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白光精确地切割着无菌隔离室里的每一寸空间,不留一丝暧昧的阴影。
空气里只有高效过滤系统发出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均匀低鸣,以及更深处,那台银灰色、造型如未来棺椁的“谛听者VII”核心机,运转时发出的极细微嗡声。
沈寂站在操作台前,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悬在全息控制界面上方,动作精准得如同手术器械。他穿着严丝合缝的防护服,面罩隔绝了外界所有气息,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湖面,映不出任何涟漪。
躺在采集平台上的,是一具刚刚停止呼吸的躯体。皮肤还带着生前的余温,但死亡特有的灰败已悄然爬上脸颊。
沈寂的目光掠过那张陌生的脸,没有停顿,径直聚焦在“谛听者VII”投射出的复杂声波图谱上。
无数道代表不同频率、不同情感、不同记忆碎片的彩色线条在虚空中交织、跳跃、衰减。
他指尖轻点,几道代表着临终痛苦嘶吼和亲属悲泣的杂乱高波□□脆利落地框选、剔除。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在删除冗余的数据文件。
最终,图谱被修剪得干净、稳定,只剩下几段平稳的、富含特定情感的低频记忆波,如同被精心打磨过的宝石,即将封装进昂贵的声骸存储器中,成为某些富人精神慰藉的奢侈品。
“采集完成,纯度99.8%,记忆情感单元‘宁静’、‘释然’占比达标。” 合成女声毫无感情地播报。
沈寂按下确认键。一声轻微的“咔哒”,指甲盖大小、泛着幽蓝光泽的声骸晶片从机器出口弹出。
他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将其拈起,放进特制的惰性气体储存盒。整个过程流畅、高效、冰冷。他摘下防护面罩,实验室里恒温的空气拂过脸颊,他下意识地微微蹙眉。
连这微弱的空气流动,都让他觉得是噪音的入侵。他需要绝对的安静,像真空一样包裹着他。家族的财富和权力构筑了这座隔绝声响的堡垒,而他,是堡垒里最沉默的囚徒。
堡垒之外,是轰鸣与腐烂交织的底层世界。
巨大的金属倾泻声如同怪兽的咆哮,震得锈蚀的铁皮棚屋簌簌发抖。
-——旧港区垃圾填埋场,一座由报废飞行器残骸、废弃工业管道和破烂塑料板勉强搭成的“高塔”顶端,陆鸣正趴在那里。
刺鼻的有机质**气味和金属锈味混杂着扑面而来,他却浑然不觉。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那台用废弃零件拼凑出的古怪仪器上——主体是个锈迹斑斑的旧能源核心外壳,上面焊接了七八根长短不一、方向各异的天线,有的来自报废通讯器,有的干脆是拆下的金属晾衣架。
一根磨损严重的导线,连着他那台同样破旧的便携式声波分析仪屏幕。
他是个聋子。世界于他,是默片时代褪色的胶片。
但此刻,他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分析仪屏幕上疯狂跳跃、扭曲的波形。手指在仪器侧面几个旋钮上飞快地调节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野性的直觉。他戴着一个老旧的骨传导助听器,此刻正紧贴在他的颧骨上。
没有声音传入他的听觉神经,只有一种奇异的、细微的震动感,透过骨骼,直接敲打在他大脑深处的某个区域——像无数只蚂蚁在爬,又像微弱电流的刺痛。那是垃圾场深处,无数混杂声波在仪器捕捉和放大后的“触感”。
突然,屏幕上几条微弱得几乎要湮灭的暗红色波形,在一个极低的频率点上,极其短暂地同步、叠加了一下。
那感觉透过助听器传来,不再是蚂蚁爬行,而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入他的意识深处,留下一个清晰的、带着血腥味的“点”。
陆鸣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扫向下方的垃圾海洋。
锁定方向,他像只灵敏的猿猴,顺着摇摇欲坠的金属支架滑下,冲向一堆刚倾倒不久、还在冒着可疑蒸汽的工业废料。双手不顾污秽,飞快地刨开塑料碎片和腐烂的织物。
几秒钟后,他挖出了一个沾满粘稠油污的小型便携式声骸记录仪,指示灯早已熄灭,外壳碎裂。他迅速拆开,取出里面指甲盖大小的存储晶片,对着昏暗的天光看了看。
晶片一角,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刻痕——黑市上“未处理原始声骸”的标记。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与脏污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又一个“宝贝”!
