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案件大概率涉及官员受贿了。夜神月想。

否则地检的人不会来警察厅。

一边往办公室里走，他一边打量魅上照。此时的青年面容还很青涩，应该才刚参加工作不久。

“次长，资料带来了。”魅上照将公文包递给正在和夜神总一郎交谈的黑西装男中年。中年抽了口烟，继续对夜神总一郎说，“夜神局长，如果加纳院长受贿情况属实……”说着，他斜斜地看了站在不远处的夜神月一眼。

夜神总一郎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立即解释，“中村次长，这是犬子夜神月，曾经和警察厅一起办过多个案子，不用避讳。”

中村次长收回视线，继续说，“那么警视厅和东京检察厅的判决就要推翻了。”

“除了大有电器之外，很可能还有其他的贿赂方参与其中，加纳院长跟政界多个议员私交颇深，一旦议员暗中动手，我们的办案阻力会更大……”

夜神月将手中的纸袋放到墙侧衣架旁边，随后走向夜神总一郎身侧。

办公室里除了熟悉的刑事局众人、东京地检的中村次长和魅上照，还有一位算得上熟悉却又不常见的老朋友——警察局北村次长家的儿子北村玉。现在他应该在东京大学政治系读一年级。印象中，北村玉也经常来警察厅，但他跟北村玉打照面的次数很少。夜神总一郎和部下们经常提到他。

前世他毕业后进了警察局，北村玉则是从政当议员去了，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北村玉对夜神月有些印象，见他走近，跟他打了个招呼，夜神月回应了下，默默听中村次长继续说案子。

原来上个月闹得沸沸扬扬的大有电器次长虐待下属案还有后续。

东京裁判所判决绪方奏有期惩役3年后，有人向东京地检举报绪方家向东京安顺病院精神科主任行贿，指使主任认定绪方奏患有精神疾病，以便获得从宽处理。

举报人是大有电器案中某个受害人的女儿，就读于东京医科大学，目前在安顺病院检验科实习。

原本该案只需要地检介入安顺病院调查，核验真实情况即可，但事情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安顺病院的院长加纳介勇是某个重要议员的亲戚，大有电器案中的犯罪人绪方奏的父亲，也就是大有集团股东绪方次郎与该议员私交颇好，本次受贿案极有可能是绪方次郎借用议员的关系，拜托加纳院长指使精神科主任开具假证明。

中村次长做出如上猜测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近些年，集团势力跟政界、学界和医界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企业和官员因为串通输送利益的经济犯罪层出不穷，这次案件中，精神科主任跟绪方家没有任何利益关联，如果说加纳院长完全没发挥作用那是不可能的。

棘手的地方在于，一旦无法一举打击绪方或那位议员的势力，精神科主任只会被轻易地推出来当替罪羊——当然，他也确实不清白就是了。

夜神月听着中村次长的描述，心里却在想着两件事情。

日本腐烂的现状是由表及里的。量刑可以如此操纵，那么前世他杀掉的重刑犯有可能并不罪大恶极，放过的轻刑犯也不见得更加无辜。刑罚设置本身就不够合理，而这种不合理的规则却还有这么多势力在扭曲操纵……另外，前世他忽略了政界势力的影响力，或者说，低估了它的影响力。但他进入政界必然会受到太多限制，政客们掌握的力量和信息也会让基拉的伪装变得格外费力。

夜神月不自觉地将视线转移到旁边的青年身上，既然北村玉将来从政，或许他可以利用这一点。收回视线之际，夜神月不经意间瞥到了穿黑西装的青年，刚刚他听到北村次长的推测只是微微皱眉，而魅上照厌恶的情绪却是溢于言表。

周五，东京工业大。

风间的研究室里，一场师生之间的辩论正在进行。

黎华今天来是想跟这位不怎么谋面的东工大计算机系教授父亲聊聊产学研一体化的，这个十几年后被大众广泛知悉的概念目前还在构想和探索阶段，没想到恰好碰到这种场面。

研究生想做移动智能终端交互研究，认为触屏技术已经成熟，触屏手机未来很有前景。

这很符合21世纪交际通信业对3G到来后的幻想，但经过欧洲为这个幻想和3G牌照烧了几年钱之后，这类看不到实际前景的研究变得不再那么受欢迎，尤其是日本国立大学之间马上要掀起一股法人化浪潮的背景下。黎华回想昨天查到的资料。

