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考试

江芷意识到这瓶鹅黄色粉末有问题,又看了眼左丘行手里,眉毛不禁紧蹙:“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左丘行:“你还记得回光吗?”

这下不止江芷眼神一紧,连李秾也跟着失了下神。

没有人比江芷更清楚回光的威力及反噬能力有多强,如果平地起高楼的后果是高楼坍塌,那么内力“无中生有”的后果就是气力两亏经脉俱乱。毕生内力顷刻耗光,普通人连活下来的几率都很渺茫,即便活下来,也与废人无异。

江芷惊诧,指着那瓶粉末:“这是回光?”

左丘行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神情却不见放松:“不是回光,但却是回光的原料之一,聚集内力的效果不如回光立竿见影,但只要服下,哪怕是一个瘫痪在床的老年人,体中内力也会迅速生成,且不会令身体引起像回光那么大的反应。”

可谓是杀人于无影无踪,不吃这里的饭菜是对的。

江芷细品这一切,喃喃说:“不教武艺,只培养内力,而且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培养,这样养出来的人,肯定对他们大有用处,而且没有什么威胁力。”她话锋一转,不知想到什么,语气忽然变得不适起来,“你们觉不觉得,这样很像……”

李秾接她的话:“养猪。”

江芷无言以对。

她抬头看眼前巍峨高耸的七层塔,心中道:“朗月阁,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夜晚,夏牡丹照旧趁净室无人前去冲洗,只不过等到最后吃药的时刻,手里的药丸被忽然伸出的一只手打落了。

夏牡丹尖叫一声,连忙蹲下去捡,可药丸眨眼溶于水,连个形状都化没了。

“江白衣!你干什么!”夏牡丹怒吼。

江芷道:“别吃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牡丹的内力之所以突飞猛进,是因为贾温给她的药丸就是饭菜里掺的东西,只不过剂量大,所以显得她进步飞快,实际羊毛出在羊身上,到最后伤的还是她自己的身子。

确定再也捡不起来,夏牡丹猛地站起来便给了江芷一巴掌,双目通红哽咽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知道这几颗药丸是我用什么代价才换来的吗!我只是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有什么错!”

江芷从小到大没被人打过脸,乍被扇一下,还有点懵。

但她觉得现在不是扇回去的好时候。

夏牡丹没有错,错的是在暗处把人当猪养的家伙们。

“别吃了,”江芷又重复了一遍,“人的内力是靠成年累月修来的,不是吃点东西就能得到的,路子若是走歪了,现在尝到的甜头,就是留给以后的代价。”

夏牡丹开始意识到江芷好像知道她和贾温的事情,面皮子瞬间变得滚热通红,整个人都因恼羞成怒而发着抖。

然而怒着怒着,她却不怒反笑起来,后退两步手指点着江芷道:“我知道了!你在嫉妒我!你们都在嫉妒我!嫉妒我比你们漂亮!比你们有本事!一个个的都见不得我比你们好!都想把我往下面拖!”

笑声越大,泪也滚了出来:“不过我夏牡丹如果认命就不是夏牡丹了!你们不让我好,我偏要比你们任何一个都过得好!你等着吧江白衣!我在这个月就要登到第六层!然后和第六层的弟子一起上第七层,我要远走高飞!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到这里见到你们!”

夏牡丹抹了把泪,跑出了净室。

江芷从被扇完巴掌头脑就有些发懵,后来怎么回的房间都记不太清,直到小春问她脸怎么回事,她才有几分如梦初醒的意味。

“没事,不小心摔的。”江芷睁眼说瞎话。

不过这猪皮面具还真有一套,易容归易容,受伤却不影响发肿发红,文殊堂真的有点东西。

小春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说她才好:“那么巧摔出五个手指印?”

“江白衣”平日接触的人就那几个,也没同什么人结过仇,小春闭着眼睛都知道这巴掌印是谁造成的。

睡觉时,小春给江芷取来一条用冷水打湿过的帕子,让她敷在脸颊上。

江芷心头一软,莫名想起来了林婉婉,缩在被窝里对小春轻声说:“以后不要吃这里的饭菜了。”

小春不解:“为什么啊?”

