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祎点头颔首,回看已经衰败的枯树后,一手盖上红盖头,任由对方打横抱起。
“走吧。”
身躯悬空,闻祎双手揽住岁慕柒的脖子,盖头下的她收了笑容,一脸平静。
一行人跟在身后,穿过碎石小路,岁慕柒大踏步一路往前,走的十分平稳。
眼见快要越过□□踏出门外,王妃怀疑问:“慕柒,是不是走错路了,这好像不是去大厅的方向。”
身后的喜娘静默抿唇,心道王妃来得太迟,错过了一场大戏。
岁慕柒轻笑,却还是微微垂头,贴近闻祎的耳边,悄声问:“你想去吗?”
耳边的气息很轻且低,粗而沙哑的声音带着微微地震颤擦过耳蜗,闻祎偏头躲了躲,像是埋头缩到对方怀里,不期然地听见另一侧震耳欲聋地鼓动。
或许是摩擦生热,闻祎感觉有些不舒服,闻言直接拒绝“不去。”
岁慕柒看见了闻祎的瑟缩,言笑吟吟抬头,步伐没有半分停留:“殿下,岁某已经接到了郡主,眼下便告辞了。”
闻朝歌上前微笑:“岁公子,你还没敬茶就想离开,似乎对王府和、小妹都不太尊重?”
“抱歉。”
岁慕柒侧首,一本正经浅笑:“朝歌郡主说什么,我不太懂。”
闻朝歌笑容黯淡,面色沉沉。
岁慕柒强闯王府带走闻祎已经不合规矩,但念在兄长回不来无法送闻祎出阁的面上,就算了。可不去敬茶就是藐视王府,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她严肃道:“岁公子,这是在祖宗留下的规律,你这是在蔑视王府,轻贱小妹吗?”
岁慕柒挑眉,三言两语间巨大的锅就快要落在头上。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闻祎单手掀开盖头,直视闻朝歌:“在你来之前,闻远道找过我,从那时起,我与王府再无瓜葛。”
岁慕柒古怪转头,怎么这桩婚约被坑了?
闻祎无辜眨眼:我是为了帮你!
喜娘震惊,她颤巍巍拉着云归,无声流泪,这种东西是我一个小平民百姓该知道的吗!
闻朝歌片刻怔愣,想上前求证,又在闻祎平静的眼神下忍不住后退。
她能听懂闻祎的言外之意,她说她从刚才起,与王府毫无瓜葛。
闻祎放下盖头:“能让一下吗,朝歌郡主,吉时快到了。”
岁慕柒哼哼收回视线,猝不及防抬手抛了下。
闻祎吓到双手一下抱紧对方脖子,呵斥道:“岁慕柒!”
“你要抱不动就放我下来!省得摔了我。”
岁慕柒稳稳抱着,错开人群往门口走。
他低声闷笑:“一一说什么呢,就你这小身板,十个不成问题。”
鉴于安危掌握在对方手里,闻祎难得没再呛声,抿着唇一声不发。
没一会,红盖头缝隙下的画面发生改变,周围人群变得嘈杂起来,闻祎被稳稳放在地上。
岁慕柒掀开轿帘:“一一,到了,我们该回家了。”
闻祎坐上喜轿,路上摇摇晃晃,弄得整个人昏沉,想睡觉又觉着脖颈压得难受。
云归怕闻祎无聊,挑起话题问:“小姐,你说夫人要是知道你结婚了没告诉她,会不会罚我们?”
闻祎揉脖颈的手顿住,咳了两声:“暂时不要告诉她。”
师傅没有成婚,也没有子嗣,一想到她如果知道自己冲动下答应了这件事,估计得冲到京城收拾她。
云归:“可是,说不定周太医已经说了,要不小姐也飞鸽一封?”
闻祎:……
别说了,我现在忏悔还来得及。
岁府到了,闻祎的盖头下一根骨节分明苍劲有力的手摊在上面,她一手搭上踏出轿子。
岁慕柒感受到掌心的柔软,一边为她介绍:“岁府如今只有我一人,等我们拜完先祖后,你就先去休息。”
他顿了顿,看着闻祎头上有几斤的装饰,接着道:“脖子要是不舒服,就先把东西取下来,这里没有那么多规律。”
“好。”
闻祎骸首,若有所思:“建议你到时候少喝点,我可不想第一天还得救你。”
岁慕柒牵着闻祎进了祠堂:“不劳神医担心,我的酒量很好。”
闻祎笑笑不语。
随着身边侍从的高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闻祎被送入洞房。
洞房距离前宴稍远,几乎听不见什么响声。
闻祎坐在床上,感觉被子下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有些硬。她掀开盖头,才发现原来是一些红枣花生。
“云归。”
“小姐,怎么了?”
