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琴瑟渐调(九)

离开竹林后,古系舟似乎是故意躲了起来,无论李屿怎么找,都得不到一丝有关他去向的消息。

直到傍晚。

来了一位弟子敲响魔尊房门,说是奉宗主之命,邀他去紫霄殿用饭。

李屿很高兴,他以为古系舟这是接受他了。

为此他特意依照风贞叮嘱,梳头发搭衣裳,精心打扮了一番。

当李屿兴致勃勃赶到那弟子说的地点后,这才得知,非是专门邀他,这原是一场专门为望氏父女准备的“迎宾宴”。

紫霄殿从最高处的主位开始,两边座位铺排开,在场少说也有数百人,朝圣天宗有身份有资历的殿主阁主们几乎都在此列。宾客三个五个聚在一起,把酒言欢,畅聊舒饮。其中夹杂着零星几位黄袍修士,是和望成空一块前来议婚的同行。

而古系舟,则坐在离他最远的高座上,容光华服,与侧旁的望成空聊的正欢。

此时太阳已然落下,魔尊站在殿外,和少主隔着不远不近的十数丈距离。许是烛火太过晃眼,有那么一瞬,魔尊竟觉得上面那位“照世仙尊”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就好像他们从未见过。

也是在这一刻,在人声鼎沸的宴会外,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任务其实并不简单。

爱古系舟的人太多了,在这样的人眼中,爱从不是什么稀缺资源。

他想仅凭自己学艺不精的勾引和笨拙唐突的告白来让他动心,实在自不量力。而他竟然还在洋洋得意,以为古系舟会为此倾倒。现在看来,他先前的种种撩拨,那些假意的伪装的接近,只会让人家觉得他另有所图,让古系舟躲着他,让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殿内的欢笑声是那么扎眼,桌上的羹汤已然没有热气。

宴席早就开始了。

或许通知他来的人并不是古系舟,或许,只是宴席策划者在埋怨后厨今日的鱼不够新鲜时不经意提了一嘴。

没有人当回事,所以他才那么姗姗来迟。

李屿继任魔尊半年有余,从未在魔宫办过一场晚宴。他自小便是独行,不喜人多,不喜热闹,更不欲参加什么宴会。

他仰头,再看了一眼古系舟。

在确定那人根本没注意到他后,垂下眼眸,转身就走。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阵女声。

“你就是李屿吧?前段时间的收徒大会你可真是让我们大伙涨了见识!”

不等少年回头,他周围便迅速簇拥来一大群女修。

她们全都来自紫霄殿,不知什么原因猜出了他的身份,一个个双目发亮,挽手搭肩,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一位红衣高个女子上前一步,一边盯着他上下打量,一边朗声道:“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难怪那日惹得宗主当台跃下,直接就把人领走了!”

声旁一个绿衣娇女瞪大眼睛,看着同伴,不可置信地说道:“真的吗?我还以为是她们胡邹呢!宗主当真就这么直接从城楼上跳下来了?”

最先开口的那位女修两手抱在胸前,一挑眉,笑道:“那可不!”拽着李屿就往紫霄殿里推,“师弟来。”

魔尊不明所以,满脸疑色,在临近店殿门的一众修士好奇的目光下,被七八个女修催促推搡,拥入殿中。

她们将他推到宴席最尾端的位置,而后笑盈盈地把他往下一摁,热情道:“来来来,坐这里。”

对面,一位粉衣女修搬来凳子,坐在李屿对面,两拳撑着下巴,迫不及待地问他:“快和师姐们说说,宗主后来带你做什么去了?”

李屿望着这么一双双期待的眼睛,冷声道:“取武器。”

女修们凑的更近,不约而同道:“什么武器?”

“破钧。”

此言一出,现场登时爆出一阵惊呼。

众女修面面相觑,毫不掩饰心中讶然。

“破钧?!!”

其中一位面容清丽的女修压低音量,善意提醒:“你知道吗,破钧可是咱们古少主的宝贝,多少人向宗主讨,他都撒泼耍赖不让人家动呢!你可得小心着点儿,等他回来,指不定要闹个天翻地覆,不逼你把破钧还回去不罢休!到时候你记得要让着他些。”

魔尊嘴角不知不觉扬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睁着大眼睛,故作天真地问道:“为何?”

红衣女修叹了口气,语气无奈中夹杂着些许可惜。

“到时你便知了。”

绿衣看了看左边,转头又盯了盯右边,拉着一个伙伴的衣袖乱甩,急道:“别卖关子呀你们!快告诉他为什么!”

红衣白她一眼,“你怎么不说?”

粉衣扬起下巴,示意绿衣:“你说。”

粉衣头一扭,“我才不说!”

红衣后移胳膊顶了顶绿衣,疑道:“他们看着我们做什么?”

