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夫说你的伤起码得卧床修养半个月,去镇上,你能行吗?”沈蜜儿对此表示怀疑。
“我的伤已无大碍。”
谢忱说的是实话,这些天多亏沈蜜儿的收容,他的伤已好了大半,与其在村子里坐以待毙等对手找上门来,不如他先主动找机会,与部下取得联络。
沈蜜儿有些犹豫,只听面前少年问道:“可是蜜儿妹妹不愿与我一同去?”
叶澄低下头,用困惑的神情注视着她,轮廓精致的侧脸挂着几滴水珠子,倒被她看出了几分委屈来。
沈蜜儿想起孙大夫的叮嘱,叶澄对从前的事情记忆模糊,醒来后对身边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想必村中和镇上的路线他更是记不得了,在去镇上这件事儿上想要依赖她,也是情有可原。
她觉着叶澄也挺可怜,沈蜜儿心内叹了口气,“那成吧。”
也并非是沈蜜儿嫌带上他累赘,只是这翠江县两面环水一面环山,道路崎岖,路上难行,与州府天然隔绝,小溪村就更不必说了,村里的路坑坑洼洼不说,去镇上的必经之路还要淌过半宽的急促溪流,小溪村也是因此得名。
因着叶澄的缘故,沈蜜儿掏了两文钱雇村口的骡车,让人驾车把她和叶澄一起捎去镇上。
沈蜜儿要先去码头还方大柱的簪子,这是她自己的事,不必叫叶澄跟去。
“扯布,你会吧?”沈蜜儿解下身上装钱的袋子,给她自己留了点一会儿去买粮食种子的银钱,其余的都递给了谢忱。
谢忱接过钱袋,朝沈蜜儿一点头。
他本就打算到了镇上后与沈蜜儿分开,自己单独查探情况,刚好找到了借口,便欣然同意了沈蜜儿的提议。
谢忱独自在镇上的街市晃了一圈,寻常粗布麻衣也被他穿出了潇洒意气,许多小娘子见了他,面颊都染上绯红,有胆大的频频回头看他,被身边人扯衣袖提醒才作罢。
这些谢忱都不甚在意,甚至没注意到。
他发觉翠江县的情况与他所料不差,此处地处偏僻,地方势力庞杂,都城的手尚且没有伸得这么长远,谢忱没有把握他的人能立刻就找到这里。
现下之计是先不妄动,免得给了他的好四弟可乘之机。
“让开!让开,别挡路!”
谢忱凝神思索之际,一行人疾驰而过,径直奔向镇上的医馆。
医馆就在街角不远处,为首那人下了马,一把抓起医馆学徒的衣领,厉声喝问:
“医馆最近收没收过外伤病人?他们如今人在何处!”
他们翠江县往日里都挺太平,医馆学徒也才是个半大的孩子,哪见过这阵仗,当场就被来人身上的凶狠劲儿给吓住了,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为首男人不耐烦地将医馆学徒摔到一边,直接率人冲进医馆自己搜查,他手底下的人有的去翻找医案,有的直接把隔间的帘子一个个挑开,仔细核查病人的样貌,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一时间,医馆内,包括整条街市都变得人心惶惶。
这队人马虽然身着寻常布衣,往人堆里一站似乎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但他们手掌的虎口与食指有厚茧,是常年握刀的痕迹,姿态与军营中的人不同,更像是当地的佣兵。
谢忱随意勾了勾唇角,看来他的四弟还不算太笨。
如他所料,翠江县虽与长安相距甚远,但消息也不至于完全闭塞,他是当朝太子,对方不敢大张旗鼓地将他的样貌做成画像进行大肆搜捕,只能来医馆这种他有可能会藏身的地方找人。
如此来看,他在长安的布置尚且运行良好,并没有因他的失踪而出什么乱子。
今日来了一趟镇上,得到了许多对他有用的信息,也算不虚此行。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我已经报官了!”,那些佣兵一无所获,从医馆中大喇喇走出,围观的人群摄于他们的淫威,渐渐散开,自动让出一条路。
谢忱不欲引起别人的注意,想到沈蜜儿对他的嘱托,捏了捏手里的钱袋子,一闪身便进了布庄。
布庄伙计见了来人,眼前一亮,推了手中的活,迎至谢忱跟前,“这位客官,看看本店新到货的成衣?保管让您挑着喜欢的。”
布庄伙计每日迎来送往这么多顾客,早已练就了超凡出众的火眼金睛,他见谢忱虽然衣着平平,但光是看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矜贵气派,便知此人定是个出手阔绰的。
谢忱随意瞥了一眼伙计拿出的衣裳,面料是最寻常的葛布,材质洁白细腻,在皇宫中却很少见,恐怕只有最下等的粗使宫人才会穿葛布做成的衣服。
伙计见谢忱的目光停留,以为他瞧中了,“客官您眼光真不错,这件衣裳是本店最新上的,只要这个数。”
伙计伸出四根手指,在谢忱面前比划了一下。
“四百文?太贵。”
谢忱薄唇轻启,他颠了颠沈蜜儿给他的钱袋子,约莫只有二三百两。
布庄伙计脸上堆笑的表情僵硬了一瞬,打了个哈哈,“客官您说笑了,这件衣裳不多不少,只要四两银子。”
“那便不要。”
