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巷子是清安县出了名的破落户住的地界,这里鱼龙混杂。
既有像赵娘子夫婿那般考了多年都不曾中秀才而家业没落的,也有像王家肉铺那样在此地扎根多年的商贩人家,还有一些游手好闲的轻浮浪子。
今日苏二走街串巷卖的东西不多,苏婆子先是因着三十贯钱飞了,又被她素日瞧不上的张大抢白,两下火并一处,出言语讥讽道:“呵,一日里就能挣这么点铜子,难不成还要饿死咱们儿子吗?”
自打晴娘走了以后,络子和荷包的样式就总是老几样了,起初卖的还行,现在生意是愈发难做了!禾丫头当年不过才学了她娘的一两分功夫。
如今外头的东西愈发精巧起来,荷包胜在料子好,绣技也还过的去,一日里也能卖上两三个,但是络子只能当搭头半卖半送了!
苏二心里也不大爽利,任谁走街串巷一整日,嘴皮子都磨干了才做成生意,回到家里婆子连热水都不曾端一碗来,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当下便冷哼一声,道:“我是个不中用的卖货郎,到底供不起你苏娘子穿金戴银的富贵日子!若是嫌我无能,大可做回你的老行当呢!我也不拦着苏娘子吃香喝辣!”
苏婆子叫苏二一顿刮斥,脸上挂不住,也不管街坊四邻能不能听着,当即一屁股坐在院子里,捏着帕子干嚎了起来:“现在嫌弃老娘了?当年钻老娘□□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硬气!我拖着儿子在外面遭人白眼的时候你在哪呢!只怕是温柔乡里乐的早不记得我们娘俩了吧!!”
苏二一听这婆子又听当年的风流旧账,当即脸色铁青,抡起臂膀就要重重打下去!栓子一见亲爹要动手,立马从堂屋冲了出来,一把抱住苏二的大腿,哭道:“不许打我娘!不许打我娘!”
苏婆子瞧着苏二的样子,更是了不得,用头顶着苏二的腰腹,哭嚎道:“打死我吧!打死我吧!打死我再把你那勾栏里那相好的娼妇娶过门!给咱儿子磋磨死!你就称心如意了!”
苏婆子原只是假装号丧,骂着骂着倒是真有几分伤心了,也不顶着苏二了,只瘫坐在地上,哭的抽抽噎噎!
小院子里一片混乱,隔壁邻居隔着墙头瞧了两眼,见不过是在拌嘴,并不曾动手就不再理会,径自忙自家的事去了。
苏禾透过小北房的窗纸看着外面,心里盘算着,正好趁这个机会出去看看,她前两日就瞧过苏二卖的货,也就是针头线脑、柴米油盐、首饰零嘴这些家常惯用的倒还好销些,到络子荷包这样价格略贵的,便不大好卖了。
推开小北屋的门,先把便宜弟弟拉起来,又去扶后娘,嘴里劝道:“爹爹走街串巷一日了,也累的慌。娘怎么还和爹爹置气呢!”
接着又道:“爹爹收拾一下,饭已经好了,在锅里热着呢,我马上去摆饭。爹爹消消气,娘也是心疼爹爹!”
苏禾利落的在堂屋摆好了饭,叫了三人来吃。后娘也觉得今日闹的有些过了,见苏禾难得灵巧几分,也就顺着台阶下来了。
苏禾道:“我瞧爹爹这几日络子和荷包卖的都不怎么好?是咱们家的东西不好吗?”
“唉!禾姐儿你这络子现在已经不时兴了,清安县里卖不出,爹爹只能挑着往周边的村镇卖!一走就是十多公里,累就不说了,还卖不上价!”说着重重拍了下大腿,“荷包样式寻常了些不过胜在料子好,只是村镇的媳妇姑娘得攒许久的钱才能买上一个。清安县里,绣坊花样多,咱们价格便宜些也不好卖!”
“爹爹,我瞧着弟弟大了,将来若是要进学读书,笔墨纸砚那就要费不少银子,更别提还有拜师礼,平日里年节的孝敬也不能少!若是爹爹的生意不好,怕是弟弟读书就更没指望了!”
“我的儿,难为你能为你弟弟这么着想!若不是王婆子那老虔婆使坏,你得个好郎婿也好扒拉你弟弟!”苏婆子到底念念不忘这有钱女婿,更气王婆子暗中抢人。
"爹爹,我是这样想的,明日里我去永宁街巷的绣坊里瞧瞧现下都流行什么花样的荷包络子,买一两样回来,我仿着做些,若是能卖出些价,也是贴补家用!"
“只是不知道姑娘想要多少钱呀?你前几日病了,光是请医吃药就花了不少银两,如今家里余钱实在不多!”苏婆子一听要钱,立马哭起穷来。
她也不是真的穷,就是不愿意把钱给苏禾。她对苏禾的娘有着天然的敌意!!
