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憬在T7火车里走了很多趟,都没能找到离开的办法。在湛韫也消失后,T7火车上的车窗与门也都消失了,走到最后累到坐在座椅上仰头盯着车顶的他,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他不想再去寻找出口,可又不甘心,便想着等休息一会后再找最后一次,要是还找不到,就等死。
闫憬本来只想休息一会,可他经历了那么多事,身心俱疲还带着严重的伤,坐下没多久就意识模糊的睡着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睡着了,还睡的很熟,熟到被人推了好几下才猛地惊醒过来,立刻转头看向还在推他的人,是一手抱着披风神色焦急的愿喜。
闫憬定定看着愿喜,她突然脸上露出喜色,“姨娘,你可回神了。你想什么呢,我叫你,你也不答应,我推了好几下,你也不动,真是吓死我了。”
闫憬的目光从愿喜脸上挪开,漫不经心的扫视了四周一眼,此时的他站在小花园入口处,面对着小花园。他微抬头往天空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里飘着雪花,再无一物。他又看向小花园里,没有T7火车没有枯萎大树,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平常。他嘴角勾了下,“愿喜,你来了多久?”
愿喜抖开披风给他披上,“也是刚到,愿愿回去后我就拿着披风和伞来了。姨娘,你还可以走路吗?”见他点头,她忙撑开伞,“那我们快些回去吧,看这天色,这雪怕是不会小。”
闫憬转身向廊檐下的台阶走去,下台阶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小花园里有个婴儿飞快爬了过去,他神色不变的转回头往自己的小院走去。半路上遇到了花宜素,她身边有不少抬着箱子的家丁,见到他,花宜素忙上前来行礼,他不想搭理她,便直截了当的说自己逛了好一会累的很,要回去好好休息,就不多与她说话了,说完也不去看她的脸色,带着愿喜快步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闫憬站在台阶上没急着进去,他打量着院子里那几个箱子,“这是什么?”
愿喜一怔,“我走的时候还没有。愿乐,这些箱子是谁送来的?”
愿乐掀开帘子从堂屋出来,“是花管家送来的,说是姑奶奶与大帅、老太太、太太给各位姨娘的年礼。哦,还有四爷孝敬姨娘的年礼以及姨娘娘家送来的年礼。”
闫憬的眉头慢慢皱起,他希望的是被所有人慢慢淡忘,而不是时不时就被人提起,在所有人面前刷足存在感,这样下去他还怎么能离开湛家呢?他走到那几个箱子前掀开盖子都看了一眼,“都丢到西房去吧。”
愿喜有些犹豫,“姨娘不看看里面都有什么吗?”
闫憬笑了起来,“胭脂水粉衣物首饰,不外乎就是这些了,有什么好看的,收起来吧。打盆水来,我洗洗手脸。”
愿喜让愿平愿安把箱子搬到西房去,自己把热水送到卧房里,跟闫憬说起了为小院里添一个做饭婆子的事,她们几个都没有什么厨艺,做的饭菜也就能保证是熟的,味道真的是不提也罢。闫憬等她说完,点了点头,“这事你去办吧,不用伺候了,我自己来。”
等愿喜出去带上了卧房的门,闫憬才挽起了袖子,把毛巾放进水里打湿后洗了脸,又把丝巾拿下,用湿毛巾擦拭着脖子,擦下了一点红色。他盯着毛巾上的红色看了一会,把毛巾丢进水里,转身走到了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脖子上并没有伤。他闭眼想了想,想起了湛韫曾摸过他的脖子,大概是那时候湛韫手上的血蹭到了他的脖子。
