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心中一喜,不由自主便提高了声音:“快请二小姐进来。”
老侯夫人略抬了抬眼,心中有些不耐。
她早都知道苏侍郎府上三位千金,只有大小姐是嫡出。这吴氏还真是不死心,见她瞧不上老三,便想再推老二出来?
她抿了抿唇,便准备起身告辞了,看来她还是直接传信给苏惟,说清楚的好。
“念檀见过太太。”
“好好好,快来见过老侯夫人。”
苏念檀盈盈下拜:“见过安庆侯夫人。”
老侯夫人敷衍地抬了抬眼皮,这一看却是愣了下。
苏念檀这一转身,吴氏也发现了她裙子的异常,当即面色就是微微一变。
老侯夫人却难得地有了兴致,又打量了苏念檀两眼,这才转头对吴氏笑道:“贵府确实养人,瞧这府里的姑娘,个个都是顾盼生辉,风采动人。”
吴氏心下一喜,看来老侯夫人是不排斥苏念檀的。
她急忙加把劲,滔滔不绝地夸起来:“老侯夫人过奖了,不过说起来,我家三位姑娘,还就是檀姐儿最省心。她也最是孝顺的,常年都在小佛堂陪着老太太,鲜少出来见人。若是礼数上有差,还请老夫人见谅。”
苏念楠站在另一侧,倒是并未发现苏念檀裙子的异常。只是此时见老侯夫人对苏念檀的兴趣明显大过对她,又加上吴氏这卖力推销的模样,苏念楠忽然觉得心下不安。
“我二姐是孝顺,平日里我们都难得见上一面呢。我姨娘昨儿还说呢,老太太岁数大了,怕是顾不到。二姐如今还什么都没学过,姨娘让我赶明儿做女红的时候,叫上二姐一起,让二姐练练手。”
苏念楠突然插话进来,吴氏当即面色就是一冷。如果不是顾及着老侯夫人还在,当下就要破口大骂。
这话说得太浅显了,老侯夫人微微一笑,倒是看向了苏念檀。
苏念檀弯了弯唇角,笑得很是真诚:“三妹妹说的是,秦姨娘女红想来是极好的。太太也说过秦姨娘从前伺候在她身边时,做衣裳帕子都最是伶俐。自打姨娘住开了,太太倒觉得翠华庭没个心灵手巧的人了似的。”
苏念楠的脸色一瞬间涨红,怒视着苏念檀。
苏念檀依旧笑盈盈看回去,眼中还带着几分天真:“三妹妹怎么了?可是今日太热了,瞅你,小脸儿都通红了,怕是一会儿得多喝太太的两碗冰镇绿豆汤呢。”
她本不想跟这小姑娘计较了,可是苏念楠开口就带上了苏老太太,就差点直接说,苏老太太的教养比不上一个爬床上位的妾室了。苏念檀不想再忍她,也好叫她知道,青竹庐不是可以任人欺凌的。
吴氏这会儿面色也缓了过来,只是稍有复杂的眼神却落在了苏念檀身上。她果然如红棉说的,与过去判若两人。
不过眼下这个场合,苏念檀越是显得聪明得体,对她的栩儿就越有利。
所以,吴氏干脆作出一副慈和的模样:“你这孩子,当着老侯夫人的面说什么玩笑话呢?”
苏念檀见好就收,略退了半步:“太太训得是,我知错了。”
吴氏的目光又冷冷投向苏念楠:“檀姐儿的教养自有我和老爷,还不用劳动秦姨娘这样费心。倒是我高估了秦姨娘的教养,没成想把楠姐儿教成了这个样子。”
苏念楠面皮紫涨,死死低着头,忍住了泪水。
吴氏教育完庶女,这才转头对老侯夫人致歉:“让您见笑了,这两个孩子,不懂事得很。”
老侯夫人眼中隐有笑意:“苏夫人过谦了,我倒是羡慕得很,您有三个知心的女儿。不像我,只有那一个不成器的魔星。”
两个人的话题渐渐便引到儿女之事上,红棉对着苏念檀和苏念楠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她俩可以借机告退了。
苏念檀领会了,然而她刚一转身,便听到苏念楠一声尖叫。
“二姐!你的裙子!”
苏念檀暗自叹口气,转过头看向苏念楠,捕捉到她眼神中极致的兴奋与激动,像是终于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吴氏神色彻底冷了下来,大有想将人抓住扇几个耳光的冲动。
老侯夫人也蹙起了眉,看来这苏太太当真是如传闻中,对两个庶女不管不顾,否则也不会任由苏念楠被教成这副样子。倒是不知苏念檀是真的如表面上这样沉静知礼,还是也如这三小姐一般,绣花枕头一包草。
苏念楠此时却顾不得看旁人的脸色,她眼中只剩下了苏念檀裙子上那突兀的一处补丁。
穿着带补丁的衣裳出来见贵客,那便是失礼!
若是她不得老侯夫人的心,那苏念檀也绝对不可以!
她的笑容甚至于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丝扭曲:“二姐,你怎么能穿带补丁的衣裳出来见老侯夫人呢?”