即便晴娘早已经是黄土枯骨!可若不是她娘当年拖拖拉拉的就是死不了,她也不至于叫隔壁的徐小娘笑话那么许久!都是开门迎客的暗门子。
她凭本事生了儿子!苏二虽不是城里富户,可是她年岁也大了,容貌也不比当年鲜嫩,能熬死了原配当上正头娘子,已然是花娘最好的出路,当初谁不羡慕她!
“我许久不出门了,也不晓得外面是什么行情,爹爹瞧着给呢?到底是弟弟将来进学要紧,哪怕不能像咱们南北巷子的顾家郎君一样考个秀才,搬离了南北巷,一家子将来还愁什么!就是识得些字,将来托关系学门本事,以后当个账房先生,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岂不是让他一生都有着落。”苏禾不慌不忙的给这一家三口画着大饼,一副我全都是为了这个家的模样,倒是真把苏婆子说的心驰神往!
苏禾抬眼将三人的神色看在眼里,知道亲爹后娘多少有点防着自己,索性再添一把火:“若是爹爹和娘信不过我,那我还是按着往常的样子打络子,只是要辛苦爹爹跑到周边的村镇上去卖了。这一日往返辛苦不说,还卖不上价。只是我瞧着这南北巷子里的孩子,有谁能比咱们家栓子聪明机灵?若不能读书进学那真是要耽误他了!”
“对对对!大姑娘这话说的在理!我瞧再没有比我栓子聪明的孩子了!当家的,若是进来栓子读书出息了,咱们也能当个老封君!”苏婆子满脸喜色,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仿佛苏贵已经高中状元打马游街了!而她也已经是前呼后拥,众人诚服的老太君了。
苏二心下一合计,看着苏禾道:“如今市面上一匹绢便要一贯钱,布嘛倒是便宜些,一匹三百文。明儿你先拿六十文去各色都挑捡些!再买些打络子的线。若是将来卖的好,倒是可以多做些!”
六十文,寻常人家大半日的收入,也不算少了,看来为了这个便宜弟弟,亲爹倒是很舍得下血本!苏婆子也不言语,六十文压到了她的心尖上,如今儿子还在饭桌上坐着,她当娘的不好在掰扯,免得儿子以为她不舍得给他花钱。
既然挣钱是为了她亲儿子的前程,她苏婆子自然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不过这六十文若是打水漂了!她定要苏禾好看!
……
永宁巷子在清安县里虽不是顶顶富贵的地界,但也是小媳妇大娘子常常爱逛的。
不为别的,这条街上,大小绣坊、茶馆、酒楼、小食铺子、杂货店还有摆摊做买卖的,若论热闹程度,当真是十个南北巷子都比不上一个永宁巷子!
南北巷子与永宁巷子之间的距离不算远,不过也不是十分的近,走路也要些时候。
这是苏禾来了这么些时日第一次走出巷子,她瞧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是古人的穿着打扮,有一种好像在横店演戏的感觉,可是她心里清楚,这已经不是她的世界了,她莫名其妙穿到了这儿,取代了原本的苏禾。
她成为了这个世界里活在最底层的女子,看破亲爹后娘的提防,她将来的命运几乎可以预见!后娘重钱财只要对方聘礼给的多,她一定怂恿亲爹将她胡乱嫁了。
她从原主的记忆里知道了亲娘一病丧命后,随即苏二就迎娶了苏婆子,还将她的儿子视如己出。她算了算苏贵的年龄,又瞧见苏二对苏贵近乎无底线的宠溺,或许这苏贵是苏二亲生的吧,只是相貌上更像苏婆子。所以这些年,苏婆子进门也没再生育,苏二也不曾在这事上啰嗦过。
要知道这可是没有儿子就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古代。王家独女是王婆子向来悍勇,王老汉不敢与媳妇争辩,故此才只有一女!如今王小娘子招赘,待到生下儿子,王家的门户立时又能有儿子承继。
苏禾心里思量了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不妨就到了永宁巷子。迎面就看到一件小绣坊,苏禾想着先问问价格,便走了进去。
“小娘子想买些什么?咱们这有夏布、飞花布、三梭布还有粗布,若是小娘子买来做衣裳,这粗布一匹才三百文!咱们素绣坊做生意一向童叟无欺!大伙都知道!”店小二满脸笑意的介绍着。
“小哥客气了,我不过是随便瞧瞧。”苏禾许久不曾这样同人打交道了,有些无措。
“那小娘子你慢慢看,若是有合心意的,只管叫我,我给您介绍!”店小二颇有眼色,一扫眼看了苏禾的衣服料子,就晓得这位小娘子适合买什么价位的料子。
“我……”苏禾鼓足勇气才开口,却不想那店小二就被其他人拉去了。
苏禾有些泄气,也有些生自己的气,哪里就这样胆小了,人家是能吃了你还是怎样!