成衣固然方便许多,只是预算不够,谢忱随意指了两匹布,“这两匹帮我包起来。”
布庄伙计瞧得嘴角抽了抽,眼前这人,分明气度往那一站就不同寻常人,他还以为财神爷来了,没想到却是个穷鬼。
囊中羞涩的羞赧,这人是一点儿没有,这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度,要是不知道的,还要以为人说的是要把他们布庄的衣服全给包起来。
估计这人高低也是个家道中落的小少爷,难得算他看走眼,得,他认栽。
“得嘞,客官,您要的布给您包起来了,一共三百五十文。”
谢忱解开钱袋,里面正正好好是三百五十文。
他刚要给钱,一截白生生的腕子却把他的手给拦下了。
沈蜜儿办完了事儿,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失忆的叶澄,怕他遭人骗,便来布庄寻他,恰好将伙计和叶澄的后半截对话听去。
就叶澄挑的那两匹布,材质并不算多好,伙计竟然开口要三百五十文,这摆明了是见着人傻就逮着人可劲儿忽悠。
沈蜜儿最看不惯这种事儿,更何况这花的还是她的钱。
“掌柜的,这两布是最普通不过的麻布,平日里撑死也就能卖三百文,你却要他三百五十文,”沈蜜儿挡在谢忱跟前,质问道:“这多余的五十文是打哪儿来的?”
伙计原本都伸出手准备美滋滋收钱了,谁料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定睛一瞧来人,豁,沈蜜儿,他认得,小溪村出了名的小美人儿。
只是这小美人看着柔柔弱弱,却也是个不好惹的,沈蜜儿方才劈头盖脸一通问,已经把周围客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都纷纷伸长了脖子往他这儿瞧,倒像他们布庄是什么黑心店似的。
天可怜见,他只是想把他在沈蜜儿护着的那人身上误了的辛苦费赚回来罢了,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事儿。
“这不是小沈姑娘嘛,好说好说,方才是我一时算错了价钱,”布庄伙计打了个哈哈,“这样吧,抹个零儿,这两匹布二百八十文卖给你们,以后常来。”
这还差不多,沈蜜儿把钱从谢忱手中拿了回来。
双方交接完,沈蜜儿二人刚走到门口,布庄伙计想到关于沈蜜儿亲事的传言,冲着二人的背影欠欠地笑道:“小沈姑娘,这就是你那未婚夫吧,可真是宝贝地紧啊。”
沈蜜儿脚步一顿,只做没听见。
她来镇上把该办的事儿都办完了,谢忱自然也是,没理由再逗留下去,见天色尚早,便打算走回村里去。
走出十里地,小溪村已经能被远远瞧见,沈蜜儿想了想,扭头对叶澄道:“刚才伙计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又补充道:“我只是看不惯,你失忆还遭人欺负。”
沈蜜儿有心想问问叶澄,对他们的亲事是什么打算,但见人只是“嗯”了一声,便也不再问了,问多了倒显得她上赶着是的。
她换了个问题:“你家里人呢?你还能记得不?”
“死了。”
或者说,“叶澄”已经死了,在崖底的死人堆里,人都死了,死无对证,这个问题的答案便显得不那么重要。
沈蜜儿闻言,愣了一瞬:“我不是有意要戳你痛处……”
“无事。”谢忱看向沈蜜儿垂下的眉眼,想到她方才在布庄伙计面前气势汹汹的样子,心下有些好笑。
他不能回应她的情意,但眼下的情况,他多半还得继续在沈蜜儿家待着。
他挑了个折中的说法,“刚才多谢你。”
沈蜜儿听了,没有再追问他问题,只是一边走着一边狐疑地上下打量了谢忱几眼,“你的伤是不是已经好了?”
也能下地了,看起来还活蹦乱跳的。
“是。”他避开了几处致命伤,按时换药服药,伤口已经差不多愈合了。
谢忱迎着沈蜜儿的目光,心内猜测她是想跟他要钱?还是要赶他走?
又或者,两者都不是,她想同他定下终身?
他并非听不懂沈蜜儿的意思,方才沈蜜儿问他对亲事的打算,显然是有话想说,但他无法回应,所以拿话将其堵了回去。
“谢啥呀,既然你伤好了,回去就把玉米地翻了吧。”沈蜜儿语气软软道。
先前是她想岔了,叶澄这样的人,应下亲事却能对她不闻不问十来年,连个信儿都没有,受伤了却知道来她这儿养伤,养好了伤,凭啥又能潇洒地走了呢?
这些日子叶澄在她家吃她的住她的,她多少也得让他付出点代价,才能扯平嘛。
先前她还担心叶澄的伤口裂开,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家里的玉米地原本是雇村里人家的牛来翻的,她弟这时也会从书院下学来帮忙一起翻地,现下多了个叶澄在她这儿白吃白喝,这活儿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该使唤还是得使唤,又不是该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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