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苏婆子拿了身半新的衣服,叫苏禾好好梳洗打扮,收拾齐整了。便带着她去了王家肉铺。等到见了那张大郎君,苏禾一张脸吓的煞白,几乎要晕过去。那人生的高大是不假,可是一道刀疤从左额上贯穿到下巴,端的狰狞恐怖;满身的煞气,寻常男子见了都要心惊不已,更何况她一个小娘子。又听苏围人恭维着说上次菜市场那死囚的头斩的好,一刀便下来了,干脆利落;不像钱小子,到底是生瓜蛋子,斩个半截,瞧着不爽快。
苏禾回来便吓病了,苏婆子心下不满,觉得这门亲事要保不住,更是三十贯要飞走,整日里摔摔打打,冲着小北房嚷嚷,说媒的婆子,嘴里总挂着三言两语的肮脏话,指桑骂槐的。苏禾这小娘子哪里见得这阵仗,日夜思虑又偷着哭命苦,再加上倒春寒,夜里不当心就这么命丧黄泉了,等再一睁开了,就是穿来的苏禾了。
苏禾刚到这,又接着卧床将养了三四日,苏婆子在外头骂骂咧咧她也不往心里去,养到今日方才下床。
瞧着天色大亮,苏禾穿了衣服,推开了小北屋的门,扑面而来的寒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从厨房拿了个木盆,到屋子角落的水井边上,打了半桶水,用来洗脸漱口,冰凉的井水让苏禾打了个激灵。
匆匆洗漱一番,苏禾到厨房就瞧见锅里空空,只得忍着饥饿回到北屋。翻翻原主的家私,亲娘还在时,原主打络子挣了钱,亲娘总是给个两三文,这么攒下来竟也有小二百文;后来亲娘过世,后娘进门,原主打络子就再也没得过钱了。
这笔钱除了自己就在没人知晓了,原主藏的有些深,在加上这卧房从面上瞧,实在没什么地方能藏东西,故而这点钱才能留下来。
苏禾拿起原主的笸箩,瞧着她打的络子,配色只是寻常,样式也不出挑。还有几个荷包,料子摸着倒是还不错,上面绣着梅花、桃花的样式。原主成日里就在这间小北屋里做这些活计。平日里还要照顾家里的一日两餐,时下还没有一日三餐。病的这两日,饭菜都是苏婆子做的。
苏禾叹了一口气,拿起络子准备按着原主打的样子接着往下打。至于苏婆子找的这桩婚事,还要想法子搅黄了。
刚往下打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听门外一阵嚷嚷,那便宜弟弟冲了进来,嘴里喊着:“不好了!娘和王家婆子打起来了!你快去瞧瞧!”苏禾被拉的一踉跄,拽着到了打架的地。苏围还围着一圈看闹热的,那为人轻浮的嘴里还不干净的说着别拽头发啊,拽衣领子也让大家饱饱眼福。
苏婆子自觉年轻时颇有些颜色,即便如今年岁上来了,那也是这些婆子里的一枝花,为了保持身段,有别于那些膀大腰圆的粗壮婆子,平日里便吃得不多。
往日里,同旁人调笑时,倒是真能称得上一句半老徐娘。不过这到了拼身段粗壮,力气大的时候,苏婆子显然是吃亏了,叫那王婆子压在身子底下打。
撕捋着嘴里还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老货,真当自己是朵花呢!也不撒泡尿瞧瞧,还同我争,也不瞧瞧自己这三两家财配不配!”
苏婆子虽被压在下面,嘴上却是半点不落下风,若不是此刻被压在王婆子身子底下,恨不得是要跳起来叫骂着:“你个老虔婆,瞎了眼的狗东西,就你那姑娘生的那般粗壮,也就能配个杀猪挑柴的!我们姑娘生的俏丽,你们家的给我们提鞋都不配!”
“我呸!”王婆子一口浓痰重重的吐在了苏婆子的脸上,眉头倒竖,喷着重重的鼻息,浑圆的膀子压得苏婆子一动不得动:“就你那浑身骨头没二两重的骚模样,真当自己是块香肉了?前两日还同钱家老头子拉拉扯扯,不要脸的**!你家苏二郎还不知道吧,不然有你好看!”