风间纯认为虽然多点触控产品已经开发出来，但高昂的价格让其无法普及，而且触屏手机的产品形态还没有确定，做这个方向的研究缺乏数据样本也很少，因此否决。

黎华默默找了个位置坐下，听他们说得有来有回。

触控产品目前价格是很高昂难以普及，但没过两年，苹果公司收购多点触控专利用在自家产品上，在07年发布第一台iPhone之后，整个手机行业掀起革命，即便是目前的巨头诺基亚构建的手机帝国也逐渐走向余晖。实证研究难做，但设想触屏手机交互模式的生态环境也并不是不可行。

风间纯的理由确实可靠，研究生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无奈地准备放弃课题方向。

不是每个人都像黎华一样具备20年后的记忆，这里没人能够想象智能手机出现后3G世界会变得么多精彩。

“爸爸，我记得去年日本情报处理开发协会提出过泛在网络概念，有这回事对吧？”争论停歇，角落里突然冒出一句话。

风间纯循声望去，他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研究室的女儿在角落坐得气定神闲，他愣了下，点了点头，“是。”

“而且，总务省明年上半年可能会召开建设泛在网络社会的会议对吧？”黎华继续问。

风间纯皱了皱眉，“是听说有这回事。”

黎华继续说，“00年开始日本政府就开始推行IT立国战略，到05年该目标就能达成，明年总务省也会顺势提出05—10年的信息化战略，也就是泛在网络社会建设。”

“泛在网络社会建设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所有国民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能上网。对使用者来说，还有什么比移动终端更适合实现这个目的呢？”

“现在3G业务也在慢慢铺开，美国的牌照也紧跟着发放起来，未来应用端前景是有的，只是还没有出现合适的应用产品而已。现在大多是网络功能通过手机访问网站的方式实现，不过，功能整合式软件应用未来一定会成为流行趋势，IBM上世纪已经做了类似尝试，Symbian至今都在研发手机专用系统都是例子。这样的话如何排布APP功能显示就很需要交互设计，设计什么样的菜单栏、登入登出、设置……这些都需要设计同类标识为用户做指引，如何让用户形成惯性认知应该也是交互设计的任务……”

“虽然目前做不了实证研究，但网络全覆盖下，需求也会有很多升级。以前手机的基础功能肯定不够用，新的业务如果做到让用户便捷的使用，3G网络覆盖速度也会更快，这些都需要系统□□互方案。或许按照这个思路能做出不错的研究结果也说不定。”

黎华平铺直叙地说完，风间纯陷入思索，研究生们纷纷露出诧异的目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风间小姐对目前的3G业务有什么看法可以分享吗？”提出课题引发争论的那位研究生抬起头，目光炯炯。从他进课题组以来，3G经历了最开始的资本热潮和现在的不温不火，欧洲还有部分公司跟政府打起了3G牌照的官司，很多国家和通信巨头在3G上砸了大波钱听不到回响，纷纷放缓甚至终端了3G的研发应用，日本现在对3G的热情也不如前几年了，刚进组的时候他的方向尚有一线生机，现在已经生机渺茫了。

黎华想了想，说：“从去年3G业务推行以来，服务内容主要是手机铃声下载、视频上传和GPS定位这些。如果进一步丰富，创设可以下载音乐自定义歌单的应用，让任何人可以上传并管理视频的个人频道，将GPS与城市公交路线图结合，给用户提供最佳出行方案……这些应该会吸引更多2G用户升级3G吧，目前日本乃至全世界3G发展放缓的原因跟需求不足挂钩，而需求不足又跟市面上没有足够吸引人的软硬件产品挂钩，所以核心还是要解决需求和应用场景的问题。”

