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迟迟联系不上,就连青斋也失了音信。更让人头疼的是,现存于山上的同门,无一人有能力修补。长老会用尽办法手段,也只是将裂缝用障眼法掩了掩。
金刚山多年虎视眈眈,怎会放过如此大好机会。
在真正的照世仙尊回来之前,古系舟能多演几日,朝圣天宗便能多几日安稳。
望成空生性多疑,就算是为着朝圣天宗的安危着想,他也得硬着头皮装下去,绝不能被他发现一丝破绽。
古系舟握拳掩唇,佯装咳嗽两声,“咳咳!”
指着下面道:“风贞就在那边,要是觉得无聊,可以下去寻他玩儿。”
李屿迟迟不动,良久,才俯下身问:“师尊想吃鱼吗?”
闻言,古系舟目光移向食案东边那一盘香煎鲤鱼——焦嫩适中,色泽金黄,味道想来应该还不错。
上方传来轻笑,少年全然没有先前的委屈伤心,凑近来蹲在古系舟膝下,温声道:“屿儿替师尊剔鱼骨。”
道人点了点头,“若是不嫌无趣,也行。”
酒过三巡,望成空面颊通红,举起酒盏站在食案前左摇右晃。扯着嗓子大喊:“古兄!咱们哥俩儿!今夜!不醉不归!”
古系舟举杯应和,“不醉不归!”
转头便偷偷将酒水泼在地上。
望成空在台上转了个圈儿,脚下一个趔趄,没站稳倒在胡床里,酒水倾下半张脸,顺着脖子浸湿小片衣领。
他仰头望着紫霄殿瑰丽绚烂的壁画,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水雾。
“古兄,我这闺女啊,尚在襁褓便没了娘,我一个大男人,哪里会教她什么端庄礼仪。”
望成空似乎是醉了,右手握着空酒杯,懒懒的随意搭在腰带上,两条腿一收一放,鞋跟抵在软榻边,坐姿极不美观。
“等她嫁进来……望你们多多包涵,如有错处,还请古兄念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切勿怪罪。”
望成空长舒一口气,抬掌将额前的乱发一股脑儿拨到头顶,用酒杯口重重捶了两下前胸,含糊道:“和我,和我说就好了。”
言毕,酒杯脱离主人掌控,从掌中溜出,沿着衣袍接连翻了几个滚儿。
哒!
清脆的一声,砸在紫霄殿冰凉的玄石地板上,引来周围人侧目。
望成空此人向来虚伪,可今夜这番话,却让古系舟从中罕见的窥出了几分真情来。
男人睡着了,危机暂时解除。
古系舟放下酒杯,拿起筷子拨了一半鱼肉到餐盘里,用自以为强硬的语气强塞给少年。
“别光给我挑,自己也多少吃些东西。”
李屿未接。餐盘悬在空中,鱼肉丝丝堆叠,像在两人之间横了一座雪山。
“不饿?”
古系舟收回餐碟,扬起脖子朝不远处唤。
“路。”
魔尊立马接过,拿起筷子就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含糊道:“饿了。”
古系舟单手撑着下巴,眼睛盯着少年嘴唇,身体微微靠在李屿肩上,递给他一方帕子,小声道:“我就奇了怪了,你怎么能把路居流当成情敌?我和他?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魔尊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委屈巴巴道:“他总是当着师尊的面对我动手。”
古系舟直起身子,手往前一扫,嗔怪道:“他啊,莽夫一个,揍你不是因为我,而是他自己想揍你,拿我当由头呢!你没事少惹他。”
少年抬眸:“这么说师尊对他并无意。”
古系舟抿了抿唇,沉吟片刻,轻声答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还是很深的,但是。”
话未说完,便被一阵忽如其来的女声给打断了。
紫霄殿内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喝酒的停杯,吃饭的顿筷,手上嘴上的功夫全都放下,宾客目光全都朝一处汇聚。
只见望辞意端身立于大殿中央,昂首挺胸,环视一周后,以一种睥睨天下的眼神朗声道:“正好今日诸位长辈都在场。”朝道人拱手抱拳,“古伯伯,辞意有个不情之请。”
此言一出,场下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终视线又齐齐回到了望辞意身上——这位大小姐又要搞什么名堂?
古系舟咽了口水,手指不安的扣着桌垫,强装镇定,轻轻点了点头,温声道:“但说无妨。”
女子目光凛冽,微微勾起嘴角,特意放大音量,用整个紫霄殿都能清晰听见的声音,上前一步道:“辞意恳请照世仙尊解除婚约。”
闻言,在场无不瞠目结舌,“啊?”
望辞意疯了吧?古系舟虽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但好歹也是照世仙尊的独子,这样一位高门佳婿,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婚事,她居然想不开要退婚?!!!
不等道人做出答复。
人群中突然冲出来几个黄袍修士挡在望辞意身前,低喝:“小姐!不可任性!”