闫憬睁开眼,按着自己的脖子,似乎还能感觉到湛韫手上那冰凉的触感。他长吁了口气,也不知道湛韫现在是什么情况,不过既然湛韫是地狱道,想来也没那么容易死,而且蛇妇黄琼与她的孩子应该也还没死,他离开小花园前回头看到的那个婴儿应该就是蛇妇黄琼的孩子。他放下手摩挲着梳妆台上一根发簪,又想了许久后才起身,把丝巾围好后,打开了卧房的门,叫了一声愿愿。
正在暖榻前理线的愿愿立刻跑到了卧房门口,“姨娘。”
闫憬笑着摸摸她的头,“去跟你愿喜姐姐说一声,我想泡澡,要是不方便,多弄些热水擦洗也行。”
愿愿跑了出去,不一会就回来了,她笑嘻嘻的看着闫憬,先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愿平哥哥烤了红薯,姨娘吃吗?愿喜姐姐说庄子里有专门给主子们洗澡的地方,那里有从地下冒出来的热水,她让愿乐姐姐去问问现在能不能洗了。”
闫憬看着愿愿手里的烤红薯,摇了摇头,“我不爱吃这些,你自己吃吧,小心烫,等愿乐回来了,让她直接到卧房里找我。对了,你吃完后再帮我去跟愿喜说一声,让她帮我准备一些笔墨纸张,莫忘了。”
愿乐也是很快就回来了,进了闫憬的卧房,说花宜素说了他现在可以去月落厅洗澡。闫憬立即就让她收拾了全套的换洗衣物,又叫上愿愿拿上了一些杂物,出了院子就在花宜素派来领路的小丫鬟的带领下往月落厅走去。月落厅距离闫憬的院子不近,几人走了有快二十分钟才到一个刻了呈祥二字的垂花门前,穿过垂花门上了廊檐就已经能感觉到水气。
沿着廊檐走了两三分钟后就到了月落厅,里面隔开了一个个单间,看门的距离就能知道这些单间的空间都不小,只怕里面不只是一个泡澡池子那么简单。带路的小丫鬟停在最后一个单间门前,请闫憬用这个单间里的池子泡澡。
闫憬一路走来,已经发现每个单间门口都有花卉图案,想来是代指湛家各位主子,而如他面前这间门口没有任何图案的单间应该是供客人使用的。愿乐已经推开门先进去了,愿愿紧随其后,闫憬对着带路的小丫鬟笑了笑,“若是可以的话,能麻烦你等一会吗?我们不认识路。”
小丫鬟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答应了。闫憬进了单间,让愿乐与愿愿都出去等着,愿乐说要伺候他,被他拒绝了,“愿乐,我要让你们伺候会叫你们的,现在我想自己一个人泡会澡想想事,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吧。”
闫憬将门锁好,泡进水里舒服的长出了口气,但他也没有泡太久,洗完头发后就起身出了池子,穿好衣物后打开门让愿乐把他之前穿的衣物收好带回去。愿乐见他头发还湿着,忙把月落厅里的几个熏笼都挪过来放好,让他坐在美人榻上烘头发。
闫憬刚洗了个舒心澡,这会又被几个熏笼围着,带着幽香的热气熏得他昏昏欲睡,挣扎了一会后他放弃了,拿过披风盖在身上,嘱咐愿乐等头发干了就叫醒他,侧身趴在美人榻上沉沉睡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这桂花香很淡却没有被熏笼里的檀香盖住,大概是因为靠他极近的缘故。
已经半睡半醒的闫憬想到这里,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睁眼就看见身前不远处站了一个人,背对着他看着天空,听到身后有动静,那人转过了身看着他,“姨娘睡的可好?”