江芷不能把其中隐情说得太明白,小春信不信另说,如果泄露出去打草惊蛇,这个朗月阁还不知道会采取什么手段封他们的口。

想了想,江芷说:“我总从里面吃出虫子,很恶心。”

小春一听精神便来了,话闸子也随之打开:“我也吃到过好几回!有的都还活着呢,吓人得要命,我是不想吃的,可是不吃就要饿肚子,能有什么好办法。”

江芷:“我知道哪里有野果子可以摘,从明天开始你不要吃饭堂的东西了,等我给你送吃的。”

小春怪受宠若惊,甜甜一笑道:“好,我听江姐姐的。”

摆在桌上的蜡烛不知被谁熄灭,江芷闭眼:“天色不早了,快些睡吧。”

小春“嗯”了一声,侧了下头,转眼进入梦乡。

江芷却怎么都睡不着。

房中的呼吸起伏声太多,仿佛每一声都在提醒她:“这些是人,是同你一样能喘气知喜乐的活生生的人。”

如此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却被有心人当成猪牛一样培养,那么问题来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朗月阁如此培养他们,原因是什么?等待他们的命运又是什么?

这两个疑问在江芷脑子里盘旋至深夜,直至迷迷糊糊睡着都没有想明白。

唯一确定的,是王小豆恐怕凶多吉少。

卯时,旭日东升,大观台下云海翻涌。

考试之日在即,各层弟子争先恐后地念采气经,好像生怕念晚了,天地间那点灵气便被其他人抢走一般。

江芷夜里没睡好,现在困得要死,趁张万两还在忙着当管事老妈子,身子一歪头枕蒲团睡了起来,直到晨课结束才被小春叫醒。

小春听江芷的话,果真没有往饭堂去过,之后一连几天,都是靠江芷给她带的野果充饥,寻常野果肯定是不如饭菜压饿的,但小春吃了几天,再闻饭堂饭菜的味道反倒觉得恶心。

这和食材本身没什么关系,主要第一层的饭菜本就做的让人毫无胃口。

可饥饿的滋味是挡不住的,别说小春了,连江芷都觉得自己的脸都要吃野果吃绿了。

左思右想下,她决定铤而走险,去小厨房搜罗点吃的。

小厨房是专为阁主和管理弟子的师兄弟们准备膳食的专用厨房,位置坐落于北山峰,光巡防的人就有里三层外三层。

江芷也是趁他们换岗的那一小会儿功夫,才得以偷溜进去。

仅仅是躲在厨房墙外的箩筐里,她都能闻见里面散发出的阵阵香味。

厨房内,锅中沸水咕嘟响,蒸汽熏得人眼睛睁不开。

王有才盯着手里的鸡,张万两盯着王有才,两个人的表情各自很淡疼。

亲爹被自己气趴下了,小王嘴上说着不关心,其实心里还是惦记着的,想着亲手为老爹炖只鸡补补,指望他老人家能一个欣慰跳下病榻继续生龙活虎。

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杀鸡容易煮鸡难。

张万两盯着旁边盘子里炖老了炖柴了炖烂了炖得不够标致了的等等七只老母鸡,扶额道:“少主子,要不还是我来吧?”

王有才一甩手,顶着满脸锅灰道:“滚!我才不需要!不就是炖只鸡,我就不信还弄不了它了!”

张万两拿他没办法,不再敢多说话,赶鸭子下河随他去了,就是有点心疼被炖废了的那几只鸡。

厨房炊烟冒了一下午,江芷在箩筐里睡了一觉,醒来里面的俩人才刚忙活完,正捧着那碗珍贵的炖鸡屁颠颠给老王送去。

趁着四下无人,江芷从箩筐里爬了出来,伸了个懒腰溜进厨房里。

摸馒头的同时,顺手牵了两只鸡。

她把食物用布包好绑腿上,也亏着她瘦,裙摆一遮什么都看不出来,如此才把吃食成功带回了七层塔。

回去以后她先去找了李秾左丘行,把吃食给了他俩一份,让他们找个地方打打牙祭,现在大家都忙着准备考试,应该不会有心情去关心别人去做什么。

管完他们的,她又悄悄把小春叫去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把炖到脱骨的整鸡拿出来给她,说:“你看这是什么。”

小春几天没去饭堂,加上每日晨跑也消耗体力,如今已经饿到连路都走不成个儿,看到食物的一瞬间整个人为之一振,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江芷又把白面馒头拿出来:“当然不是,不信你闻闻。”

小春凑近一闻,肉香麦香从鼻子一路蹿到腹腔,沉寂了许久的肚子终于在此刻咕咕作响起来。

“你这……这些……是从哪儿来的?”小春很努力地吐字,才没让口水从嘴角滑下来。

江芷撕下一只鸡腿给她:“先别管了,吃饱要紧,咱们得麻利点,否则等会被人看见,麻烦就大了。”

小春一吞口水重重点头,接过鸡腿就咬了一大口。

可怜姑娘在家就很少能吃到肉,即便有机会,她娘也会把最好的部分分给父亲兄弟,她只有用肉汤泡饼的份儿。之后来了朗月阁,因为天资低进步慢一直在第一层打转,更是丁点荤腥都难见。

一只鸡腿吃得小春热泪盈眶,比起吃到食物的感动,更要紧的,是“江白衣”乃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愿意扯给她鸡腿吃的人。

江芷不懂小姑娘的反应怎么这么大,轻声询问:“担心不够吃吗?”