这玩意儿扔在垃圾堆里,在沈氏财阀的“谛听者VII”眼里是毫无价值的噪音废料,但在他这儿,在黑市那些渴求刺激或秘密的买家手里,却能换来一周的糊口钱,或许还能剩点给“老爹”买瓶最便宜的抗感染药。
陆鸣把晶片小心地塞进贴身口袋,拍了拍。口袋内衬里,几块其他来源的“黑声骸”晶片硬硬地硌着皮肤。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远处城市灯光映衬下、如冰冷利剑般刺入夜空的沈氏集团大厦塔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高塔之上的人,听不见这地底真实的“声音”。
沈氏集团总部顶层,沈寂的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璀璨脉络,室内却空旷得近乎寂寥,只有昂贵的地毯吸收着所有脚步的回声。
沈寂靠坐在宽大的黑色皮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扶手,目光落在面前全息投影上的一份加密报告上。
报告关于他的父亲,沈氏集团董事长沈巍。
内容触目惊心:利用声骸采集技术进行非法人体精神干预实验、系统性删除关键证据、甚至……可能涉及数起被伪装成“声骸病”意外死亡的案件。
报告来自集团内部一个刚被“意外”身亡的高级研究员。
报告结尾处,研究员留下了一个模糊的线索指向:一份原始、未经删改的声骸证据,记录着一次关键实验和后续的“处理”指令,并未被沈巍的人找到销毁。
它流落在外,很可能就在旧港区的黑市流转。报告最后一句写着:“…其载体特殊,常规‘谛听者’无法识别其核心共振频率,需特定接收环境…如同…旧港区的‘垃圾’…”
“垃圾”这个词,像一根刺,扎进沈寂冰封的思绪。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资料库里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旧港区垃圾场,一个少年趴在由废料堆成的高塔上,鼓捣着一堆破烂仪器。
下面标注着:高危目标,“拾荒者”,陆鸣。非法采集、交易黑声骸,多次逃脱追捕。据说,是个聋子。
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带着一种冰冷的宿命感,攫住了沈寂。他厌恶声音,更厌恶失控。
而此刻,他必须去那个充满噪音和污秽的地方,找一个靠垃圾堆里的“噪音”维生的聋子。
旧港区夜晚的空气黏稠而污浊。沈寂穿着剪裁完美、材质昂贵的深灰色风衣,与周遭剥落的墙皮、横流的污水、歪斜闪烁的霓虹招牌格格不入。
他眉头紧锁,昂贵的定制皮鞋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洼和垃圾,每一步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抗拒。两个身形彪悍、穿着便装的保镖沉默地跟在他身后,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阴暗的角落和可疑的身影。
狭窄巷道深处,劣质音响震耳欲聋的电子乐从一家无牌酒吧里炸出来,混杂着醉汉的嚎叫和玻璃瓶破碎的声音。沈寂的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狂暴的声浪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蛮横地穿透他精心构筑的寂静堡垒,狠狠扎进他的神经。他闭了闭眼,强压下胃里翻涌的不适,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保镖之一立刻上前半步,低声道:“少爷,目标就在前面巷子尽头那个废弃维修站里。确认过,只有他一个人。”
沈寂深吸一口气,那污浊的空气让他又是一阵反胃。他点了点头,不再看那喧闹的酒吧,加快脚步走向巷子尽头那扇锈迹斑斑、虚掩着的铁皮门。
门内空间不大,弥漫着机油、金属锈蚀和过期食物的混合气味。昏黄的灯泡挂在布满蛛网的电线上,光线摇曳不定。
陆鸣背对着门,正埋头在一张堆满各种电子垃圾和工具的操作台上,小心翼翼地用焊枪修补一块电路板。火星四溅。他身边散落着好几个拆开的声骸记录仪和几块刚清理出来的、闪着幽暗光泽的黑声骸晶片。
操作台一角,放着他那个标志性的、由废料组装的多天线接收器,指示灯微弱地闪烁着。
沈寂的进入,没有脚步声,只有昂贵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保镖身上散发的、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冷冽气息。
陆鸣的焊枪顿住了。他没有回头,但身体明显紧绷起来,像察觉到危险的野兽。他放在操作台下的手,悄然握紧了一把沉重的活动扳手。
“陆鸣。”沈寂开口,声音是他惯有的冷冽,像冰层裂开一道缝隙,试图维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但在这污浊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单薄。
陆鸣缓缓转过身。他脸上沾着油污,眼神却异常锐利,像打磨过的刀锋,直接刺向沈寂。
他看到了沈寂身上价值不菲的行头,看到了他身后两个明显不是善茬的保镖,也看到了沈寂眼中那份极力压抑却依然流露出的、对周遭环境深入骨髓的厌恶。陆鸣嘴角扯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充满讥讽的冷笑。
他随手拿起操作台上一个旧通讯器改造的写字板,手指飞快地在上面划动,然后举起屏幕对准沈寂。
屏幕上只有两个大字,笔画粗粝,充满挑衅:
“滚蛋!”
沈寂的瞳孔微微一缩。他身后的保镖脸色一沉,向前踏出一步,却被沈寂一个极细微的手势制止了。
“我知道你手里有东西。”沈寂的声音更冷了几分,目光扫过操作台上那些晶片,“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一块特殊的声骸晶片,记录着一些…被删除的‘噪音’。”他刻意加重了“噪音”这个词。
陆鸣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更深的警惕和嘲弄。他又在写字板上划动。
“沈家的狗鼻子真灵,垃圾堆也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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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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