闫憬坐起来,冷着脸看着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月落厅里的湛昭,“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我的丫鬟呢?”厅外已是傍晚时分,厅里角落处点了灯,柔黄色不算太亮,把厅里照的有些暗,也让闫憬看不清湛昭的表情,等湛昭缓步上前停在熏笼旁,闫憬才发现他嘴角带笑,不由得皱眉,“我问你话呢。”
湛昭脸上的笑容深了些,“我为何不敢出现在姨娘面前呢?我有话要与姨娘说,便让几个丫鬟都退下了。姨娘莫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她们的。”
闫憬嗤之以鼻,把披风往上拉了拉盖到胸部,“我怕你?笑话。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湛昭却又不言语了,闫憬也不催促,只是侧头看着月落厅外的景色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在一切都融入黑暗的刹那,厅外的石灯由远及近依次亮起,陷入黑暗的美景在柔和的灯光下再次显现,多了一份白日里所没有的魅惑之感。他正看的出神,听到了脚步声,下意识的回头,就见湛昭走到了他面前,缓缓蹲在他面前,盯着他的双眼,语气笃定的开口,“你不是闫家的二姑娘,也许你的名字是真的,但其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尤其是,”他停顿了下,又笑了起来,眼里却满是杀意,“你不是女儿身。”
闫憬也盯着湛昭的双眼,听完他的话,心里虽慌极了,脸上神色却是没有半分异样,“你说我不是,我就不是了?再说我都给你父亲做妾了,还是女儿身的话,说出去,丢的可不是我与闫家的脸面。怎么,要我脱了衣物让你看清楚我到底是不是女子吗?”
湛昭摇头,“闫家可养不出你这样的女子。闫家老太爷与老太太,皆是看似精明却都目光浅薄,老爷与大爷都是废物,太太也是面子精明实则蠢笨,二爷倒还算是个人才,可惜也扛不起眼下已被卷入皇室夺嫡的闫家,至于闫泠泠,呵,脑子里只有男人。你却不一样,在桦荫镇时我就发现你极会伪装也极会变通,为达目的会隐忍也会撕破脸面闹一场,那时我是提议长者弄死你的,我就是想看看在那样的情况下你要怎么办,没想到你不但没死还被闫潇带回了天京城,成了闫家二姑娘。我在闫家见到你时,就很欣喜,此后一件件的事越发肯定了我的想法。我又让人去桦荫镇查了闫澄澄的过往,所得到的证据都证明了现在的你绝非真正的闫澄澄,需要我把那些证据给你看看吗?哦,还有证人。”
闫憬静静听着湛昭滔滔不绝的说了一长串话,脸上渐渐浮出了笑意,等湛昭说完,他本微微直起的身子放松下来,重新躺回美人榻上,伸手遮住嘴打了个哈欠,“既然四爷说的如此笃定,那就直接去告诉大帅好了,何必先来找我说上这么多话?证据也好证人也好,烦请四爷直接送给大帅去定夺。叫我丫鬟过来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湛昭没动,“我问过在闫家伺候你的丫鬟嬷嬷了,你从未来过癸水。”
闫憬放下手,脸上的笑容变成了似笑非笑,“四爷既然都让人去桦荫镇查过我了,自然该知道我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因此到现在癸水还是时有时无不也正常?不过我现在是大帅的姨娘了,过上了好日子,不但癸水会正常,等出了孝,得了大帅喜爱,再给四爷添几个弟弟妹妹应该也没问题的。若四爷实在担心我的癸水,不如我来了癸水就让人回府告诉你可好?”
