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兄妹一道送媒人离去。
待得回到中堂,只剩下兄妹两人时,程不识再也忍不住道:“为何要答应馆陶长公主的提亲?她家的大郎君不是个良人,而且已有妻室,你只能委屈做侧室。为兄不愿你受这委屈。为兄已在同僚里给你相看合适的人家,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若追回媒人,回绝这门亲事......”
比起程不识的眉头紧皱,对这门亲事的万分不满,程小娘子则要淡定多了。
“阿兄莫急。如今这门亲事已不是我们想拒绝便拒绝的了了。若馆陶长公主无意,早在第一次媒人上门,我们回绝之后,便不会再有今天的第二次。可馆陶长公主时隔几月又令媒人上门,可见是很属意咱们程家。以馆陶长公主的权势地位,有百种手段令妹妹答应这门亲事。倒不如趁其还有耐心时,妹妹主动答应。还能在其面前卖个好。”
程不识却不忿,“长公主又怎样,也不能硬逼人家去结亲。便是闹到陛下那里,也没有这个道理。”
“慎言,阿兄。”程小娘子肃起了脸,说道:“真到了陛下那里,便是道理在我们这边,陛下也定会维护长公主,而非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道理。阿兄,切莫失去谨慎之心。”
程不识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轻狂了,只是他是真的不愿自己的妹妹为侧,而且嫁的还是那样......除了侯门世子这一身份,再无其他可取之处......
程小娘子知道自己的兄长是为自己不值,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陈世子虽有诸多不尽如人意,唯有身份已抵过多数郎君。而我看重的,也是他的身份。如果他仅是馆陶长公主之子,那我的想法会和阿兄一样,回绝罢了。只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随着胶东王被立为太子,陈世子的女弟毫无疑问就是未来的太子妃。以后再进一步......”
心照不宣的事,程小娘子知道自己不说,阿兄也懂得。便继续道:“我嫁与陈世子,至少能保我程氏一门两代平安,甚至荣宠。阿兄,你为人过于板正,耿直,如遇君子还好,若遇小人,很容易得罪人而不自知,届时,诋毁和构陷纷至而来。你让我们一家该如何避过劫难?对陛下你也总是明言直谏,可忠言逆耳,万一有一天,陛下不愿再听你的谏言了呢......我们总要留条后路啊......”
“你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程氏一族......”程不识先是难以置信,而后是难以抑制的愧疚,“归娘,你不必如此,为兄行的端做的正,忠心为陛下,并无被人可构陷的地方,你...毋须忧心......”
程小娘子笑着摇了摇头,“并非全是为了阿兄。拒绝不了长公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只当是为我自己,既然可以嫁入公侯之家,为何还要选一般人家。同是掌家理事,抚育儿女,在公侯之家,我能随意使唤几十,上百,甚至更多的仆从,为我做事。而在一般人家,如我这样的儿妇,不过是被一家人驱使的傅母。所以陈世子,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眼见自己兄长脸上的越发不可置信,仿佛是第一天才认识自己的样子,程小娘子眼眶突然红了,“阿兄觉得我是在攀权附势吗?可为何只许郎君们百般为了权势和地位争夺,却不许女郎为了自己而做出选择呢。自古皆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也不过是顺应形势。”
“阿兄若是怪我......我......我......呜呜呜......”程小娘子再也忍不下心中的委屈哭出了声。
程不识方才回神,觉得是自己的态度伤到了妹妹,忙道:“为兄没有那个意思...莫要如此......”
随即苦笑道:“为兄只怪自己不仅没办法护佑你们,还令你提心吊胆的百般筹谋,该愧疚的是为兄啊。唉......罢了,你自来有主见,想来已经权衡过了利弊,既如此,为兄也不再多说。只盼你得偿所愿,事事舒心顺遂。”
程小娘子这才好受了些许,“多谢阿兄,我会的。你且莫要忧心,虽我为侧室,但世子夫人身有恶疾,一直在外面的庄子上休养,我不必在正室夫人的手下讨生活,只需侍奉主君便可。我总会......顾好自己的......”
馆陶长公主这边,几乎在程氏兄妹两人说话的同时,也得到了媒人的回复以及一连声的恭贺。
“那程小娘子品貌俱佳,与世子那真是天定的姻缘,想必二人成婚不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殿下您呐,佳妇佳孙,承欢膝下,怎一个羡煞旁人啊......”