小春拼命摇头:“不是的!我只是很感激你,谢谢江姐姐让我吃到这么好的东西!”

江芷哭笑不得,心说:“这哪能谢我,要谢也该谢王有才。”

不过王有才并不知道自己浪费的那些鸡居然填了别人的肚子,他端着自己好不容易炖出来的梦中情鸡,徘徊在王昌均房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怨是肯定怨的,任谁被自己亲爹突然踢出家门,还连个理由都没有,心里那口气轻易别想咽下。可你要说怨的老死不相往来,那也是不至于的。毕竟亲父子俩,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打断骨头连着筋,王有才又自小没娘,全靠他爹一点点拉扯大,光想想昔日里父子俩相处的时光,王有才就禁不住鼻头一酸。

小兔崽子良心发现,终于忍不住将门一踹。

他都想好了,进去之后不必多说什么,只把碗往桌上一放,留下句“趁热吃”便算完,谁也别想让他给老头子正式低头。

可门开的那瞬间,王有才看到王昌均跪在八仙桌前的蒲团上,仰头望着他娘的画像,心就无论如何硬不起来了。

“你还病着,跪那儿干什么。”王有才将碗放下,看似不耐烦的过去将王昌均搀起来。

王昌均道:“突然想你娘了,来跟她说说话。”

王有才白眼一翻:“肯定给她告我状了,说我如何如何不听话,如何如何惹你生气。”

王昌均被扶着坐好,胳膊落在桌子上,手指着儿子笑:“你啊,小人之心。”

王有才也不反驳,跟着坐下,嘴一撇:“小人就小人呗,反正我天生就不是块当大侠的料,当个小人我乐得逍遥。”

王昌均却摇起头来:“人活一世,纵然身为燕雀,也当拥有鸿鹄之志,否则一世碌碌无为,死后便如一粒砂砾进入沙漠,百年之后无人记得,岂不痛哉?”

王有才并不认同:“很多人几十年尚且活不明白,又哪里能管百年之后的事情,还是当下的欢愉最为重要,爹,你想得有点太多了。”

王昌均指骨敲了两下桌子,木桌厚重,发出的动静低沉悠长。

“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所想,大家都还拼命开宗立派做什么?把门派一关,留着钱到富贵之地肆意挥霍多好?”

这个双鬓染霜的男人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开始夹杂探究:“你出去历练了那么久,怎么心性反倒不如之前坚定了?”

王有才皱起眉,似乎很不喜欢多说这些,但他知道要是不说清楚,他爹便会一直问下去,干脆道:“走的路多了,方知道人和人的差距不是靠努力与家世便能弥补的。”

“十二仙门、六大门派,他们的开山始祖哪个不是天赋异禀年少成名?纵然公孙史出身名家,但七杀门也是他在武林一众高手中血拼较量来的。开宗立派,听着轻巧,武林武林,终究是以‘武’字为先的,那些顶尖高手一路走来,脚下尚白骨累累,换作凡夫俗子,又该穷尽多少心血与精力,才能在这江湖彻底得到一隅之地?”

话到后面,王有才彻底摊牌,冒着把亲爹气死的风险道:“爹,你认命吧,咱们老王家祖坟上就没那棵蒿子。”

其伤害程度,基本就差指着王昌均鼻子来上一句“咱们一大家子都是废物”。

果不其然,王昌均双目圆瞪,两颗夹杂血丝的眼珠摇摇欲坠,像要从里蹦出来的似的,就这么一眨不眨盯着王有才,似乎要盯个窟窿出来才罢休。

王有才在心里默数:“三、二——”

那个“一”正要落下,王昌均猛地一拍桌子,面部肌肉哆嗦着,怒指王有才道:“逆子!你个逆子!你真是要把我气死才罢休!你以为我努力争这一切是为了谁?还不是想让你往后在江湖上不至于被人踩在脚底!你可知你爹我付出多少心血才有今天这一切!你可知——”说到这里已经咳嗽起来,气急攻心之下涨得脸红脖子粗。

王有才生怕自己再待下去把老头气到归西,便拍拍衣角站起来道:“汤您趁热喝,张万两好不容易熬的。”

王昌均咳嗽的直不起腰,手却仍然指着他,嘴里断断续续叫:“逆子……逆子……”

连同挂在床前的巧儿爷,也跟着学舌嚷嚷:“逆子!逆子!”