听完表述，研究生恢复了神采，“风间小姐，太谢谢你了，你的思路对我很有帮助。”

“小芙，你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些了？”风间纯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女儿来，她对3G市场前景、政策和商业化的理解有些超乎他的想象。这不是一个高中生能够想得到的。

“因为我想考东大，最近每天都在看新闻积累校内考论文题的素材，”黎华也不担心对方看出来自己换了芯，原主印象中这个教授父亲很少跟她相处，这么多年见面频率很低，不见面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一些变化正常得很，“我的追求对象是个优等生，他是注定要上东大的，所以我也要考东大。”

风间纯觉得这个理由很合理，但印象中女儿好像从来不是个外向的人，有暗恋对象不奇怪，但有追求对象就有些超乎想象了，这样一想，他又觉得追求对象只是个大众场合下的借口。

“那你是打算考理学部吗？”风间纯说，“东大理学部要求……”

“我考文科。”黎华很自然地说。

风间纯噎住了。

“风间小姐，我可以用你刚刚说的这些内容做接下来的课题研究吗？还有，我可以留你的联系方式吗？有些不懂的地方还想跟你请教一下。”那位研究生记完笔记，抬手拿出手机想要加她的电话号码。

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被异性要电话居然是这种情形，黎华也不纠结，报出了自己的号码，“不过我不太懂技术，具体的技术细节我可能给不了太大帮助。”

“没关系！您能给一些方向性的解答我就非常感谢了。”研究生开心地报出自己的姓名，“我叫池业，还请多多指教！”

黎华听着这个名字，立马抬头，问：“你是中国人？”

“对，风间小姐发现了吗？”池业倒也不担心她的反应。

“非常高兴认识你，我很喜欢中国。”黎华是真的很高兴。

风间纯先前否定池业的课题理由被推翻，他也就默认池业继续做自己的课题了，因此也没阻止他要风间芙的电话。至于研究室学生们的品德，他心里还是很有底的。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小芙你来我办公室吧。”风间纯知道女儿今天不是来参观研究室的，带着她进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顺便关上了门。

“小芙刚刚那些想法是跟未来学的吗？”风间纯泡了壶茶。那是他的中国学生给他带的，据说来自福建。

这……也确实是跟未来学的，不过此未来非彼未来，不过黎华打了个马虎眼，“我确实从妈妈身上学到了很多。”

“爸爸，今天来我有个方案想跟您请教下。”黎华从书包里拿出两叠装订好的资料递给他，“我想开一家互联网公司，做即时通讯软件和在线视频网站。”

风间纯放下茶杯，扶了扶眼镜，拿起一支水笔翻看资料。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和水笔在纸面上摩擦的声音交替作响。

黎华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捧着慢慢喝了起来。

“这也是未来教你的？”风间纯冷不丁问。

该怎么回？

黎华这次来访名为请教实为打秋风，她对这个爹了解不深，对这个爹和她妈之间的关系了解更不多，无法判断风间未来在这次的求援中份量到底多大，会不会影响这爹答应她办事。

黎华眼睛一眨，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庸人自扰。从刚刚风间纯跟池业的互动来看，其实他更关注事情本身，只要她的方案有可行性且能够带来实质收益，风间纯不会因为她是个高中生就拒绝的，同样，如果方案质量不行，哪怕拉出风间未来背书也行不通。这大概是这爹的行事风格。

况且，如实说出这些想法是自己的，也避免将来公司经营上跟爹妈牵扯过深，不方便自己独立掌控。想通这些关节，黎华看着风间纯的眼睛，回复：“我自己想的，不过公司经营方面我有跟妈妈沟通。”

“你这些想法都已经很完善了，我看不出来还有什么需要指导的，可能你还得找一些通信公司和硬件厂商聊一聊，网站建立容易，维护起来就不容易了。即时通信软件如果用在手机上的话，你得先了解有哪些手机产品需要这些软件？”风间纯将手头的资料放到桌面，端起茶杯。

