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当日,天还没亮,闻祎被云归从被子里薅出来时,整个人都是迷糊的。
整个人摇摇晃晃套上衣服披上大氅坐在铜镜面前,头时不时歪向一边,不太舒适蹭蹭绒毛领,眼睛一搭一搭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云归上前轻摇:“小姐,该起来了,要上妆了。”
闻祎皱眉呢喃,往毛绒里一躲再躲:“云归,别吵。”
云归看向喜娘,有些难为情。
喜娘轻哼一声,极为熟练地蹲下身找好角度自给自足。
这是看不起谁!上妆,她超专业的!
云归惊诧,退到一边一动不动。果然,各行各业人才众多,连上妆都能卷出一条新道路。
闻祎眯着眼睛任由她摆弄,宛若一个精致的布偶娃娃。
“好了,大功告成。”
喜娘从地上蹦起,拍拍手站在一旁,心满意足欣赏自己为数不多的得意之作:“郡主,你看看有什么需要改改的?”
闻祎睁开眼,铜镜里的女子眉似新月细腻入脂、眼尾微挑檀唇点朱,看上去似冷非似艳还无,一眼难忘。
云归在一旁看得呆滞,一时难言语。
闻祎移开视线,左右转动睡到僵硬的脖颈。
“手艺不错,只是发簪能否少一点,有点沉。”
喜娘雀跃的笑容微怔,视线落在闻祎头顶谛视片刻,正准备上前修改,却听到门外春桃的声音:“小姐,王爷到了。”
一阵冷风灌入,闻祎不着痕迹皱了下眉,抬眼厌视:“我要的东西呢?”
闻远道唇瓣微颤,愣怔直视。
他仿佛又回到了发妻身披嫁衣嫁给他的场景。
喜娘预感现在危险,缓慢挪动试图逃离现场。
闻祎似笑非笑瞥了眼,喜娘瞬间乖巧鹌鹑,心里骂骂咧咧:放我回去,我要回家!
因为闻祎的厌恶不加掩饰,闻远道霍然回神,她从不会这样看着他,她已经死了。
闻祎面上窥不见任何喜怒,仿佛一切应对闻远道便十分疲惫。
她抬眼注视,平静陈述:“圣上赐婚我拒嫁,想来黄泉路上也会十分热闹,你觉得呢,王爷。”
喜娘心中警铃打响:救命!这什么大瓜,我不配!
距离吉时还有半个时辰,闻祎未点名的威胁堪比横在脖颈上的一把刀。但意外的闻远道这次却并未介意。
他叹息,似是劝和:“你想好了,王府能提供你想象不到的便利,离了这等身份,你以后便什么也不是。”
“没有享受过,自然也不会稀罕。”
闻祎的语气很平静,甚至称得上冷硬:“给我。只有半个时辰,我不很想继续和你在这里继续虚与委蛇,累得很。”
闻远道蹙眉,沉着脸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嘭!”力道之大,连桌板都抖了抖。
云归横着他抬腿就是往前,喜娘一把将人拉回来,死死抱住,欲哭无泪:乖乖,还嫌死得不够早!
闻祎没注意角落的闹剧,她拿起纸页抖了抖,入目便是硕大的四个大字——断亲文书,印入眼中。
她勾唇浅笑:“慢走不送。”
先前强迫早起的烦闷,都在见到这张纸一扫而空。她终于脱离了放弃她家族,以后她便只是她。
闻远道:“……”
瞬间转变的态度气得他甩袖就走,临到门前,他回神侧首交代道:“闻禹还在北地,暂时不能回来,一会出门我带你走。”
闻禹是闻祎与闻朝歌两人的兄长,年少时就随隔壁大将军外出征战,如今已经年纪轻轻已经用时间做到了少将军,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回来两次。
但自古出嫁女子须得由兄长带离出门,可闻禹不在,而他似乎也有些良心发现。
“不需要。”
闻祎将断亲文书贴身放好,干脆冷声回怼:“我的腿又没有失去它该有的功能。”
她起身来到门前,贴心打开门,冰冷的寒风灌了一嘴。“王爷,请回吧。”
赶人意图如此明显,闻远道气血上涌,觉得再待下去迟早会少活五年,抿着唇刚踏出去,身后一声“嘭!”,脸又黑了几度。
闻祎拍拍手,愉悦地呼出一口气,顺畅多了。
又折身坐到铜镜前,侧首望向一旁裹成球缩到角落的喜娘,不解但尊重:“你爱好真小众。”
不站着不坐着反而喜欢学习孩童蜷缩着,京城的人倒是各个都很奇怪!
喜娘回首幽怨抽泣:“我要死了吗?”
“?”
闻祎脑子黑线丛生,然后一本正经反问:“哦,你已经死了,你不知道吗?”
“噗!”
喜娘软瘫在地:“果然,天要亡我!”