王有才瞪了那破鸟一眼,威胁道:“再多嘴把你炖了!”

回过头,放肆离去。

山中不知甲子,时间一晃,朗月阁又到了每月考试的时间。

所谓考试,其实就是由张万两检查每个弟子的内力深厚,继而重新分配弟子们在七层塔的哪一层落脚。

江芷不想崭露头角引起太多注意,很自然的作为内修废物继续留在第一层,考完随便找了个小旮旯坐着,看其他弟子为考试急的满头疙瘩。

属实是很没必要的。

他们的饭菜都被动了手脚,就算什么都不干整天躺在那,内力也会随着时间的增加而递进。

故而与她同批的人中,大部分都跳到了第二层,还有多数跳到了第三层,着实是天赋异禀的,跳到了第四层。可满打满算,里面直接跳到第六层的,只有夏牡丹一个。

夏牡丹这个名字,一天之内在整个七层塔都传遍了,女孩们提起她来,语气无不艳羡。

当然,除了江芷。

夜晚时,夏牡丹回房拿了些贴身衣物,马上就要搬到第六层,江芷正好从净室洗完回来,二人擦肩而过,谁也没同谁搭话。

眼见就要出门,夏牡丹却停下来,转身对江芷“哎”了一声。

江芷扭头看向她,神情不解。

夏牡丹的表情肉眼可见的矛盾,她的脸上明明表现的很是嫌恶,眼神却是飘忽着的,江芷一看她,她便不由自主地往后缩。

“万两师兄说我内力非常深厚,可以随这批第六层的弟子一起登上第七层,然后就能出阁历练了。”

夏牡丹说着,把腰上的荷包解下来给她:“我觉得你人还可以,没什么好留给你的,这个荷包给你好了。”

江芷望向那只小荷包,没有接,张口道:“多谢,但我用不着。”

房中还有来往不少人,大庭广众之下送礼遭拒,夏牡丹难堪到了极点,好像脸皮子被人踩在了脚底一样。

她冷笑一声,眼神不再飘忽,直视江芷的眼睛道:“是啊,你能用得着什么?一个来了那么久半点进步都没有的废物,就永远烂在第一层好了,这么好的荷包,给你也是作践了它。”

重新收好夺门而出,途中还撞了一下江芷的肩膀。

其他人若放平日,肯定会跳出来为江芷鸣不平,但夏牡丹今非昔比,在这个等级分明的朗月阁,上几层的弟子就算把第一层的弟子作践死,管事师兄恐怕也只会大事化小。

同样留在第一层的小春上前,安慰江芷说:“别管她,往后见了大不了绕路走,反正她天资高,过不了多久就会去被派出去历练,到时候想见也见不着了,大家老死不相往来。”

江芷不痛不痒,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她早过了对小姑娘几句明嘲暗讽伤神的时期。

她只是觉得可惜。

虽然说出来很难听,但猪只有被养得够肥了才会被宰。

这些人被培养出一身内力而毫无反抗之力,会被用来干什么,她不知道。

按照江芷原先的打算,她大不了在察觉到危险时就把朗月阁闹个天翻地覆,然后带着这些人下山一走了之。

可千算万算,算不到会有人拼命往猎人的陷阱里跳。

夏牡丹绝对是个聪明的姑娘,而且很豁的出去,放在外面绝对能让自己过上想要的日子,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考完试的第一天夜里,在所有人都睡下以后,江芷把藏在墙缝的剑掏了出来,拇指轻轻扣动剑鞘,寒光乍泄,于黑暗中流窜冷冽的剑气。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性格,反正已经确定王小豆出现在过这里,那么接下来,她也就没必要再和姓王的虚与委蛇。

“冲出去,把人全宰了。”

江芷把这个念头从心头遏制下去,身体于黑暗中顿了一顿,接着将剑鞘合上,把剑重新塞回墙缝,被子一扯,躺下睡觉。

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把知道真相的凶手杀了,反倒顺了凶手的意。

她一定要弄清楚王昌均培养这些弟子的用途,一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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