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几乎是同一时间,靠门那桌传来汤碗坠地的碎裂声。
陶片混着滚烫的汤汁四溅,惊得周围食客慌忙起身,实木板凳刮过瓷砖,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应晚宁的心跳,又猛地窜高一截。
她偏过视线。
路熵正侧着头,关注店里的骚动,似乎并未察觉她手机里的动静。
想来也是。
她没碰到免提,而店里又恰在此时爆发这样一场混乱。
应晚宁迅速捞起手机,把音量按低两格,紧紧贴住耳朵。
在她看不见的一侧,路熵勾起了唇角。
“怎么了宁宁?你说话呀!”林冉的声音带着焦急从听筒里传来。
应晚宁往椅背里缩了缩,轻声解释:“没事,我在饭馆,有人不小心打碎了碗。”
她抬眼看去,两名服务员已经拿着工具开始清理。
“呼——”林冉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怎么了。”
应晚宁看了时间问:“不是在商演吗?怎么有空打电话。”
“你还好意思问,我偷溜出来的。”林冉压了压声音,“我发那么多信息,你够可以啊,已读不回,存心吊我胃口是不是。”
“没有。”应晚宁一边否认,一边悄悄注视路熵。
他正把蛋糕盒拉到手边,慢条斯理地拆着丝带。
“老实交代。”林冉拔高了音量,“和哪个狗男人在一起呢?”
“……”应晚宁顿了顿,纠正她,“是朋友。”
闻言,路熵侧眸瞥来,只一瞬,他又懒洋洋敛下视线。
应晚宁没来由地紧了紧手机,生怕他听出什么。
“哟,还朋友呢。”林冉在电话那头轻哼一声,“我跟你说……诶,来了来了。”
林冉应了声队友,语气匆匆:“算了,自己看微信吧,我这边要上台了。”
应晚宁:“……”
她那叽里呱啦的长语音,真的很难听得下去。
电话就这样掐断。
应晚宁抬起眼,目光轻轻落向路熵。
蛋糕插上了十八根蜡烛,他将手里的那根点燃,兜着火苗去触碰每一根。接着一双大手拢在周围,为那簇摇曳的暖光挡开所有风。
距离很近,应晚宁能看清他眼底映着烛火,暖黄色的光点沉在深邃的墨色里,亮闪闪的。
猝不及防地,那双盛着星光的黑眸抬起,望向她。
“生日快乐。”
路熵没有唱生日歌,可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低沉而清晰。
应晚宁觉得很好听。
她顺从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垂下,十指在胸前交握,嘴角漾笑。
路熵凝望着她,目光沉静。
应晚宁笑起来,很好看。
不像烈酒,反倒像山涧清冽的甘泉,无声无息地浸润开来,让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平日难见的柔软。
应晚宁轻轻吹熄烛火,下一秒,一把蛋糕刀已递到手边。
她接过来,细心切下第一块蛋糕,盛在纸盘里,递向他。
“先给我?”路熵望着她,声音低沉。
应晚宁点了点头。
蛋糕很大,给老板娘以及两名店员分完,还剩下大半。
两人安静地坐在雨棚下,各自吃着蛋糕,听着来往的人声,谁也没有说话。
日头渐渐西斜,阳光钻进棚底,恰好照在应晚宁侧脸。
暖意层层堆积,燥热渐渐升腾。
她拿起一个干净的纸盘挡在脸侧,不多时手臂泛起酸意。就在她要调整姿势的刹那,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忽然从旁袭来。
等应晚宁回过神,她已被路熵拉至身侧,并肩而坐。
身后是漫天晚风,与落了一地的碎金光晕。
应晚宁有些懵,侧头看他。
路熵个子很高,即便坐着也高出她一截,目光垂落,带着几分俯视的意味。两人半仰半俯地对视,半张脸庞浸在暖金色的光里,无端漾开几分昧味。
“看什么?”路熵抬眉示意她。
应晚宁视线一慌,定在他嘴角:“沾了奶油。”
“哪里?”
“嘴角。”
“看不见。”
应晚宁掏出手机,将背面转向他。
那机身光洁如镜,映出他清晰的模样。
路熵低笑一声,却没看那“镜子”。
他抬手,指节微曲,精准地从嘴角擦过。
应晚宁:“……”
她忽然发觉,自己一点不了解路熵。
沉默片刻,她轻声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怎么,想陪我过?”
“允许的话,一定。”
路熵笑笑:“大年三十。”
应晚宁微微一怔,随即弯起眼睛:“微信祝福也算陪吧。”
路熵气笑了。
这人刚才还信誓旦旦,转眼就耍赖。
提到生日,他眼底的笑意淡去几分,神色有些疏离。
应晚宁察觉到了,于是换了个方向聊:“你是住在这附近吗?”
“嗯。”
“一个人?”
