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半截烛火的微弱光芒照亮屋内一角,略显黯淡的古朴铜镜上倒映出沈蜜儿清丽的面庞。

镜中少女乌黑柔顺的发间静静地插着一根银簪,她的瞳孔圆润清澈,眼尾微挑,琼鼻秀挺,鼻尖处流畅而微翘的弧度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脸上的柔媚,增添了几分娇憨。这根银簪在沈蜜儿容貌的映衬下,反倒像失去了它原本的光芒。

沈蜜儿年方十五,正是寻常姑娘家要漂亮的年纪,她也未能免俗。家中拮据,她并没有闲钱来给自己置办好看的首饰玩意儿,通身上下就只有脚踝上母亲留下的银镯,甚至连个耳朵眼都没打。

方才她将簪子用布裹好时,还是一时没忍住,把手伸向了银簪,拿起来试戴了一下,想要瞧瞧自己戴上簪子的模样。

半截蜡烛快要烧完,发出轻微的哔啵声响,随着火苗的颤动,镜中的脸庞也随之微微抖动,沈蜜儿朝镜中的自己瞧了几眼,她心里清楚自己的模样应当是好看的,随着年岁增长,每次离开村子去镇上,逐渐有越来越多的目光集中在她脸上身上,沈蜜儿不怕人看,但那些陌生男人仿佛看物件般上下打量的眼神,总让她感到有些无端的闷窒和厌烦。

想到这里,沈蜜儿一把摘下了簪子,重新将它小心地用布包好放在桌上,吹熄了蜡烛,自个儿回到临时搭出的窄凳上和衣睡下。

她闭上眼,脑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明日去镇上的安排,她得趁早把簪子还给方大柱,再去给叶澄扯两匹布做衣裳。

家里没有男丁,现下叶澄用来替换的那身衣裳还是方大柱送来的,她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同人说清楚,就不能再不清不楚地欠着人家的。

……

明月高悬,小溪村家家户户都沉入梦乡,偶有几声犬吠传来,很快又归于宁静。

谢忱从梦中惊醒,睁开双眼,眼前是沈蜜儿家中瓦房的破旧房顶,因着瓦片缺了几块,又无人修缮,能一眼望到漆黑寂静的夜空。

他梦到铁马冰河,梦到在沧州戍边时的沙场,梦中场景转换,梦里的他又回到七岁那年,他单薄瘦弱的身躯跪坐在长乐宫的床榻前,榻上倚着他病重濒危的母后。

崔皇后神情恹恹,掩盖不住她昳丽端庄的容色,谢忱的容貌大部分遗传自她,但他的母后却在弥留之际,明明是盯着他的脸,却又像是在透过谢忱的脸看向另一个人。

崔皇后神色痛苦,忽然大力地握住了他的手,姣好的面庞被恨意扭曲,她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她指着他,口中诅咒痛骂的却是他父皇的名讳。

国母崩逝,满室宫人跪伏,呜咽哭泣声四起,徒留谢忱一人呆愣在原地。

身上伤口处愈合的麻痒不间断地蚁食他的神经,将他从梦境中拽回现实,他的肩部有一处贯穿伤,腹部也有一处,看着鲜血淋漓,但所幸并未伤及要害。

谢忱熟练地闭起眼,开始用内力调息,不多时,伤口的疼痛有所缓解,但很快被另一种不适所取代——

谢忱抬手搭上腹部,腹中的饥饿就像一团缓慢燃烧的火焰,几乎要摧毁他的全部意志。

小溪村村子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天只吃早中两餐,谢忱身上的伤逐渐恢复,饥饿感总是来得很快。

沈蜜儿家中的经济状况他已清楚,这些日子沈蜜儿与他一同吃饭,几乎也没吃多少。他作为男子,沦落到要让一个小姑娘把口粮省给他吃,他也实在没脸跟小姑娘抢东西吃。

万籁俱寂,唯有蚕房里蚕吃桑叶的沙沙声和沈蜜儿轻微的呼吸声,谢忱正在努力抑制腹中的饥饿,但他弄出的窸窣声响让原本趴在在沈蜜儿脚下的小黄狗警觉起来,站起来朝他汪汪直叫。

“大黄,怎么了?”沈蜜儿睡觉浅,揉着惺忪睡眼问道。

沈蜜儿支起身,屋内除了跟小黄狗大眼瞪小眼的叶澄就没别人,她有些好笑地朝小黄狗说了句:“大黄,别闹。”

至于叶澄,她本没打算管,但当她准备躺下时眼角瞥到叶澄苍白的脸上冷汗涔涔的,还是没忍住问他:“你怎么了,可是伤口疼?”

