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公.01
昭武十四年,除夕。
同州城上下张灯结彩,家家户户洋溢着热闹的气氛,连城外十里的风陵渡码头,都隐约能听见由城内传来的热闹。
渡口的小船上,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一手拎着酒,另一手拿着竿子,稍一用力,船便晃晃悠悠的顺水而下。
“大风起兮云飞扬,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顾烈仰头灌下半壶酒,放声高唱起来,兴致来了,直接把竿子一扔,躺在船头,盯着冬日里难得云薄星密的天。
真是好兆头,一年雪下了两年。
躺着喝酒,不免酒入咽喉,呛得顾烈爬起来,翻身趴着,顾不得一身寒意,险些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真是不争气,才几日,就要去见阎王了。
想他一生戎马、征战四方,替当今天子平定天下,居然落得临死了,身边竟无半个人相送。
罢了,有满天星辰送他一程,也不枉人间走一遭。
——顾烈,我一定要做天下的王,让九州诸国,俯首称臣。
——好,我帮你。
顾烈平躺着,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盯着夜空,眼神逐渐放空,意识抽离前,下意识的抓紧了腰间的玉佩。
他有点想西京的女儿红了。
浑噩间,顾烈仿佛看到了西京上空的烟火,嗅到了女儿红的味道,钟声从城内传来,不过瞬间,天边一下让飞升上天的焰火照亮,顿时一片明亮,宛如白昼。
可惜他无缘再喝个尽兴。
……
一场万朝来贺的盛宴直至天明才告歇,西京上下解除宵禁三日,官民同乐,长安街连摆三日万人席,不分尊卑贵贱,有座即可入席。
含光殿内,刚换下朝服的楚昭炎坐在案后,手边还放着奏折,无心去看,只拿手撑着头,打算休息片刻。
耳边传来声响,楚昭炎听见动静睁眼看去,清醒了一些,只开口问。
“元宵前,大军可能到西京?”
“回陛下,传信说,大军日前已到同州,途径风陵渡,秦国公他——”高德躬身回答,说到这里时顿了一下,见楚昭炎已经端坐着,接着道:“秦国公说想重游故地,独自一人上了风陵渡。”
“他爱玩,那便让他多玩几日,同州距西京,至多也不过七日行程。”
“那李相在外求见——”
“不见。”
楚昭炎淡淡说了一句,挥手示意高德下去。
今日除夕,可惜今年少了顾烈陪着,说来,自两人相识,还未有一年不是在一处过的除夕。
从封为太子至今,已有二十年,一直到登基为帝,这期间,顾烈从未离开他这么长时间,至少有——
一年了吧。
高德应声时,抬头瞄了一眼楚昭炎,转身往外走,走至殿外时不由叹气。
当今楚王什么都好,就是至今膝下无子一点,天下已经传出不少谣言,甚至有人编造楚昭炎多年无子、孤身一人是这些年来杀戮的报应。
杀孽太重,注定一生孤寡。
什么报应、杀孽,那都是虚言,只不过是如今大楚后宫无一后妃,又如何能诞下子嗣,为皇室开枝散叶。
几年来,当朝宰相李寿已经数次提及立后、选妃一事,全被楚昭炎驳回,君臣对峙,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只是这回朝宴李寿又变相提及这事,险些闹得君臣不快,幸好有有人出来打岔,将话头岔开了去。
高德看向等候在一边的李寿,颇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
“李相,您先回去吧,陛下今日身子抱恙,怕是不会传召。”高德看一眼已逾花甲之年的李寿,不免劝道:“相爷若有心,不妨与王太傅相商后再行进谏,莫要伤了君臣关系。”
“听闻长公主近日会回京?”李寿没有接过话,反而问道:“长公主出嫁多年,这还是头一次回来。”
“算着日子,初七那日到。”
李寿点头,转身时不禁摇头叹气。
“有劳公公在陛下身边照顾。”
“是奴才分内之事。”
长公主回京?
高德心头一惊,暗暗叫苦,比起立后选妃,这可才是大麻烦。
朝野上下,谁不知道长公主楚昭和与楚昭炎姐弟不和,当年楚昭和远嫁,竟是不曾道别,十里红妆径直出了城门,楚昭和都没回头看一眼城墙上的楚昭炎。
至今除了姐弟两人外,并无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原本亲密无间的姐弟一夜间俩反目成仇。
高德快步回到含光殿外,隔着门朝里看了一眼,楚昭炎还站在那里,轻叹一声,转身守在门前。
天下一统,那是大好事。
只不过今年的除夕,少了个能和楚昭炎围炉闲聊的人,略显冷清。
半个月,顾烈失踪半个月了。
自大军从边塞班师回朝,途径同州,顾烈就不见了,仿佛世界上并无出现过这个人一样,楚昭炎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把顾烈寻回,可至今还是毫无消息。
楚昭炎伏在案上,模糊间像是见到顾烈回来。
含光殿外,忽地响起一声惊呼:“长公主殿下,你不能进,陛下正在休息,请——”
“混账东西,让开!”