云归推门而入,好奇地左顾右盼,视线停在桌上的糕点上:“是饿了吗?”
闻祎蹙眉看向窗边,有些嫌弃:“把香换了吧。”
云归疑惑嗅了嗅,了然,原来烧的是檀香。
闻祎不是不喜檀香,只是这股味道会让她想起有位和尚,还欠着她一般的诊金未还,现在也不知去了哪里。
云归熟练换上药香,在看了眼桌上的茶水后,退出门外,准备药茶。
闻祎则在熟悉的味道下理了理最近的计划。
婚宴热闹,人头攒动,加上岁慕柒与皇室子弟有些交情,挂着笑意来来回回连着喝了好几杯酒。
好不容易摆脱了上前攀谈的人,装醉躲到了后院。
他坐在庭院看着地下暗沉的湖水,眉头紧锁,神色清明。
“今夜是你的大喜之日,不去前院招待着,躲在这里做甚?”
端正德提着酒壶平静坐在他对面:“我听说你昨日去了平舟村,今早才回来,可是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你怎么也来了?”岁慕柒侧身,熟练处理桌上的一瓶好酒。
端正德勾了勾唇,笑意一闪而过。
“你的酒量可不是简单几杯就能放倒的。”
他为自己倒了杯酒,细细观察:“查到什么了?面色这么难看?”
岁慕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才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当”的一声丢在桌上。
端正德挑眉拣起来一看,上面的花纹很简单,除了莲花其余信息一无所有,既看不出是谁家也看不出有什么独特。
但他却逐渐面无表情:“昨夜找到的?”
“嗯。”
岁慕柒面色冷凝:“昨天查到了柯义的住处,整个搜了搜,没发现其他有用线索,倒是搜出了这玩意。”
昨天下午,岁慕柒骑马赶到大理寺查到的住址后微微诧异,这地方实在不能称之为村庄。
整个山脚下只有零星几间房屋错落着,木头门板的缝隙被碎石填了一层又一层,只余下一片略带褐色的土黄与干裂的碎叶。
岁慕柒推开老旧的木门,随着“嘎吱”一声,暮光透过缝隙进入屋内。
“你们是谁?有什么事吗?”
苍老虚弱的声音突兀响起,岁慕柒抬眼望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她正坐在房间内为数不多的家具上,借着即将西沉的日光刺绣,就像一颗孤零零被遗弃的葡萄干。
岁慕柒抬手,制止大部队上前,独自一人来到老人面前,垂眼审视。
屋子里的空间并不比岁府的马厩来的开阔,房间内没有任何油灯等照明的物品,仿佛光线、时间在这里只能依靠纯天然来获取,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办法。
岁慕柒神情严肃却语气温和:“婆婆,我们是官府的,想向你打听下柯义,你认识他吗?”
妇人放下鞋垫,抬头,缓慢开口:“他前几日去边疆找他哥哥了,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
岁慕柒蹙眉,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他突然意识到对方根本看不见。
“咳咳……我的眼睛早年间出了事,已经看不见了。”
婆婆似乎感受到眼前有风,叹了口气,询问:“你们现在来找我,是他出事了吗?还是他犯错了?”
岁慕柒看她咳得颤抖的身躯,半是担心半诧异:“婆婆何出此言?”
“我的孩子我自然清楚,他就算再怎么想柯伞都不会扔下我不管。”
老妇人满怀希冀,小心翼翼望向一处:“所以孩子,你能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岁慕柒前半辈子已经见过许多病人,父母、长辈、他的师傅,包括他自己。
生病是件很残酷的事,不管富贵还是贫穷,它都一视同仁,缓慢地附着在所有脆弱的脖颈上,压制着呼吸,紧接着将人的尊严赶出他们掌控的身体,使离去比诞生还要**、不堪。
岁慕柒曾经见过,如今又似回到了曾经。
老妇人难耐地咳了咳,沉默地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岁慕柒沉缓道:“他死了。”
残忍决不留情面。
“哦。”
妇人深吸一口气,缓缓低下头:“这样啊。”
没有过多的悲伤,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周生充斥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言说的麻木。
岁慕柒仍然居高临下,他端起油灯,转身准备出门:“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妇人起身,径直走向床边,从枕头下方掏出一枚令牌举在空中。
“这个是我意外找到的,能换他回家吗?”
