黑暗中恶欲翻腾、魔语嘶嚎,一声声,在诱他堕落。

他掉下去了吗?

不知道。

每一世,悬崖上都有一个人,毫不犹豫地向他伸手,叫他回头。

“别怕,我会永远陪你。”

醒来时,顾雪堂记不起对方的面容,直到他去往魔域度化一个妖女。

妖女乌发雪肤,红衣飒飒,踏着森然白骨,睥睨众生的眼眸扫过,看待他,如同看待一件死物。

梦中的身影终于和眼前的妖女重合。

顾雪堂似乎又听见了悬崖下的风声,贪嗔痴,爱恶欲……

他拨开深渊下的重重魔障,看见了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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