“长公主——”
门外的吵嚷声让楚昭炎从梦中醒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起身开口道:“让皇姐进来,去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得朕的传召,不得入内。”
话音还未落下,楚昭和便已经从外面进来,上下打量着楚昭炎,眼里尽是不屑。
高德关门后,楚昭和冷哼一声,嘲笑道:“恭喜陛下,如今天下一统,功在千秋,真是大楚之幸。”
“皇姐。”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姐!”楚昭和眼神一凛,刚才讥讽的笑意瞬间退去,怒斥道:“大楚的陛下,如今一统九州的楚王,我的好弟弟,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皇姐!当日你向我允诺的事,你今日可有做到!”
“这件事情,不是外界传言那样,这里面——”
“那是怎样?你过河拆桥不是事实,还是你所作所为称不上卸磨杀驴?”
姐弟二人隔了数年再见,竟然是这副情形,楚昭炎心头无奈,却又不知道从何提及,可他真的,从未想过要顾烈的命。
“陛下,同州传来消息!有秦国公的消息了!”
高德慌慌张张跑进来,直接扑到楚昭炎面前,双目含泪,抬头道:“秦国公尸首在风陵渡上被当地百姓发现……”
后半句话,楚昭炎已经听不清。
顾烈,死了?
“这就是你向我保证的……?楚昭炎,你真不愧是他的儿子,真是好、好得很!”楚昭和说完这话,哽咽道:“顾烈他、连死都不愿意见你一面,你——”
怔怔站在原处,楚昭炎恍惚听到这句话,只觉心里梗得慌。
他何时要过顾烈的命?
他已经想好了,等顾烈回来,他就答应顾烈当年的要求,天下一统,战乱平定后,他就禅位,将皇位传给年仅十岁的楚昭景。
连辅政大臣他都选好了,一文一武,可保大楚百年盛世。
可是顾烈不要他了。
“当日你让他替你守边疆、收失地,他从未有负你所托,楚昭炎,大楚的江山——”
“皇姐,我不曾下令要他的命。”
楚昭和别开脸,不愿去看楚昭炎的神情。
她年长楚昭炎十岁,自楚昭炎被封太子,她处处小心谨慎,不惜以自己的终身大事为代价,替楚昭炎谋得了三年养精蓄锐的时间。
“楚昭炎,世人都说你一生孤独是报应,我原本不信,可如今顾烈死了,这才是你最大的报应。”
报应?
楚昭炎眼神微怔,木然的看着楚昭和离开,听到高德进来的动静,愣了半晌,转身时忽然觉得耳边有顾烈的声音。
“高德,顾烈死了。”
“陛下节哀!”
身为内臣,不会有人比高德更了解楚昭炎和顾烈的关系,听到楚昭炎这句话,高德俯身跪下,忍不住道:“陛下节哀,秦国公他一生戎马,皆是为了大楚的江山,为了……陛下,陛下不可负了他的一片忠心啊!”
“不可负了……”
楚昭炎笑了,笑声越发大。
他从未负过大楚的江山,也未曾负过百姓,唯一负了的,只有一人。
“传召,秦国公一生戎马,为大楚鞠躬尽瘁,封大国公,葬皇陵。”
“陛下——”
“传旨!”
……
“醒醒,大人,你醒醒!”
头真疼。
顾烈睁开眼,强撑着半靠在床头,拧着眉看向床边一脸喜色的小丫鬟,眉头更紧——怎么回事?他不是在风陵渡的船上,难道被人发现,救了回来?
“苍天护佑,大人你可算是醒了,再不醒来,太医院那群老匹夫都要被陛下一刀斩了。”
“胡说什么,太医院的太医容不得你胡说。”
“可这是大人你自己以前说的……”
小丫鬟苦着脸抱怨一句,可见顾烈醒来又忍不住高兴,便起身走到一边给他倒水:“陛下才走不久,说是你醒了立即让人传话回宫。”
顾烈闭着眼靠在那里,听着小丫鬟絮絮叨叨的说着这几日的事情,耳边像是有十几只麻雀在叫。
头更疼了。
“不过大人,你马术一向过人,怎么今天会坠马,是不是有人暗中——”
等等,阿初早在三年前就嫁人了,还是他亲自准备的嫁妆,怎么可能还在国公府?
猛地睁眼看向背对着他的阿初,顾烈环视一圈,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沉声道:“阿初,今年是陛下登基的第几年。”
“大人莫不是糊涂了,怎么突然问这个,我——”
“第几年。”
阿初拿着水杯的手一颤,回身看着顾烈,见顾烈眼神犀利,紧绷着的嘴角透出来的不耐,吓得不轻,不敢再造次。
说话时,身子控制不住的抖着:“昭武、今年是昭武三年,才、才过清明。”
心里飘着的疑惑在这一刹那,犹如一片羽毛似的,晃晃悠悠落回了心上,让顾烈突然想笑。
昭武三年,竟是……昭武三年。
真是有趣,连老天爷都开起了玩笑。
听着顾烈的笑声,阿初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埋着头,双肩不住发抖。
完了,她家大人疯了。
本文全程甜,我保证
顾烈和楚昭炎就是来发糖的XD
我是个甜文写手,从来不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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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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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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