苏禾打量了店里一圈,学着其他小娘子那样,挑拣着看些料子,觑见那店小二闲了下来,忙凑上前去。
“小娘子可是瞧好了?”店小二笑呵呵的问道。
“奴家想问问小哥儿,你们这可收络子荷包?”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自然是由不得她腼腆不好意思!
“收的!收的!小娘子若是有好的,咱们自然是收的,可否请小娘子拿出来瞧瞧?”店小二的服务永远满面春风,让人宾至如归。
店小二将苏禾领到后间,又去将掌柜的请了过来。
掌柜的瞧了苏禾带来的络子荷包,开口道:“姑娘这络子样式已经不时兴了,清安县如今的络子花样不少,收了姑娘这个我也卖不出呀。这荷包虽然样式寻常,不过料子倒还可以,若是姑娘要卖,我们这愿意二十五文收一个,若是姑娘有新奇的样式,送来咱们也是收的。价格也好商量。”
“谢谢掌柜的,奴家晓得了。”苏禾点点头,她还要再去其他铺子问问。
苏禾出了素绣坊,决定再去香云坊瞧瞧,一个是中等偏小的绣坊,一个是永宁巷子里最大的绣坊,若是两边价格差不多,那她心里自然也有数了。
香云坊
苏禾一样将样品拿出来,店小二只撇了一眼,便摆摆手,打发道:“这东西太寻常了!我们香云坊有自己的绣坊,专门养的的刺绣娘子!小娘子这东西实在入不得眼。”
“那我要是能有样式新奇的络子荷包,你们这儿收吗?”
那小二吊着眼角上下打量了苏禾一番,嗤笑一声:“不是小子说话难听,小娘子你这一身衣服只怕都不足一百文吧!我们店里专供的绣娘难不成还不如你?”
“小娘子许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不妨去瞧瞧我们店里和荷包络子,清安县不可能有比我家更时兴的了!”
苏禾叫店小二挤兑的脸色泛红,将要开口时,二楼的走下一位娥眉檀晕妆、带着山口冠身着石榴裙的的女子走了下来,抢白道:“你这小二说话好生难听,怎么?寻常女子就入不得你香云坊的大门了?”后面陪同的是一个身量颇高,肩膀宽阔,腰腹劲瘦的男子。
那小二满脸堆笑,谄媚道:“庄都头!魏行首!您二位今儿怎么赏脸来了?小子说话嘴上没个轻重,行首教训的是,该打!该打!”
说完便佯装着朝脸上打了去,逗的魏行首噗嗤一笑。
“行了,小娘子若不嫌弃,可能给我瞧瞧?”那行首走到苏禾边上,声音轻柔的说道。
“谢行首不嫌弃。”苏禾递上荷包络子,便垂手在一旁站着。苏禾一开口引得庄引鹤看了一眼,这把嗓子当真是不错。
“样子是不时兴了,不过东西倒是花了心思的,我买下了!”还不等道谢,转头就朝那男子说道:“都头~今儿出来都不曾簪花,不如在这都头替我挑一支?”声音当真是要酥道骨子里去了。
“我哪懂你们女儿家的打扮,你只管挑,若有喜欢的,买下便是。”
魏行首瞧了瞧样式,伸手选了一枝颜色艳丽的芍药花,往鬓边比量了一下,眼眸含笑,言语娇媚:“都头,这枝如何?”
庄引鹤颇有些兴趣的打量了一番,摇头道:“你今儿穿了大红的石榴裙,再簪一朵艳红的芍药花,瞧着顺色了。”
庄引鹤此时就站在苏禾的对面,她有些好奇,迅速抬头打量了一眼这位都头,原以为是个虬髯大汉,却不想生的风流倜傥。虽不像读书人那般儒雅,但是也能称的上是俊逸不凡。
只不过她这一眼正对上了庄引鹤看过来的眼眸,苏禾心里暗道这男人绝不是凡夫俗子,眼睛又黑又沉,目光凌厉,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苏禾在两人眼神对上的那一瞬,就立刻低下了头。庄引鹤玩味的牵了牵唇角。
魏行首还在挑着堆花,有些犹豫不决。庄引鹤挑了挑眉:“既然拿不定主意,不如叫这位小娘子帮你选一支?”
魏行首眼神闪了闪,道:“还没来得及问小娘子的名字呢?”
苏禾低声道:“苏禾。”
“你既会绣花打络子,想来眼光必定是好的,不如你替我选一支?算是谢我买你的荷包络子如何?”
苏禾手指拂过那一堆各色的花,从里面选出了一支栀子花,递过去道:“这枝花衬今儿姑娘的打扮。我替行首簪上吧。”
魏行首略微欠了欠身子,好让苏禾将花簪上。
庄引鹤暗自点头,眼光倒是不差,他刚一扫眼过去,便瞧见了这支栀子花,花朵扎的精致别致,配色也好,不免又将眼光放在了苏禾身上,刚刚帮着簪花,抬起胳膊,袖子滑落,一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痣正落在皓腕上,端的妩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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