谢忱自然不可能跟她说他就是饿得,他没去看沈蜜儿,别开脸,嘴硬道:“无事。”

沈蜜儿有些狐疑,起身上前用手背探了探谢忱的额头,额头并不烫,跟她手上的温度差不多,说明人也没发热,那么不论叶澄在搞什么幺蛾子,她也管不着了。

沈蜜儿放下心,继续躺下,可方才这么一折腾,不论她怎么翻来覆去,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沈蜜儿想起今日从钱阿嬷那儿拿的那些帕子,盘算着反正赶明儿要去镇上,那便赶个工连夜先刺好几条,明日正好一块捎上。

于是她起身点了蜡烛,随意披了件外衣,拿出针线筐和绣样开始刺绣。

烛台安在榻边,谢忱的视线恰好能看到沈蜜儿纤细的腰身,秀颀的脖颈,以及脖颈往下,若隐若现的起伏。

谢忱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对于女色他一向淡漠,他已年至十七,这些年皇后想要往东宫塞的人无一被他拒绝,若要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女人共处一室,甚至同吃同住。

耳边传来沈蜜儿轻轻的哈欠声,谢忱不知沈蜜儿心内的盘算,只当做沈蜜儿是担心他,如前几日那般替他守夜。

沈蜜儿心地善良,但这份善良是给他这个“未婚夫”的,他并非叶澄,他不能也无法做到顶替别人的身份来玩弄沈蜜儿的感情。

更何况,他是储君,是东宫之主,而沈蜜儿只是一个养蚕农女,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注定无法回应沈蜜儿的感情。

……

第二天一早,沈蜜儿睡眼朦胧地醒来,一抬头,发觉自己没在窄凳上,而是伏在她原本的床榻上睡了,昨夜她赶工绣好的几条帕子静静地躺在她手边。

榻上没人,沈蜜儿随着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发觉叶澄似乎是洗干净了脸,脸侧和脖颈上还挂着水珠,他身上换下了前些日子那件打奴窄袍,身上穿的是方大柱的衣裳。

大柱哥的身量在他们小溪村已经算高的,人长得也健壮,沈蜜儿本以为方大柱的衣裳在叶澄身上会显宽松,却没想到叶澄平日里看着挺瘦,穿起来倒也是个衣服架子,要模样有模样的,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裤腿那儿甚至还短了一小截。

若平心而论,沈蜜儿觉得叶澄穿着还比方大柱好看些。

沈蜜儿蒸了四个窝窝头当做早饭,窝窝头虽然有点剌嗓子,但胜在能顶饱,

沈蜜儿慢斯条理地掰着窝窝头往嘴里送,还没等她咀嚼完,边上的叶澄却已经将两个窝头全吃完了,一点渣都没留。

她有些惊讶,平日里叶澄吃东西可是比她还慢,可见今日是真的饿极了。

沈蜜儿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村里的男人好像吃的是比女人多些,她还记得方婶儿就曾向她抱怨过方大柱的饭量就很大,一顿能吃十来个包子。

她的饭量小,前些日子虽然因为叶澄做得多了,可量全是按照她的胃口大小来的。

沈蜜儿将自己碗里还剩下的那个窝窝头推向叶澄那边,“这个窝头你也吃了吧。”

不料,叶澄却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接过。

合着是嫌弃她。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不吃就不吃呗,沈蜜儿气呼呼地抓起碗底的窝窝头塞进嘴里,反正饿的人不是她。

不过沈蜜儿并不爱计较这些,早饭吃完,她就把叶澄惹她生气这事抛到了脑后,想到前些日子自己到底是把人饿着了,她瞥了一眼少年身上浆洗地发白的衣裳,朝他道:“今天我去镇上一趟,顺道儿扯两块布给你做新衣裳,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总该有件换洗的。”

“你还要我带啥不?吃的,用的?”

沈蜜儿说着又瞧了一眼谢忱,“先说好,这些都记在你账上,以后要还给我的。”

“我与你一同去镇上。”

叶澄温和的嗓音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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