岁慕柒接过,摩挲着令牌上的莲花,面色冷凝:“这东西和柯义有什么关系?”
“抱歉,我不知道。”
妇人的声音闷闷却意外真挚:“这是在他衣物找到的。”
在柯义没回家的第一天,她摩挲着走进了极少走进的房间,试图找到一些可以用得上的线索。
她想知道为什么近一年来,自己的儿子早出晚归,变得形迹可疑。但很可惜,除了一些莫名多出来的粮食、药草和衣物下方压着的令牌外,她什么都没找到。
老妇人颤抖着起身,想为对方指路:“他的房间就在隔壁,你们可以去看看。”
“不用了,婆婆,你坐着就好,我们自己来。”
岁慕柒将令牌收下,按住老人,示意外面带人搜查。
他从袖中掏出白色香囊:“婆婆,这东西给你。”
“或许你会需要。”
老妇人上手摸了摸,然后紧紧攥住,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原来他还带在身上,我以为他早就扔了。”
迟来的悲伤淹没了一位强撑的老妇人,室内沉默的哭声满溢。
“你确定她没有说谎?”
端正德半撑着下巴,摩梭酒杯:“这令牌可不是简单的东西,这可关乎许老将军中毒的幕后黑手。”
当初许昌回京后大办寿宴,结果没想到第二日突然中毒,太医救治了许久,才好不容易稳固下来,岁慕柒也随之回京,亲手接下这桩案子,可到现在除了当日事发后自刎宫女身上的发现令牌外,没有任何线索。
污名是奔着要许昌命来的,但他很早就卸下官职潇洒人生,按理说京城里不该视他为敌,所以那个人到底是谁?
岁慕柒起身,拍了拍袖子准备离开:“应该没有。我留了人在哪里,再看看。”
他低头,看向正一饮而尽德端正德:“殿下,你该走了。”
“好。”
被特意点出来赶人,端正德一脸无奈:“不打扰你春风一度。”
春风一度倒没度上,等岁慕柒换了身衣服推开婚房门时,脚步一顿,哭笑不得。
“怎么还睡着了?”
圆环和云归正端着膳食踏入门扉,微笑问:“主子,这要送进去吗?”
观察、迟疑,现在进去好吗?
岁慕柒掀了掀眼睫看过去。
圆环忽然背后一凉,唇角僵硬,蹑手蹑脚往里走。
“轻点。”
岁慕柒冷呵声从后面传来:“别吵醒了。”
云归没面对过冷硬的岁慕柒,骤然有些怵,颤巍巍跟在圆环后面,一言不发。
岁慕柒侧首,收了收气势:“你家小姐的药是在饭前喝吗?”
云归小鸡啄米,疯狂点头:“对。”
“药已经煎好了,等小姐醒来就可以喝。”
岁慕柒挑眉,嗅了嗅,笑眯眯问:“这屋里的香闻着好像换了,是不习惯吗?”
“小姐不太喜欢那个味道。”
云归乖巧站立,端端正正:“现在用的香是她平日里惯用的药香。”
我为我曾经对姑爷的态度忏悔,小姐,救救我!!
云归流下了鳄鱼的眼泪。
“药香?”
岁慕柒沉吟:“这东西哪里买的?”
云归皱眉:“买不到,这是小姐自己调制的。”
“小姐身有寒证,所以在吃喝上会比较注意,像日常用的香、茶或者酒之类,基本出自她个人的手笔,外面不会有,也不可能有。”
“这样吗?”
岁慕柒闻言迟疑,他瞥了眼趴在桌上的闻祎,温和道:“那麻烦把药端上来吧,她大半天没吃过东西,估计也饿了。”
岁慕柒漫不经心戳戳闻祎。
还记得初见时骗他说这些都是江南的便宜货,果然是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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