少年闻声抬眸,视线穿越喧嚣与寂静,正巧对上古系舟目光。

不知何时,照世仙尊停止了交谈,他被别的东西勾住了视线,沉浸其中,停的时间太久、太反常,以至于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好奇。

紫霄殿噤若寒蝉。

道人端坐高台,平静地说道:“徒儿,到为师身边来。”

没有多余的动作,声音不大的一句话,却将魔尊适才的怀疑与思虑清扫的一干二净。

一时间,在场几乎所有目光都落在了这位初出茅庐的少年身上。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方才引得照世仙尊频频侧目的,是他新收的爱徒。

李屿当即起身,宾客为他让开道来,视线伴随着衣摆,在殿中奔跑。

粉衣挪了挪凳子,忍不住调侃,“没想到宗主还挺护犊子。”

红衣露出微笑,“你别看这小子年轻,若是动真格的,你我加起来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绿衣道:“如此年少有为,难怪宗主当宝贝一样护着。”

宴席逐渐回归沸腾。

少年迈着轻快的步子,小跑上台,在食案前骤然止步。

“师尊。”

道人瞥他一眼,淡淡回了一句,“嗯。想吃什么自己拿。”

“好。”

李屿拂了拂衣袍,把一盘没怎么动过的葡萄捞到自己面前,拿来一只浅青色琉璃碗,单膝跪地,施术净了手后便开始剥。

望成空举杯饮尽蜜酿,咂咂嘴,四下环顾了一番,困惑道:“怎么没见古系舟那孩子?不是我说你,有时候你对他未免也太过严苛,总归孩子犯的不是什么大错,把人一直关在祠堂里算什么事儿。”

道人背往后靠了靠,指着望成空便张嘴辩解:“你说这话我可是要喊冤了啊,平日里管他的都是轻云,我护着还来不及呢,怎会罚他!”

李屿剥出三颗完整的葡萄果肉,置入容器,默默将琉璃碗挪到师尊手边。

古系舟自然捻起,入口的那一瞬,酸甜滋味在口腔中绽开,只一颗,便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魔尊手还未来得及擦净,一只还残留着浅紫色葡萄果汁的空碗就顺势推了回来。

少年心领神会,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便又开始剥。

望成空视线在少年手中稍作停留,酒杯放在桌边,一旁侯着的仙侍抬手将酒杯斟满。

“说来老弟到这儿也快一天了,怎么不见嫂嫂?”

古系舟摆摆手,佯装叹气,哀声道:“别提!别提!内子怨我教子无方,丢下我们爷三儿下山云游去了!”

望成空酒杯放在唇边,将喝不喝,狐疑道:“不对啊!古小公子昨日才炸了栋楼,今日嫂嫂就云游去了?”

李屿擦净手,捧着满满一大碗果肉,毕恭毕敬地站在古系舟身侧。

“师尊,吃葡萄。”

道人不经意拿了一颗,皱起眉头,扼腕长叹一声,悲声道:“唉!把我痛骂了一顿,连夜就走了!”

言到此处,望成空立马住嘴。

以他对这位照世仙尊的了解,这么个妻奴,妻子丢他一个人在家里他还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他怕再聊下去会戳到古梦休痛处,惹得古梦休当堂爆哭丢了脸面。于是连忙转移话题,双手握杯,站起来朝道人抬了抬酒盏。语气爽朗道:“喝酒!喝酒!”

古系舟跟着起身,盯着望成空举杯,找准时机,衣袖为掩,将酒水胡乱泼了出去。

鞋里突然淌来一股清凉,李屿手一顿,低头呆呆的望着道人。

少年委屈地小声道:“师尊……”

古系舟满脸不解,回头关心道:“嗯?怎么了?”

难不成是我一直和别人聊天没理他,觉得自己受了冷落,伤心了?

李屿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站近一些,把已经有些氧化发黄的葡萄果肉呈到师尊指边。

瞥见少年沾了葡萄汁的暗沉指腹,道人笑了笑,接过琉璃碗,解释道:“望宗主远道而来,我与他许久未见,有许多话要聊,食案上的吃食为师都未动过,想吃什么,不必拘谨。”

少年依旧不语,两只眼睛盯着古系舟,漆黑眼眸中泛着的亮色,不知是烛火还是泪光。

道人鼻子不自觉一酸,他心软了。

如若他今夜是以古系舟的身份入宴,他定然不会将李屿晾在一边。而是会领着他结识仙宗翘楚,让他在年轻一辈的天资中混个眼熟,尽自己所能,将他推往更广阔的天地。

可他不是。

他不愿看着李屿被那些他所不熟悉的修士包围,所以他把人叫了过来。

他大可以和从前爹娘还在时一样,拉着人家陪他一块儿肆意玩闹。

可他不能。

就在李屿和他告白后,姐姐将他唤到戒律堂,当着众长老的面,公布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朝圣天宗坚不可摧的守山结界,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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