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秦离忧站在京兆尹府外叹了口气。他再次确认了一遍全身上下是不是已经裹得严实，才纵身翻过围墙。他打倒了几个狱卒，拿了钥匙打开牢门，让李娴跟他走。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遇到的那些抵抗也完全不在话下地轻易就解决了。
虽然以秦离忧的经验，觉得这样的情况有些蹊跷，可眼下来不及多想，只能先带李娴离开这里。
果然刚跳墙而出，平日里空寂偏僻的巷子里，忽然冒出一群人，手里火把通明，将他们堵在墙角。
姚若廉从人丛中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我本以为还要再蹲几日才有收获，没想到这么快就上钩了。”
他一挥手，周围的人蜂拥而上。
秦离忧将李娴护在身后，奋力抵挡着来势汹汹的刀光剑影。只是他的功夫再厉害，被压制在这样一个狭小的范围，总是不易施展。而且姚若廉有备而来，调集了充足的人手，试图用车轮战术消耗对手的战力。
眼看着包围圈又缩小了一些，李娴就算知道秦离忧的实力，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姚若廉远远站着，心中喜悦溢于言表。只要抓住今晚劫狱之人，就算之前兵部盗窃案坐不实，劫狱也是个大罪。明日将人往刑部一送，他也不用再左右为难，日夜悬心了。
他正得意着，冷不防一个黑影忽然从天而降，杀入重围。那黑衣人手中一柄窄剑如银蛇一般灵动，招式犀利，不过几式出手，攻守之势瞬易。
秦离忧和李娴看剑识人，倒是没想到他会来。贺云洲趁有空档，压低了声音对秦离忧道：“你们先走，我拖住他们。”
“一起走。”秦离忧道，
“你放心，应付这些人还不成问题。”贺云洲执剑挡在秦离忧面前。
“当心。”秦离忧转身拉着李娴，从墙角一侧杀出重围。
李娴紧紧跟在秦离忧身后，往漆黑的窄巷里逃去。他们身后，贺云洲挡在巷口的身影和厮杀声都渐渐模糊远去，周围安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待回了秦府，天边已经有了曙光。宋茗在角门里等了一宿，见两个人都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府内外可有异常？”秦离忧问道。
“果然不出大人所料，有人打算出府传信。”宋茗有些兴奋，“已经将人拿住，请大人示下。”
“好好关着。”秦离忧看了他一眼，“带李娴去之前住的厢房，送些点心，我换身衣服就来。”
宋茗应了声是，带着李娴去了。
屋门口的梧桐树叶渐黄，如去年她刚来京城时一般。
“听说你去了河州和沙都，可还好？”宋茗问道。
“还好，遇到不少事，倒是有惊无险。”李娴笑道。
“那你先休息，我去让人送吃的过来。”
不多时，秦离忧也换了常服过来，同她一道坐在桌边吃了两块点心，又喝了两杯茶，才问道：“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我想去宁州。”李娴道，“眼下我也没有太多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想办法送你出城。但宁州那边怕是不安稳，你如何自保？”秦离忧道。
“到时候再说。”李娴倒是不大在乎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大人今日甘冒如此大的风险劫狱，是为什么？”
“你觉得呢？”秦离忧抬眼盯着她。
看他的样子，此事必然是有人授意。能让秦离忧言听计从的人，除了那一位，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李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讶道：“是……他？”
秦离忧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这是为什么？”李娴更迷惑了。
“自己琢磨。”秦离忧沉思片刻，“不过贺云洲会来，我倒是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李娴眼前仿佛又看到火把光中贺云洲的身影，想来他应该顺利脱身了。反正他身边人多，陆英和萤火随便来一个人出手，京兆尹那些人也不够看的。
秦离忧让她先在这里呆一日，自己出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刚出门，就见秦安匆匆进来，说姚大人来访。
秦离忧让他先去前厅等着，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踱步过去。姚若廉在前厅里来来回回已经打转了不知道多少圈。
“姚大人，这是怎么了？”秦离忧看他一脸憔悴，眼下乌青，忙迎上去。
姚若廉叹气道：“大人还不知道吧，昨晚有人劫狱，李娴逃走了。”
“什么？”秦离忧大惊，“几个人，可留下什么线索？”