两人说着又撕了起来,直到一个相熟的妇人上前将两人拉扯开,嘴里劝道:“都邻里邻居多少年了,拌两句嘴就拌两句,怎么还动起手来了,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倒是真不怕旁人看笑话呀。”那妇人是这几条巷子唯一的读书人赵童生的媳妇,因着是童生娘子,素日里大家都颇给几分面子。
赵娘子看着围观的媳妇小子,嘴里笑骂道:“还没看够呢?还不散了啊?”众人见没什么热闹瞧了,也都散了去。只留下苏禾、苏小弟还有一个身段结实的姑娘。
那姑娘颇是不好意思的瞧了一眼苏禾,扶起王婆子就往王家肉铺的方向走了。苏禾心下疑惑那姑娘的眼神,不过此时苏婆子还躺下地下哼哼唧唧的,便也忙将苏婆子扶起,往自家屋子里去,便宜弟弟瞧着没事了,又同巷子里其他孩子玩去了。
苏婆子一路手扶着腰嘴里骂骂咧咧的,直到进了家门,在屋里坐下。苏禾此时才明白苏婆子瞧好的女婿竟是让王家肉铺抢了去,苏禾按下心中喜悦,面上不露声色,学着之前的样子,只低着头不说话,端的一派懦弱拿不起事的模样,苏婆子瞧着更是火上心头。
现在到嘴的女婿飞了,三十贯也没影了。苏婆子也不装那慈悲的后娘了,朝着苏禾的胳膊用力拧了一把,嘴里叫骂道:“没用的小娘皮!好好的一门亲,让你给生生作没了,我看你啊!生来就是下贱的命!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苏禾抱着被拧的胳膊站在边上,咬着牙,忍着满腔怒火,听这婆子满嘴喷粪。苏婆子叫骂了王婆子一会,一时咒人家铺子倒了,一时骂王家那个独女拴不住张大的心,又瞧着苏禾站在跟前扎眼,喝道:“还不滚去屋里打络子,病了这些日子,家里的银子可没少在你身上花!还杵在这干嘛!”
苏禾忍着气,回到小北屋。乱糟糟这几天里总算有一件好事了,苏婆子心心念念的这门亲终于是让人搅合黄了,也不必苏禾在费心神谋算了。
这件事本是好好的,可惜苏婆子以为这桩事已是板上钉钉了,在王家肉铺里就同王婆子多炫耀了几句,让王婆子意识到张大是个入赘的好人选。
这王家肉铺开在这南北巷子也有十多年了,王老汉和王婆子统共就生了一个闺女,早年倒是给闺女定了门亲事,只可惜那家小子十五岁上一病走了,亲事没了不说,带累着王小娘子的名声都有些不好,街坊四邻碎嘴的婆子们说她克夫。
王家心一横便决意给姑娘招赘,从十四岁寻摸到了十九岁,也没有个合心意的。王小娘子原生的不过是比旁人结实些,这些年为了能像男子那样顶门立户,肉铺的生意一日也不曾落下,渐而就养的粗壮了起来。亲娘夺了苏婆子瞧好的这桩婚事,她心里晓得对不住苏禾,当年在绣坊时,苏禾还帮过她。可是她不能在等了,翻年她就要二十岁了,再不定下婚事,那便是官媒给配,最后能讲到什么人家就由不得她了。
王家肉铺那。
王婆子坐在后屋临窗的椅子上,拉着王小娘子的手,眼中不是压过王婆子的得意,而是一种愧疚:“娘晓得,你从前和禾丫头要好,自打禾丫头亲娘走了,苏婆子那没心肝的老货进门,拘着禾丫头日日做活,你们也就渐渐不在一块玩了。这桩婚事是我对不住禾丫头,可是当娘的,总是先给自己的闺女打算!”
王小娘子看着王婆子鬓边的丝丝白发,心中有对昔日好友的愧疚,也有对亲娘一片心意的感动,一时竟有些哽咽:“娘,我晓得…我都晓得!这些年,为着我的事……娘一日都不曾安心!”
"那张大是瞧着有些吓人,可我家小娘子绝非寻常的闺阁女子,自然是不怕的!"王婆子眉眼间颇有几分得意,自家姑娘的本事她自然是晓得的,拉着闺女细细说起了张大的情况。
苏婆子越想越是气不过,终日打鹰被鹰啄了眼,想着先前张大许下的聘礼。一时间,钱壮人胆,怒从心生,推了门就直奔张大家。
“张大郎,你这办事可不厚道,才见了我们家小娘子,转头就同旁人定亲,你当我苏家没人呢?”
“哟,苏大娘,您怎么上门了?您家小娘子都吓病了,我也不是不识趣的人,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亲事不成倒是无妨,可别吓破了小娘子的胆!”
张大郎心里也是颇为不痛快,若是这么不经事,那就别见面,见过了面又闹病了这遭事,还有脸上门讨说法,真当他张大是泥捏的不成!言语见也捎带上了不客气:“寻常结亲,聘才不过十贯,我出三十贯,不知苏大娘能给苏小娘子出多少嫁妆呢?”
苏婆子一时语塞,捏这帕子一扬,干巴巴的笑道:“那自然是尽力给准备!”瞧着张大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苏婆子也偃旗息鼓了。
心里却怒骂道这杀才,有人不嫌晦气愿意嫁就不错了,若不是看在三十贯的面子上,谁乐意跟这么个晦气东西结亲,苏禾死不死的倒是无所谓,可别带累了她儿子!
“苏大娘,有道是买卖不成仁义在,我是奔着结亲不是结仇去的,若是苏小娘子有个半点闪失,我可担待不起。待到成亲时,还请苏大娘赏脸来吃杯酒水!我这还要去趟县衙,就不同大娘多说了。”张大三言两语便打发了苏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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