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酸铜溶液在试管里泛起涟漪时,百叶窗的缝隙恰好漏进第三缕阳光。我数着试管架上歪斜的编号,听见身后传来金属器械相碰的脆响。石冠红调试分光仪的手指在光柱里跳跃,腕骨凸起的弧度让我想起昨天解剖课上看到的鸟类翅骨。
"课代表,"他突然开口,惊得我碰倒了铬酸钾瓶子。金色液体在实验台蔓延成河外星系的形状,"帮我把棱镜组递过来好吗?"他说"好吗"时尾音微微上扬,像物理老师演示的磁感线图谱。
我踮脚去够顶层柜子的木匣,磨白的校服下摆蹭到实验台边缘。他的影子从右侧覆盖过来,带着海盐与雪松混杂的气息,"是左边第三个格子。"我僵在原地,看着他越过我头顶取匣子的手臂,白大褂袖口露出半截青筋微突的小臂,那里沾着天文社招新的荧光贴纸。
当他把棱镜卡进凹槽时,我注意到他虎口处结痂的伤痕。像是被什么精密器械划伤的,边缘还残留着松节油的琥珀色光泽。后来在废品站称量旧课本时我才知道,那是他组装折反射式望远镜被镜筒划伤的印记。
分光仪突然投射出七彩光斑,在石灰墙上游弋如深海鱼群。石冠红哼着走调的《七里香》,笔尖在实验记录本上勾画连续光谱。我的圆珠笔在登记表上洇出墨点,2008年9月17日,星期三,晴——这个日期从此在记忆里烫出焦痕。
"张宇同学,"他转身时碰倒了我的铅笔盒,石墨碎屑在阳光里飞舞如星尘,"你觉得夫琅和费谱线像不像..."教导主任的怒吼截断了他的比喻,我们同时转头看向门口。逆光里他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栅栏状的阴影,把我的应答切割成散落的音节。
那天傍晚我在废品站称量旧试卷时,铁秤的刻度盘突然映出一角宝蓝色书包。石冠红抱着一摞《环球科学》过刊,腕间的钛钢手链与生锈的秤杆相撞,发出类似八音盒发条的声响。他的影子斜斜压在我的帆布鞋上,那上面洗不掉的草汁渍正渗出卑微的青色。
"需要帮忙吗?"他弯腰捡拾散落的《中学生理化报》,指节蹭到我手背时留下转瞬即逝的灼热。我闻到他校服领口飘出的柔顺剂味道,是超市货架上永远摆在最高层的日本进口品牌。母亲上周刚往洗衣粉里掺了半袋淀粉,为了让校服看起来更板正。
当他把最后一本杂志码齐时,一枚金属书签从扉页滑落。我蹲下身,看见镀银表面蚀刻的猎户座星云图,M42星云的光斑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送你了。"他突然说,转身时书包拉链上的宇航员挂件撞出叮铃脆响,"反正也是订阅杂志的赠品。"
我攥着书签穿过菜市场,鱼摊的血水漫过塑料拖鞋。母亲在厨房剁着冻鸡骨架,砧板震动让窗台上的盐酸小檗碱药瓶簌簌发抖。父亲在里屋咳嗽,声音像是砂纸打磨生锈的铁管。我翻开物理练习册,在欧姆定律习题旁写下"猎户座α星",又迅速用涂改液覆盖成惨白的云团。
深夜两点,我趴在缝纫机改写的书桌上核对实验数据。台灯接触不良地闪烁,忽明忽暗间,练习册夹缝里掉出那张星云书签。翻转时意外发现背面用极细的铅笔写着:"暗物质不会发光,但能改变光的轨迹。"字迹锋利得像他调试仪器时抿紧的唇角。
窗外飘来秋雨的气息,我轻轻触摸他可能触碰过的金属纹路。楼下的野猫突然发出婴啼般的哀叫,母亲翻身的响动从薄墙那端传来。我迅速把书签夹进《普通天文学教程》,封底还留着市图书馆的借阅编码——那是我永远舍不得付的逾期罚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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