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的事你不要多管,她自己种下什么因就会结什么果。更不要怨怪皇帝和太后,一切都是你母亲当初的野心造成如今的后果。你只管把你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行了,就是你母亲也是这么想的。”
“......丹阳,知道了。”
再一次踏进长安,街道两旁已不像是上次那样冷冷清清,到处素缟飘扬的悲戚之态。街上行人,马车来来往往。有汗水涟涟为生活奔波的贩夫走卒,有衣冠楚楚侃侃而谈的士人,有沉默寡言却如出鞘的剑一样锐利的羽林郎...一片歌舞升平,浩浩长安的景象。
就是心情也与上次截然不同。
“二十多年了,我馆陶终于回来了。”
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简单地梳洗一下之后就进了宫。而是先往宫里递了消息,休整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去宫中拜见窦太后。
走上长乐宫殿的高台,馆陶公主突然回身停了下来。
堂邑侯和儿子儿媳女儿全部都跟着停了下来。
“殿下,怎么了?”
馆陶长公主并未回头,也未说话,仍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下平整的岩石路,长长地穿过宫门,连接长安城四通八达的道路。
这让她想起了两年前,先帝的灵柩归葬皇陵的那天,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被白色包裹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地穿过宫门向着远处前进,再不复回......
就像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那一刻她的心情是解脱的,畅快的,又充满豪情的。
是的,她父皇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而属于他们母子几人,属于她馆陶的时代正要开始。
想到这里,馆陶长公主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面带微笑地对一众人说道:“我们走吧。”
只是畅快的心情,在踏进殿中见到窦太后下首的某个人时,立刻变得复杂难言。
两年前回来时,她留在长安的时日不长,再加上双方有意避开对方,两人竟是一次也没见过。
这次回来,她想过两人肯定会碰到,也想过再见到时她会是怎样的心情。没想到,会来得这样的猝不及防。
馆陶长公主脑中清晰地知道自己向窦太后行了礼,又向景帝行了礼。两人都是一脸的高兴外加激动,让她赶紧起来,不用多礼。
然后她就听到自己用平静的声音向他说道:“没想到从兄也在。”
而那个人看起来比她还要平静,简单地施了一礼,并嘴上说道:“臣窦婴拜见长公主殿下。”
“表兄这样就显得生分了。”
“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呵,若是天下人都像表兄这样知礼懂进退,这世上该是少了许多纷争。”
“长公主玩笑了。”
“不,我说的是事实。就是不知道表兄在家中是否也是这样端着规矩。”
“既是家中事,就不敢拿到长公主殿下面前说了。”
“表兄向来有自知之明。”
“长公主殿下谬赞了。”
眼见着两人充斥着刀光剑影的你来我往,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窦太后心中一紧。
再让两人继续下去,还不定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连忙打断道:“好了,你们兄妹也很长时间没见了,就别像以前那样促狭了。”
既是窦太后开了口,两人也就都闭口不言了。
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
然后就见到窦婴起身向上首的窦太后和景帝躬身行礼说道:“臣想起家中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知道旧事的窦太后和景帝怕这两个人一会儿又呛起来,巴不得他赶紧离开。
待窦婴走后,这殿中的气氛才算是恢复了正常。
期间,窦太后一直欲言又止地想告诫女儿几句,可是女婿在场,那些前尘旧事又不好就这样摆到明面上来。
只能憋在心里想着下次母女两个单独相处时再说。
聊了一会儿,一大家子又去长信殿拜见了薄太皇太后。薄太皇太后强撑着病体见了他们。
“回来就好,既已回来,就好好地在你母亲身边侍奉她吧。”
“孙女多谢皇祖母。”
至于谢什么,祖孙两个都心知肚明。
“咳咳...不必...只要你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就行了。”
“孙女自然铭记在心。”
薄太皇太后本来还想留薄子衿单独说几句话,可身体实在撑不住了,便让他们都退下了。想着等下次精神头好点的时候再单独传召她。
只可惜,薄太皇太后没有想到,没有等到那一天,她就先去见了高皇帝。
还没走出殿门,一行人就迎面碰上了端着药碗进来的丹阳长公主。
丹阳长公主明显还对两年前的事情记忆犹新,见到馆陶长公主,手上的托盘差点因为没托住打翻在地。
看着馆陶长公主的目光都是戒备和恐惧。
馆陶长公主忍不住笑出声,“皇妹是见到我太激动了吗?”
除了调侃了一句,倒是没有多为难她。
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靠近丹阳长公主的耳边道:“有时间咱们姐妹单独聚聚。”
吓得丹阳长公主头也不敢回,逃也似地端着托盘,一刻不停地小跑进了内殿。
就连托盘上的药碗晃出了一大半药汁都顾不上了。
馆陶公主见状,笑得越发开心。
笑过之后,想到刚刚见到的薄太皇太后的样子,比起两年前先帝刚去时更加衰老憔悴了,周身仿佛萦绕着一股暮气沉沉的死气......