“爸爸，这正是我来的目的。”黎华说，“爸爸，明年应该要正式推出《国立大学法人法》了，包括东大在内的很多国立大学都在探索产学研一体化，我想，我的这些想法能不能为爸爸提供一些帮助呢？据说美国一些高校早就开始了探索，比如微软就和几家常春藤在AI和图像化方面建立了校企合作，一些项目组还成功获得投资。我想，工业大是不是也可以借鉴这条路呢？”

风间纯突然笑了一下，黎华顿住，看向他。

“我现在相信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他点了点桌面上的资料，“未来不会这么跟我说话，也不会聊这些。”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了，你想让我手下的研究生做相关方向的研究，要是能搭建成果就更好了对不对？”

黎华有些汗颜，她确实对风间纯了解太少，用工科生的刻板印象代入了下，没想到人家直奔主题，也好，省得她费尽心思拐弯抹角提需求了。

她扣扣手指，“爸爸，我的险恶用心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我想的是，我的公司成立后，与爸爸的研究室成立合作项目组并签订研发合同，由研究室研发上述两个项目并交付给我们，我的公司进行初始资助并负责拉投资，期间产生的专利由公司和研究室共同所有。”

“哟”，风间纯放下茶杯，两根眉毛拱起来，“你都想这么清楚了，还说来让我指教呀？”

“爸爸……”黎华语气带了些无奈，双手合十，“这不是怕你不认可嘛。”

“这个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做起来的，我可以让学生们先做相关研究，但具体成立项目组，决定权不在我这里，在学院，而且，你的公司成立了吗？”

那当然是……没有。

晚上接到风间未来电话的时候，黎华正在打算盘，啊不，敲键盘。

随着3G网络全覆盖，视频和图片即拍即传成为日常，视频网站也逐渐发展起来，最典型的就是2005年成立的YouTube。她完全可以近水楼台，与风间纯的实验室合作搭建自己的视频网站。如果有自己的网站，跨年会也就不需要依赖电视台直播了。

如果在自己的网站播送晚会，既可以宣传自己的网站，也能依靠晚会顺势推出自己的经纪公司计划，而且网站也能成为她对外传播信息的端口，这样日后在基拉事件中也不用受制于电视台。网站本身也能够营利，可以作为经纪公司内容输出矩阵的平台……时间越来越不够用了。

风间纯模棱两可地同意她抛出的合作请求，原因不在于项目本身多有前景，而在于它能够帮他获得来年的国立大学法人董事席位。原主的这位父亲，三代都在学术界，虽然没有明显战站队，但学阀要维持自己的地位，要做的可不只是学术这么简单。风间纯没有明着拒绝，也是给了她一个证明自己有能力挑梁的机会，如果她能顺利把台子架起来，风间纯不介意投进去一批研究生，甚至相关资源。

但，麻烦的是，现在台子的第一道台阶——她的公司——都还没注册起来。

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凌晨2点，黎华看着电脑里刚写完的后援会跨年晚会策划案，注册公司这种事不是她能急得来的，只能趁着有时间尽量把能做的事情做好。要尽快在夜神月拿到笔记前做好一切准备，必要时刻，她也得有能够压制他的能力，黎华没意识到自己有些出神。

手机就是这个时候响的。

“你想新注册公司的话，最快也要4个星期。”刚接通，风间未来的声音裹着风传进话筒。

黎华皱眉，太慢了，等不起，最好两周内就能办下来。“不可以加急吗？”

“如果是政府出资督办的企业，或者特殊案例是可以，但你不符合。”

啧。黎华无意识抓了把头发，“妈妈，如果是企业转让呢？”我买一家现成的半死不活的小公司也行吧。

“最快一个半月，不能加急。”风间未来的话像江边寒风一样冷得削脑袋。

“那……”黎华有些焦灼，随后又平复下来，“我先找一家公司挂名做项目，签署转让协议，等新公司设立后把项目转让到新公司呢？”

“理论上行得通，但你得找一家信得过且能有绝对项目主导权的公司，我名下是没有的……但你外公有。”

“外公？”黎华脑海里浮现一张白发老头的脸。

“我跟他关系一般，这件事帮不到你，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