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日出嫁，两个新娘。伊冉再弹了一下珠子才罢手，她左右无事，便四处闲逛。路过林漠的屋子，是空的，也不知去哪里了，又走几步，见沈确屋子开着门，大概也是刚送过去的衣服，就那么原封不动放在桌上，他瞧着那一堆红，发着呆。

伊冉走近道：“恭喜恭喜。”

沈确这才抬眼，那目光有几分失神，瞳孔乱颤，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糟心事：“有何好恭喜的，不过是做戏。”

伊冉道：“看你也不是恨娶的模样。”

沈确：“陈怀志说两天后就大婚，你有多少胜算？”

伊冉畅想了一番大婚时的场景，人鬼鬼鬼的，她自己也没太大把握：“之前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后来又成了同伙……”

沈确疑惑道：“说这些做什么？”

“要是我死了，不要多想。”

沈确一愣。

伊冉也不知道他在自己身上图谋什么，但好歹也算是伙伴，看他精神也不够稳定的样子，还是提前打个预防针，免得到时候这人犯病。

沈确看了看她，有点奇怪：“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到时候你离我别太远。”只要伤势不致死，就能换到他身上来。

伊冉坐在他身边，撑头看他，这人与初见时没什么分别，眉眼如画，不说话时有点冷，看着时时刻刻都像在神游天外，但奇怪的是出于某种她不知道的原因，他甚至愿意以伤换伤。

伊冉付出得不多，这不符合她二十多年来的行事规范：“你从我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吗？”

沈确觉得两人之间有些近，他略微往后拉开了距离，想了想：“得到了……”

伊冉感到很讶异。

他又补充道：“不多。”

“所以跟紧我。”

伊冉笑了笑，心中反倒对他得到的东西更加好奇了：“好啊，我很惜命的。”

大婚的前一夜，伊冉便与方叶一到又回了客栈，这回路上浓雾没那么多了，也没见什么荒山。

两人还是共一间房，若干陈府准备的陪嫁箱笼放在另外一间房里，两套嫁衣放在桌上。

伊冉进门后四处打量，见房间里为了婚事叶绑了些红绸花，窗户上还有喜字：“今日客栈里人好像没有那日多。”

方叶：“是么，我不太记得了。”

方叶似乎是倦了，洗漱后便躺在榻上睡着了。伊冉觉得有些奇怪，她看着方叶随手放在桌上的鞭子，伸手抚了抚，那鞭子有些冰手，即使如此，李茵也没有出来。

伊冉便不去榻上睡，坐在桌边，撑着头小憩，再醒来时瞧见方叶正准备穿嫁衣了。

三更半夜的，灯火也显得不那么明亮，她一身洁白中衣，站在黄色铜镜前，目光透过镜子看过来：“你醒了，刚好，替我看看，怎么个穿法。”

伊冉：“……再过些时候就有丫鬟婆子来了，先歇一会儿吧。”

方叶眨眨眼睛，不说话。

伊冉只好起身：“不是不愿意嫁，怎么这么主动？”

方叶见她过来，眼珠子滚动了一下，笑道：“左右是要嫁，便如同他们所说一般，穿好看些。”

伊冉将托盘上的衣服取了，拿在手里厚厚沉沉的，料子板正，绣的纹路也立体，看上去花了应该有不少银钱，只是这面料不知如何上色的，看上去像血浸过一般，带点暗沉的红。

她抖开几件衣衫，拿出其中轻薄的红色亵衣道：“要先穿这个。”

方叶看了看，伸手将身上衣服剥落，她使鞭子，背脊上有着薄薄的肌肉，看上去很有力量感。

除此以外，没有了。

那张脸不见了。

伊冉将亵衣递给她，看镜中人慢条斯理地穿衣，道：“我以为你会上我的身体。”

方叶依旧低着头系衣带，灯火更暗了，衬得她一身红衣黑发宛如厉鬼一般。

只是这次伊冉没有害怕，又或者说是没有表现出来害怕，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等着她的回答。

方叶伸手，伊冉便又放上一件衣服。她依旧慢慢地穿着，房间里只有衣物摩挲的声响。

“你比我想象中大胆。”

伊冉道：“倘若妖鬼如此常见，胆小反而误事。”

系统老怀甚慰：“你竟然能克服恐惧，太强了！”