她声音都是颤抖的,即便尽全力装出一副惊慌的模样,可是语气中的惊喜却是压抑不住。
苏念檀暗自摇头,全然不想再跟苏念楠多说半句。
她回身对着老侯夫人和吴氏行了一礼:“事出有因,但终究是念檀失礼,还请两位长辈责罚。”
吴氏是知道前因的,此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偷眼去看老侯夫人的反应。
老侯夫人饶有兴致地又看了眼她的裙子,轻声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树?”
“回老侯夫人的话,这是菩提树。”
老侯夫人眼中掠过一抹诧异:“你小小年纪,是从何知道菩提树的?”
“祖母手中有一本六祖坛经,其中记载了一个故事。五祖弘忍有一日唤门人尽来,要大家各作一偈。他的弟子神秀写下‘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而另一位弟子慧能则与此相对,说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受到了五祖弘忍的高度赞扬。”
“念檀幼时听到这个故事,便疑惑菩提树到底是不是确有其物。祖母当时便绣了一方菩提树的帕子给我,今日由于不小心将新衣裙弄破了,才不得已绞了这方帕子,用来缝补。”
说来也是巧,苏老太太的绣品篮子中,只有这一方帕子,是用豆绿色的丝线所绣,即便打了补丁看着也不是那么突兀。本来以为可以就这样混过去了,老侯夫人毕竟是客人,不会多问,吴氏更不会自揭其短。
可是没想到碰上个不依不饶的苏念楠,非得要将事情闹大。
老侯夫人听完,不由得赞道:“老太太当真是真心向佛,见识广博。”
剩下还有半句,她想着外界流传的苏府婆媳不和的传言,看在吴氏的面子上,没再说出来。
想要绣出菩提树的样子,光是真心向佛可不够。
要知道,她当年也是领兵打仗,途径南诏国,才有幸得见了一次传说中的菩提树。而苏老太太据说本是苏老太爷的妾室,寻常都不怎么出门的,困在内宅足足几十年,又是从何知道菩提树的?
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在她被纳入苏府之前,曾经有过寻常内宅女子没有的见识。
只是苏老太爷都过世多年了,现在想知道苏老太太究竟是什么出身,怕也是不容易了。
老侯夫人脑海中转瞬掠过许多念头,到最后却只剩下一句:“好好孝顺你家老太太,你是有后福的。”
此话说得奇怪,但是苏念檀听懂了,笑着应了,这才告辞离去。
而苏念楠却是一脸愤然,只是再也轮不到她开口,红棉已经带人将她半拖半拽地拉出了翠华庭。
吴氏看着这姐妹俩离开,却并没有松口气。刚刚老侯夫人的最后一句话,让她有些如坐针毡。莫不是老侯夫人在外面听到了些什么传言,刻意来敲打她?
她的忐忑老侯夫人看在眼中,却并未多言。各家有各家的烦恼,还轮不到她指手画脚。
只是适才的不耐现在已经消减大半,短短一面来看,这苏家老二虽为庶女,却很有些嫡女身上都没有的沉静气度。
加之她刚刚反击苏念楠时,很有些扮猪吃老虎的机灵劲儿。若是她嫁入侯府,应当比苏家嫡女更能压制住那不安分的妾室,或许很多话,自己也可以跟她说得明白些。
老侯夫人态度的转变,吴氏感受的十分明显。她不声不响地将苏念栩打发回了自己的房间,提起精神跟老侯夫人开始周旋。
而另一头的晚香院,此时却有些人仰马翻。
“该死的小尼姑,跟那老不死的一个德行!什么香的臭的都来抢,是没见过男人还是没见过钱?”
苏念楠砸坏了一整套茶具,依旧气得哆嗦。她万万没想到,她压根从不放在眼中的苏念檀,竟然会给她造成这么大的威胁。
秦姨娘被吓得魂儿都丢了大半,一把捂住她的嘴:“你要死了!不干不净的说什么呢?让你父亲听到,你这条腿还想不想要了?”
苏念楠挣扎了半天,力道才渐渐弱下来。秦姨娘这才小心翼翼放开手,却还是守在近旁,谨防她再发疯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苏念楠虽然闭着嘴,可是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吃人一般。秦姨娘皱着眉,让跟着去的小丫鬟橘红一一说来,刚刚在翠华庭到底发生了何事。
当听到苏念檀的裙子上用绣着菩提树的帕子打了个补丁时,秦姨娘也不禁失声:“你说什么?缝了补丁?”
苏念楠逮到了说话的机会:“对!姨娘,她铁定是故意引起老侯夫人注意的!明明就是今日才送来的衣裳,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破了?她竟然用这种心计引起老侯夫人注意,太太竟然还由着她,帮着她来骂我!”
秦姨娘几乎一口气梗过去,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她当真就是因为那个补丁,才引起老侯夫人的注意的?”
苏念楠恨恨点头:“当然!她论样貌,论礼仪,哪个跟我有的比?若不是那个什么劳什子树的补丁,老侯夫人哪里能看得到她这么一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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