“一个人闯进大牢救人，外面还有一个接应。”姚若廉焦急道，“两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什么特别。”
“包裹严实？”秦离忧想了想，“这样装扮不过两种原由：一是容易被辨认出身份；二是某个组织的标准行动装扮。大人觉得哪方面更像？”
姚若廉一怔，昨晚大喜大悲之后，他脑子乱成浆糊，在衙门里坐立不安，才想到来找秦离忧商量。听了这一席话，他茅塞顿开，张着嘴猛点头。
“谢大人提点，我这就会去细查。”姚若廉再三道谢，火急火燎地往外走。
宋茗送了他回来，对秦离忧笑道：“这位姚大人平日里泥鳅一样，什么事都想刀切豆腐两面光，这次怕是躲不掉了。”
“他故意放松牢里的戒备，反而在外围设下重重陷阱，应该是背后有人指点。”秦离忧道，“让他去慢慢查，你随我去看看那个刺客。”
柴房里，那个黑衣刺客被五花大绑扔在角落里，他被抓住之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被搜了个干净，连嘴里都被检查过没有藏着毒丸之后，才让他的下颌归位。
然后，他就被扔在这里无人理睬直到现在。
门口好不容易有了动静，他本能地打起精神，警惕地盯着门口。一个武将打扮的人进来，身后的亲随替他搬了张凳子放在屋中间。
“有没有什么想说的？”秦离忧大马金刀坐下，欺身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逆光中，秦离忧满头白发和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着一丝诡异，那刺客扭头不理，看来是不打算做声的样子。
“骨头挺硬。”秦离忧侧头对宋茗道，话语中带着嘲笑口气。
“你杀了我吧。”刺客一天两夜水米未尽，虽然中气还足，嗓子已经干哑。
“为什么要杀你？”秦离忧仿佛听到笑话，“对你们这种人来说，死是最简单的事。所以，我不会让你死。”
“你就算一直把我关在这里，我也不会说什么。”刺客愤然道。
“我也不会一直关着你，毕竟把你关在这儿，还需要派人看守。我府里的人手并不是那么富裕，况且还出了内鬼。若是追查下去，再清理三五个，人手就更紧了。”秦离忧笑道，“你还是听听我的安排吧。”
秦离忧起身，在刺客面前蹲下来，面对面盯着他的眼睛：“你是如何知道那间厢房中住着什么人的，不过是内鬼通风报信。如今那个内鬼就关在你隔壁，你骨头硬，他就未必。我等一下就放了你，毫发无损地把你送出府去，你的同伙会怎么看你？为何你进了我府里就没了音讯，然后府里原来通风报信的人也没再传出去任何消息？你现在能全身而退，而通风报信的人死了。你说死和背叛，哪一个比较严重？”
刺客听得后背冷汗淋漓，确实，他如果死了，家里人还能得到一笔钱；若组织认定他背叛，不仅他，连家人的命都保不住。
“卑鄙！”刺客咬牙道。
秦离忧哈哈大笑：“你若是刺杀成功，那倒霉的就是我，你何尝不算卑鄙？”
“不如我们做一做交易，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保你不死。”秦离忧回到凳子上，“我也知道，若不是走投无路，你也不会来做这种刀口舔血的营生，自己危险也罢了，还赌上一家老小的命。若你愿意，这件事了结之后，我可以让你改换身份，带着一家老小远走高飞。”
“真的？”刺客迟疑道。
“信不信在你，想不想活着也在你。”秦离忧坐直了身子，“只麻烦你快些决定，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见那刺客犹豫，秦离忧起身往外走，手刚搭在门上，那刺客开口道：“我信你，我说！”
“我没见过雇主，只是一次凑巧听到那人说话，一个男人，南方口音，说话气息沉厚，倒像是会功夫的。我们并不跟府上传递消息的人联络，是接雇主那边的通知才动手。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了。”刺客急切道。
“之前在凫鱼山和闹市中行刺恒王，是不是你们做的？”秦离忧问道。
“应该不是。”刺客想了想，“除非这是个秘密任务，那就是除了执行的人，其他人都不会知道。”
秦离忧点点头，对宋茗道：“松了他的绑，送些饭食给他。”
他又对刺客道：“还需你在这里委屈几日，我查清楚了就安排你离开。”
宋茗跟着秦离忧出来：“大人可要再去审一审那个内鬼？”
“不必了。”秦离忧摇摇头，“背后的人已经很明显，问他也不会有什么更多的消息。”
“那此人如何处理？”宋茗问道。
“打二十棍，赶出府去。”秦离忧道，“让他自生自灭，也给府里还存有异心的人提个醒。”
“是。”宋茗领命，“大人觉得劫狱之事，此时是不是已经传到陛下耳朵里了？”
“传便传吧。我今日休沐，好歹歇息一日再说。”秦离忧道，“明日去城外，你准备好，到时候李娴跟我们一道出去。”
“此事之后，李娴怕是要被通缉，她一个人又不会功夫，如何能自保？”宋茗担忧道。
秦离忧撇了他一眼：“她用的是脑子，你不必太过担忧。再说还有乔逸，再不济还有贺云洲。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明日如何出城吧，城门口一定加紧了盘查，还有她的画像在，别被人发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