伊冉心想等会儿不出意外就要看到她鬼化的样子，连忙做好准备，锁定一张伪装卡。

系统：“……”算了，怕是真的怕，但强也是真的强。

出乎伊冉意料之外，方叶只是默默穿嫁衣，穿好一层，便又摊手来讨。伊冉只好一件接一件地递。

两人之间的动作渐渐默契，铜镜中新嫁娘的衣服一层又一层，红得惹眼。偏偏衣领古板得可怕，层层堆叠，像是要将喉咙扼断一般，看着就觉得窒息。

方叶站在那里，因着主导身体的不是那个大大咧咧有侠气的姑娘，死魂主导下，周身弥漫着淡淡的死气，静静地看着镜子，似乎在透过那副面孔回忆什么，她忽然道：“小花，你来看看，腰间的玉好像不对称。”

要是旁人忽然大半夜陪个红嫁衣新娘子照镜子，还听这人幽幽地唤自己的名字能吓厥过去，但伊冉的名字没人知道，她是异界的游魂，所以也只是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走过去。

方叶没有动，微微张开手任她打量，目光笼在她脸上。伊冉顶着死人的视线，先辨别了一下，她的衣领是正常的穿法，但是衣带却是系的死结。

伊冉顿住呼吸，一瞬间恢复如常，她还有十张伪装卡，实在承受不住就用呗。虽然在众人口中妖鬼是没有定性，随意杀人的存在，但是不那么唯物主义战士伊冉坚信，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她又没做亏心事，便觉得这鬼应当不会突然暴起。

只是这玉佩……

她不动手，略一端详：“往左一点点。”

方叶便往左调了调，终于顺眼了。

“你很谨慎。”

伊冉退后，让她好照镜子：“不谨慎就活不到现在了。”

方叶点点头，款款走了几步，取了发冠带在头上，金灿灿的，倒添了几分正常。她略微一动，头上的金饰便乱颤：“听说你和那小郎君是同行人？”

鬼也八卦？

伊冉点头，秉着你八卦我我也八卦你的态度道：“你是封元香还是蚌妖？”

鬼坐在梳妆镜前，金饰亮眼，面孔苍白，她抬手印了点唇纸，血一样的红，幽幽一笑，一股寒意便顺着伊冉脊梁骨往上爬：“你猜？”

伊冉也学着她幽幽一笑：“你不会伤害我们。”

方叶道：“哪几个？”

“我和方叶？”

方叶歪歪头：“暂时不会动你们，你这什么表情，没有人告诉你妖鬼不可信？”

伊冉道：“太多了。”既然她说了不会，伊冉便也不管她了，去榻上补觉。

方叶偏头看了看，这白发姑娘转身，背对着她，一腿搭在被子上，居然真打算睡了。

伊冉闭着眼睛，对系统道：“帮我盯一下。”

系统：“好勒。”

方叶道：“你嫁给他，心中会有欣喜么？”

伊冉闭着眼睛：“只是做戏。”

她不厌其烦：“做戏也不欢欣？”

伊冉道：“因为就没这打算，所以并不欢欣。”

方叶便不再问了，她细细品味这句话，没打算，便不欢欣。倘若有打算呢？

她望着镜中的容颜，方叶的脸上虽然笼着淡淡死意，却也带着十几年常有的生机，随着她一步步妆点，那张脸孔便变得僵白艳美，一点也看不出方叶的痕迹了。

伊冉是被摇醒的，侍女婆子一左一右将她搀扶着往镜前走，一人拿了层衣服，她死命揪住自己亵衣，瞪大眼睛：“我自己来。”

几个人见她清醒了，便由着她拿亵衣往屏风后躲，伊冉穿好了，转身出来，这些人便凑上来，将发尾捧起来，一层层衣服往她身上裹。

喜服样式是一样的。伊冉不喜欢一层一层勒脖子，那些侍女婆子大抵是看她也是一脚踏入陈家大门了，便顺着她的意思，撤了一层，将衣领扩开些，外袍则是换了红色轻纱，瞧着轻便了不少，饶是如此伊冉也觉得有些难受，但也没有转圜余地了。

侍女婆子又带着她往梳妆镜前做，妆点之前还要绞面，好在并不痛，她在镜中看到方叶已经戴上了红盖头，默默坐在桌边。

侍女们便小声道：“大半夜坐那儿跟不会喘气一样，吓死个人。”

婆子们剜她们一眼，但这几个都是在陈府里和伊冉混眼熟了，并不害怕。二少奶奶都没说什么呢。

一个年长些的婆子道：“大少奶奶思虑周到，提前准备好了，不然两个新嫁娘，奴婢们倒是真有些忙不开。”

伊冉问道：“封姑娘当时也是你们妆点的？”

一个侍女道：“是……”

她还未说完便得了婆子们冷眼，便有些生气了，又记着伊冉的地盘说些什么也不必害怕，便道：“二少奶奶枯坐着，无聊呢，说些又没事，再说大少奶奶也可以一起听听，打发时间嘛。”

不远处的方叶盖头微微晃动，底下传来幽幽的声音：“接着说，我在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