说实话她乍一见到真是吓了一跳。她以为祖母称病是召她回来的一个借口,或许确实身有不适,那也只是微恙,没想到会如此的严重。
临出宫之际,馆陶长公主悄声附到窦太后身边,问道:“阿母,祖母她......”
闻言,窦太后脸上露出了一个奇异的表情,似悲又似喜,“太医令说你祖母...时日无多了。”
得到确认的那一刻,馆陶长公主分不清自己的心里是什么心情,或许就和她的母亲窦太后一样。
惆怅?悲伤?轻松还有解脱?她也说不清楚。
对于祖母,她有敬,有畏,有疏,有远,却从未有过亲近。或许少不更事时,她也曾对祖母有过孺慕之情,也曾期盼过她能像对待广元一样,对待她。
只是不管是祖母还是她,她们本就不多的真心都在这高墙内苑的阴谋算计里消耗殆尽。唯余一声长长的叹息。
但毫无疑问的,她的祖母是一位睿智的,令人尊敬的长者,为他父皇,为这大汉朝的江山,思虑良多也付出良多。
窦太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捅了捅一脸怔愣的女儿的手臂,“馆陶,馆陶...”
连唤了两声,馆陶长公主才回过神。
“呃...怎么了,阿母?”
窦太后眉头蹙起,满是忧虑地开了口,“馆陶,你跟阿母说实话,你对...你对窦婴那个孩子...你们两个......”
馆陶长公主脸色先是一变,继而不快地打断道:“阿母,你想到哪里去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和他早已各自成家,连孩子如今都已娶妇,我们还能怎么样。我和他都不年轻了,而年轻时候的那点子感情是最不值得推敲的,早就已经随着时间耗光了。如今只希望各自安好便好了。”
窦太后半信半疑,“那你刚才那个架势......”
馆陶长公主冷哼一声道:“还不许我有点意难平怎么着!”
窦太后这才放心道:“你这样说我就相信了,刚才那么说我反倒不那么肯定了。”
“阿母,您可真是......您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这要不是自己的母亲,换了任何一个人,她早甩袖子走人了。
窦太后得到了想听的答案,也知道女儿是真要恼了,连忙顺气道:“你瞅你这脾气,还这么冲。阿母这不也是担心你吗,既然你心里有数,阿母也就不多唠叨了,免得招人嫌。”
想了想窦太后还是不放心地又交代了一句,“纵使你们俩...没成,可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姑表兄妹。都是亲戚,以后就好好地当作亲戚相处吧。”
“知道了......”
堂邑侯府。
晚膳过后,堂邑侯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妻子后面来到了她所住的院落。
馆陶长公主忍不住讽刺道:“今天是刮起了哪股留客风,将君侯一股脑地给吹过来了。”
堂邑侯也没在意,仍是平常道:“没有其他的事情,只是想和公主商量一下,留在封地的几个孩子是不是应该派人去接过来了?”
馆陶长公主今天本就因为见到那个人而不好的心情越发焦躁,直接怒道:“这就迫不及待地想接你那个静女,还有她生的那三个小贱种过来吗。”
堂邑侯强压下心中的愠怒,冷静道:“静女和三个孩子都是我陈家的人,自然没有一直留在封邑的道理。”
馆陶长公主冷笑一声道:“你到现在还在做着你的春秋大梦呢,即使你再喜欢怜惜那个女人,这一辈子她也只能做个妾,她生的孩子也只能是庶子。一辈子为我儿牵马缀蹬。”
堂邑侯心中一痛,终于被妻子的话给激怒了,“我与她自小定亲,若非长公主横插一脚,她早就已经成为了我的妻,何必现在要看长公主的脸色。”
馆陶长公主愤怒更甚,直接挥手给了丈夫一巴掌,“你以为我想嫁给你这个窝囊废,若不是先帝......”
听到馆陶长公主提到先帝,堂邑侯的脸色也变了几变。当年家里都为他开始准备与从小定亲的静女的婚事了,却突然接到了尚公主的圣旨。
族中其他人自然高兴非常,皇帝的女儿,太子一母同胞的姐姐,尚了公主,至少可保他陈家三代无虞了。他们立刻要将他与静女的婚事作废。
他自是不愿放弃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的未婚妻。于是不顾族中的反对,将此事呈于先帝。
可先帝却说已昭告天下的旨意没有收回的道理,就让那个静女给你为妾吧,也算是成全了你与她自小的青梅竹马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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