“嗯。”
她抿了抿唇,没再继续问下去。
这时,老板娘笑着端来一盘水果,感谢她分享蛋糕的美意,也权当是送她的生日贺礼。
应晚宁道了谢,便问起洗手间的位置。
等她再回来,路熵身边多了个人。
绕过视觉死角,她认出那是先前坐在门边、不慎打碎汤碗的格子衬衫男人。
他有些谢顶,此刻正蹲在路熵身旁,目光紧黏在电脑屏幕上,一动不动。
路熵微微弓着背,双肘撑在膝上,十指在键盘间飞快起落,神情专注,甚至没有察觉应晚宁已走到身侧。
她轻步绕至他身后。
屏幕上,代码如瀑布倾泻,窗口界面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切换、刷新。
应晚宁刚接触计算机不久,完全看不懂这些跳跃的字符。
但从那衬衫男满是赞赏与惊叹的眼神里,她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
路熵不简单。
“搞定。”路熵敲下回车,懒洋洋向后靠去,双臂一展就要枕在脑后。
骤不及防地,他指尖擦过一截纤腰,细腻柔软。那身躯蓦地一僵,随即一声极轻的吸气,落在路熵耳畔。
他动作微顿,嘴角轻勾,还是慢悠悠将手枕到了脑后。
应晚宁杵在原地,咽了咽喉咙,呼吸乱了一瞬。
她趁着男人正激动地夸赞路熵,悄悄从他身后挪出。
路熵忍着笑意,听着她细微的动静,有些心不在焉。
应晚宁刚退到一个自觉安全的距离,那格子衬衫男人突然扭头:“小姑娘,你男朋友真的太厉害了!帮大忙了,谢谢,太感谢了!”
说着就要鞠一躬。
应晚宁忙伸手要拦,路熵的声音已经插了进来:“差不多行了,还没死呢。”
男人也意识到不妥,挠着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翻来覆去地嚼那句“谢谢”。
临走前,还不忘对应晚宁比个大拇指:“眼光真好!这男朋友找得是真不错!”
“不——”
应晚宁刚要解释,路熵已截过话头:“再不走,项目就超时了。”
一句精准掐住人命脉,男人拔腿就没了影。
应晚宁:“……”
路熵扫了她一眼,直起身,漫不经心地舀起一勺蛋糕,奶油在唇齿间化开,软香漫溢。
这一口很甜,不腻。
应晚宁在他对面坐下,目光仍留在他身上。
到底是没忍住,她好奇问:“既然能力那么强,为什么还要在工地风吹日晒?”
路熵反问:“不行?”
“没有。”应晚宁斟酌着措辞,“只是觉得有些埋没才华。”
路熵不屑地嗤了一声:“全埋了才好。”
“为什么?”
应晚宁下意识反驳,“你明明很喜欢这个行业。”
“何以见得?”
“你敲代码的时候,眼里有光,你很享受那种感觉。”
“所以呢?”
应晚宁微微一怔,接不上话。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
不出意外地,路熵抬眸,眼神一凛:“关你什么事。”
应晚宁顿在对面,没来得及移开的目光,直直撞进他那双骤然结冰的眸子。
在她印象里,路熵一直是散漫的、不羁的,甚至带着点粗粝的真诚。
可眼前这个眉眼生戾的他,是她从未见过的。
最后那句呼之欲出的建议,让应晚宁意识到了自己的越界。
“对,”她垂下眼睫,声音轻而平静,“不关我的事。”
语气听不出起伏,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可这话落在路熵耳中,却在他心里拧了个疙瘩。
体内似有两股躁意在撕扯,他烦躁地低下脑袋,用力挠了把后脑勺。
他有些害怕,怕应晚宁转身就走。
可出乎意料地,她只是拿起自己那块没吃完的蛋糕,边吃边刷着手机。
她在看林冉先前发来的消息,没再问过他一个问题。
路熵也没有开口。
寂静蔓延,直到应晚宁吃完最后一口蛋糕。
夕阳渐沉,充实的一天也即将落幕。
应晚宁将桌上垃圾收尽,说:“蛋糕很好吃,谢谢你。”
“只是这剩下的部分,可能得麻烦你带回去了,毕竟宿舍没有冰箱。”
“好。”
“时间差不多了,那我先回了。”
路熵没应声,只是看着她。
应晚宁抿了抿唇,抱起那束花:“也谢谢你的花。”
她笑了笑:“我很喜欢。”
路熵依旧沉默。
应晚宁垂下眼,拿起手机,转身离开。
路熵不在身边,反倒省了转文字,她点开语音条,贴近耳边。
“宁宁,你知道那束花叫什么名字吗?”林冉迫不及待地揭晓答案,“叫‘一岁一礼’!每支花都是独立包装,象征每岁都是珍贵的馈赠。这男人心思够细腻的啊。这种浪漫招数我怎么就没想到,学到了学到了,明年生日我也要这么送你,你就当没见过啊,记住没。”
语音播完,应晚宁脚步一顿。
微风拂过,一缕清浅的草木气息悄然沁入呼吸。
她猛地转身,朝路熵走去。
路熵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见她回头走来,睫毛轻轻一颤。
应晚宁走回桌边,将怀里开得最蓬勃的那朵向日葵摘下,递到他面前:“送给你,希望你能像它一样。”
永远向阳而生。
路熵挑了挑眉,原本阴郁的心情,像被什么轻轻拨开一道缝隙。
还好,她没有生气。
他站起身,接过那支向日葵,目光直直地落入她眼中。
应晚宁笑容柔软:“谢谢你陪我过十八岁生日。”
路熵眉眼间的凛冽瞬间化开,却仍未开口。
他情绪不高,应晚宁也不期待他回应什么。
她转过身,迈上两级台阶。
就在这时,路熵终于出声。
他上前一步,声音低缓:“今天……生日快乐吗?”
应晚宁驻足回头,眉眼温柔:“当然。”
就在这一刻,即将沉入山峦的夕阳忽然迸发出最后的光芒,将整条街温柔笼罩,也为两人描上金边。
那灿金色的光,恰如他们正年少的青春——美好,却也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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