古系舟神情严肃,摆手示意他们让开。
“接着说。”
照世仙尊发了话,那几位金刚山修士面面相觑,而后不情不愿退到一边。
领头的那位迟迟不肯动,还在不依不饶指望小姐能装痴装醉,将事情胡乱蒙混过去,就当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谁知望辞意竟是直接绕过他,大步走到高台前,语气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古伯伯,我与古系舟之间并无情谊,将来即便是成了婚,二人共处一府,也是目不交睫,相看两厌。与其这样相互折磨,倒不如趁今夜大家都在,就此将这婚退了,以免日后牵扯纠缠,夜长梦多。”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朝圣金刚两宗联姻乃由武陵仙尊亲口定下,众目睽睽就要毁约,还特意走到照世仙尊面前说,这望家小姐果真是痴傻疯癫,任性天真到了极点!
众人原以为照世仙尊定会因此龙颜大怒。纷纷仰头看向高台,眼睛一刻也不敢眨,生怕一个不留神就错过了百年难遇的精彩好戏。
谁料,道人竟是如释重负一般,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古系舟天资愚钝,修为平平,本就配不上你。”顿了顿,接着道:“回去便让金刚山退婚吧。”
哒!张守节放下筷子,蹙眉喝道:“宗主!”
女子顺手从身旁的食案上拿了杯子,提起酒壶将杯子倒满,眼泛泪光,向过去的未婚夫高举酒杯,释然道:“辞意,谢古宗主成全。”
道人站起来,回敬她,垂首掩袖,喝下了今夜的第一杯酒。
杯盏酒尽,古系舟招手示意,唤了两位侍者来。
“望宗主醉了,来人,扶望宗主回去休息。”
女子依旧站在高台前,神情没有了适才的高贵冷傲,心中几分惆怅,几分惘然。
就像脖子有条佩戴了十几年的华美珍珠串,忽然断了,富有光泽的珠子噼里啪啦崩了一地,周围人都在感慨可惜,而她自己,亦有些不知所措。
古系舟看向望辞意,给予了女子他们相识十数年来的第一个微笑。
“辞意啊,你爹需要人照顾,跟着去吧。”
“嗯。”
望辞意不记得那夜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出的紫霄殿,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昏昏然欲升天,东倒西歪,不知周围是何物。
古系舟不胜酒力,仅一杯,便让他头昏脑涨,若不是有李屿在一旁搀着,他恐怕就要头一点,直接栽倒在地板上了。
少年皱着眉头,语气中带着埋怨。
“师尊,既是酒量不佳,又何必一杯饮尽。”
古系舟靠着扶手,脸红扑扑的,对着李屿痴痴的笑。
“徒儿啊,退婚这种事情,女孩子总是要多吃些亏,如若连我都不给足她尊重,你猜她出了这殿门后,会遭到怎样的非议?”
李屿倒了一杯温水递到道人唇边,“可师尊不是说并不喜她吗?对待讨厌的人,师尊也如此宽宏大量。甚至不惜当众自贬。”
大概连魔尊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酸味到底有多浓。
古系舟伸长腿,望着脚腕金铃出神。自我调侃道:“我这个人啊,就是很平庸啊。咒语记不住,术法学不会,三百六十行,行行不擅长。”
稍稍坐起来一些,歪歪对少年竖起食指,嘿嘿直笑。
“但有一点好,心眼好,不记仇。”
伸长手指,戳了戳少年右脸,笑道:“不像你。”蜷起食指,故意撞到魔尊眼睛前。
“心眼那——么小,爱吃百家醋。”
李屿蹲下来,替古系舟理好裙摆,将金铃掩在衣裙里,拖长音调:“是啊,师尊太好了,那么多人和我抢,要是没抢过,就只能晚上一个人偷偷躲在被子里哭咯。”
“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其中哪一句点中了古系舟的笑穴。只见道人在胡床上打了个滚儿,两手捂着胸口,肩膀一颤一颤。侧过头来,一本正经地问魔尊。
“怎么哭?都没见过你哭,为师想看。”
“咳!”李屿掰开道人手指,把酒杯放在食案上。
“师尊醉了。”
“我没醉,我酒量好着呢!我可是照世仙尊,修真界人称海量酒圣,怎会醉呢……”
古系舟靠着椅背,手掌按在额上,浅蓝色宽大袖袍滑到手肘,露出大截雪白的手臂。脸颊染上绯色,几绺碎发湿湿粘在额侧,近看就像是刚出浴。
视线之内全是模糊的,只能依稀瞧见一抹月白的靓影。
道人笑了笑,醉不醉不知道,他现在头还真挺晕。
夜深了,宴会接近尾声。
时不时有修士或是一人或是结伴,上前来向古系舟告辞。
而道人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脑袋昏晕不堪,像是被人用捣衣杵搅了百八十遍,他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戌时,远处山顶小亭传来钟声,海波一般阵阵涌来。
古系舟半闭着眼睛,快睡着了。恍惚中看见,殿门处滚进来一道黑影。
“报——”
那修士两手抱拳,单膝滑跪在地,紧张得语无伦次。
“宗主!外面!外面来了许多邪物!”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