湛昭的脸色阴沉下来,盯着闫憬的眼神如一条毒蛇看见了猎物,闫憬却不怯他,就半躺在美人榻上似笑非笑的与他对视。到底是湛昭先挪开了目光,随即他站起转身就走,等他走了没一会,愿乐和愿愿跑了进来,见闫憬还躺在美人榻上,好似没什么事,两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闫憬看向愿乐,“四爷来了,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愿乐忙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闫憬在美人榻上刚睡着湛昭就来了,领路的小丫鬟当时就跑了,湛昭让她与愿愿也先下去,她不肯,湛昭又说她去对面等着,他只是有几句话要与闫憬单独说,她去对面能看清这里的一切只是听不到声音罢了。愿乐说到这里,有些心虚的低下头,说她还是不肯去的,可湛昭说若她不过去,就要将她与愿喜都撵出湛家。
愿乐解释时,闫憬一直看着她,等她说完跪下后,他又看向了愿愿,“是这样吗?”见愿愿连连点头,他的目光又移到了愿乐身上,“起来吧,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要先叫醒我。记住,你是我院子里的人,不管是谁要撵你出去,都得我同意的。东西都拿上,我们回去吧。”
闫憬回了院子刚上了暖榻,愿喜就带了两个婆子进来,一个衣着稍好仪态也不错,应该是贴身伺候主子的嬷嬷,另一个神色有些畏缩的则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下等婆子。愿喜先把衣着稍好的婆子介绍给闫憬,“姨娘,这位是姑奶奶派来的路嬷嬷。”
闫憬喝着茶,眼皮都没掀一下,“我这院子可住不下更多的人了,路嬷嬷哪来就回哪去吧。”
倪嬷嬷满脸堆笑,“姨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姑奶奶让我过来是担心姨娘初来乍到不熟悉这庄子住得不习惯,我每日早上过来伺候姨娘,不在姨娘这里留宿的。”
闫憬听她这么说便没再吭声,愿喜忙又介绍另一个婆子,“姨娘,这位是花管家远房婶子,庄子里的人都称呼她龙嫂子,此前是在大厨房做事的。我让她做了晚饭,姨娘尝尝合不合口,若是合口,我去找花管家说一声,留她在我们院子里的小厨房做事。”
提到小厨房,闫憬就想起了那夜消失在厨房里的人,他怀疑厨房里有暗道,可愿喜几人这两日不断在厨房里进进出出,也没发现厨房里有什么不对之处,要么就是她们发现了但没告诉他,要么就是暗道极为偏僻她们还没发现。他想了想,看向愿喜,“厨房里好好查查有没有洞,免得进了老鼠偷吃了东西。”
愿喜应下了,“姨娘,都已经掌灯了,饭菜要不要现在拿上来?”见闫憬点头,她便带着龙嫂子出去了,留下路嬷嬷在闫憬跟前伺候。她回来的也快,饭菜早就准备好了在灶上热着,这会直接端过来就行。
闫憬此前在T7火车里打斗了良久早就饿了,虽洗澡前吃了两块点心垫了垫,可依然饿得很,等饭菜端上来,他看了一眼,至少卖相不错,每道菜都夹出一筷尝了尝,味道也还不错,便不再言语吃起饭来。他一口气吃了两碗饭又喝了一碗汤才放下筷子,“你们也快些去吃饭吧,我这里暂时不用人伺候。”
愿喜等路嬷嬷等人都出去了,才进了西房拿出笔墨纸砚放在暖榻小桌上,“姨娘,这些可够用?”
闫憬翻了翻纸,见就是普通的宣纸,也没多说什么就点了点头,“愿喜,跟在我身边的这几个人里,你年纪最大,有些事我就与你说了,你们几人的卖身契都在我手里,我若不想打发你们走,谁说话都没用的。我倒也不指望你们对我多忠心,但也不要有背主的念头。她们几个年纪小些,容易被人哄骗吓唬住,你要多提醒她们。”
愿喜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惊慌之色,“姨娘,是愿乐与愿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闫憬又翻看毛笔与砚台,“你自去问她们吧。还有多留意路嬷嬷与龙嫂子。还有,”他叫住愿喜,“把我换下来的衣物鞋袜都烧了。”见愿喜满面疑惑,他笑了笑,“辞旧迎新嘛,那些衣物还是我身为闫家二姑娘时做的,往后可不适合再穿了。去吃饭吧,别忘了把那些衣物烧了。”
等愿喜出去后,闫憬摊开宣纸,拿起笔画符,第一张符花了些工夫,毕竟有好几个月没画了,手都生了,又画了几张后速度就快了起来。他一口气画了近三十张符后,才放下笔长长出了口气,目光在画好的符上一一扫过,确认都无误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把那些纸都卷了起来,拿上火折子下了暖榻到了院子里,点着火折子把画了符的纸点燃丢在地面,等纸都烧成灰烬被风吹散在漫天雪花里,他才转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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