云归蹲在一旁戳了戳摊成液体额度喜娘:“可是你在不起,天就要扬了我们。”
喜娘瞬间弹起冲向闻祎,急速改装,气势凌人。
瞬间,闻祎觉得头上金钱的重负减轻了许多,连脖颈都能自由偏移。
旁边“嘭!”的一声,闻祎和云归双双看去。
喜娘双手合十左摆右摆,嘴里嘀嘀咕咕,十分虔诚。“清徐馆,明合寺……信女愿三日吃素换取今生平安;皇天在上,救救捞捞……”
闻祎扶额凝噎。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春桃开门放行。
王妃和闻朝歌怔愣,偏头震惊望着闻祎。
闻祎笑得勉强,笃定道:“虔诚。”
闻朝歌一脸不可置信,这虔诚吗?还是说现在的虔诚已经到了道教佛教一样不落!
闻祎咳两声,转移话题:“殿下,你们怎么来了?”
王妃会来送她出嫁并不意外,只是闻朝歌为何会一同前来。
从她回到京城接二连三遇到危险,她这位姐姐可都像什么也不知道般龟缩在屋子内,一次也没来看过她。
王妃回身把门带上,坐在桌前,喝着云归为她倒的茶,发出满意的喟叹。
“路上碰见朝歌便一同前来,她说有话想对你说。”
她就好这口,奈何试探几次也没从闻祎手里薅出一点,只能时不时来她院子里蹭茶喝。
不对,以后得去岁府蹭茶了。
“我来道歉的。”
闻朝歌半垂眼歉疚:“很抱歉,因为我的原因,你才会嫁到岁家,是姐姐对不起你。”
王妃抬眸谛视,持杯抵笑。
闻祎看着她笑了:“你不觉得现在才来找我有些迟了吗?”
她这位好姐姐,或许从最开始就清楚闻远道的所作所为,她如果真的有过一丝愧疚,就不会临到出嫁才来看望自己。这种典型的马后炮,真的很讨厌。
闻朝歌蹙眉,想要解释:“是,我知道,只是……”
“如果你真心想要补偿。”
闻祎打断她的柔弱忏悔,走上前对着她摊手:“三百两白银,如何?”
猝不及防,连偷偷一旁偷偷蹭茶叶的王妃和求神、拜佛救命的喜娘也瞬间愣住。
闻朝歌一脸蒙:“啊?”
“对比我的下半生而言,三百两难道不算小数目?”
闻祎理直气壮,挑眉反问:“还是说你只是口头忏悔,并不打算补偿我?”
王妃心疼孩子,准备回去偷偷派人在嫁妆里添些银子。
一旁的喜娘则陷入沉思,这份买卖来钱好快,心动!
只有知情的云归紧压唇角努力憋笑:小姐本就打算治完人就跑,这三百两纯赚!
闻朝歌一时慌了神,语无伦次解释:“不是,我……”
闻祎咄咄逼人,再进一步:“还是说,你觉得我的下半生不值三百两?”
惟恐再次被打断,闻朝歌边退边急道:“没有,我给!”
喜娘瞪大眼睛求乞,心动!求求,教教!
“朝歌郡主银子记得送到岁府,多谢了。”
闻祎骸首,不再靠近,转身回到床边拿起红盖头:“吉时快到了,我出去等他。”
三百两坑到手,闻祎心里美滋滋,连说话都温柔了好多。
王妃哪能让她一个人出门,起身跟在她身边,准备送她最后一程。
闻朝歌还一脸迷茫,无法想通自己怎么就答应了。
闻祎没搭理她,提起裙摆往外走,刚推开贴了双喜的院门就碰上一袭红衣的岁慕柒。
他迎风而来,散落的阳光落在那张锋利俊美的脸上,十分晃眼。
闻祎不由心想:怪不得有那么多倾心之人,他做人的样子的确有几分好看。
“我们果然心有灵犀!”
岁慕柒停在闻祎面前,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然后伸出手掌心向上:“一一,跟我走吗?”
眼前这双手干燥有力,闻祎勾起假笑搭上去:“好呀,慕柒哥哥。”
心头不由冷哼,果然一切全是假象,一开口还是人模狗样。不过他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的,她记得她并未告诉他小名,难道是许昌?
不过闻祎知道他想营造什么,反手配合,还用的是江南特有的语调,又软又甜。
一瞬间,岁慕柒的心像是被捂着掐了下,似乎连该有的节奏都乱了一拍。
闻祎歪头看他,示意接戏。“慕柒,你怎么来这么晚,我有点想你,”
喜娘和云归在后面捂脸尖叫,郎才女貌,天生绝配。
王妃默默离她俩远了些,一脸不解,这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走在最后的闻朝歌依然宛如行尸走肉,还是没想通好不容易存起来的银子怎么就轻飘飘没了。
“路上耽搁了些。”
岁慕柒一句掠过,含笑注视:“走吧一一,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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