“就你会说话,不过此事办的不错。孤自是有赏。”说着让侍女带其下去领赏。
媒人忙不迭地又是拜谢,又是一连串讨巧的话。
说的馆陶长公主明显心情大好。
待其走后,馆陶长公主对青娘感叹,“程小娘子是个聪明人。”
青娘道:“也是殿下有诚意,否则只是纳侧,何需走娶大妇之礼。”
馆陶长公主摇了摇头,“虽不是娶大妇,但我是盼着她能规劝大郎,管理中馈,撑起世子妇之责的。否则我也不会挑来挑去,甚至在程家拒绝后,还是非她不可。希望这次不会令孤失望。”
不过到底算是了了心头的一件大事,馆陶长公主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这一轻松又想到了长女,“阿娇呢?”
“翁主一早就进宫了,说是久不见小翁主,甚是想念,去见小翁主了。”
馆陶长公主却蹙起了眉,怎么听这话怎么不对劲。长女是会想念妹妹的人?还为此特意进宫?
许是实在觉得奇怪,不自觉间就问出了口。
青娘倒是没馆陶长公主这么多疑虑,只觉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姐妹,翁主虽时常嘴上不饶人,万般看不过眼小翁主,但心里总是顾念小翁主的。
眼见着青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馆陶长公主干脆摆了摆手,“算了,希望我是想多了吧。”
实际还真不是馆陶长公主想多了,陈阿娇不等小黄门通报,就一脚踏进猗兰殿,直奔猗兰殿前殿与后殿之间的空地,此时刘彻正与伴读在那里玩蹴鞠。
正坐在回廊上看蹴鞠的凌月是第一个发现陈阿娇的。
“阿姐怎的会过来?”
“怎么,不欢迎我?不欢迎,我也来了。”说着一屁股在凌月的身旁坐下,甚至挤开了原本坐在凌月身边的十四。
十四气鼓鼓道:“那是我的位置。”
陈阿娇白了他一眼,“什么你的,我是你表姐,你就该给我让位置。你不想坐就走远点。”
十四气哼哼的,可又打不过已有成年人身形的陈阿娇,只能小声放狠话,“你等我长得比你高时......”
迎面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等你长得比我高时怎样......”
看着“凶神恶煞”的表姐,十四面上懦懦,“没...没......”,下一刻抄起案上的浆水就砸在了陈阿娇的身上。
陈阿娇惊呼一声,随即气急败坏的就要抬手打人。
谁想十四动作更快,快速跳开,还嫌做的不够一般,对着陈阿娇挑衅的做鬼脸。
就在陈阿娇要彻底发作时,凌月制止道:“阿姐,众位小郎君面前,莫要失了仪态。”
随即看向十四,“十四,做的过了,阿姐虽有不当之处,但你对比你年长者动手,失了君子之礼,也失了为人之理。今日再写一篇学而吧。”
十四立刻苦了脸,“我不想写字。阿姐好没道理,偏只罚我一人。”说着眼珠一转就跑,“我才不要当君子,也不要写字......”
一溜烟就跑没影了。伺候他的宫人对着凌月和陈阿娇行了一礼,随即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见此情景,刚刚还恼怒不已的陈阿娇迅速转为嘲笑,“人家可不领你的情。”
凌月淡淡地看她一眼,“今日不写,还有明日,总是要补上的。只是你不去更衣?那些飞虫可是很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陈阿娇被堵的一噎,看不成凌月的笑话,便将气撒在了侍女的身上,“还不去准备,本翁主要更衣。”
侍女忙请罪,小心领着陈阿娇去了内殿。
足足有一刻多钟,陈阿娇才重新出来,坐到凌月身边,身上已然换上了另一件曲裾。
也才想起她今天来的目的,“刘辟强是哪个?”
凌月示意她看向左边计分的那个人,说道:“按照辈分,他是我们的堂舅。”
陈阿娇嗤笑,“堂舅?不过一个小儿......”说着,手指着刘辟强命令侍人,“你,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因为距离有些远,再加上周围闹哄哄很是嘈杂,凌月并未听到侍人与刘辟强说了什么。
只见他与汲黯交代了几句,便跟着侍人往这边走来。
待走近,先是与凌月和陈阿娇见了礼,随后才道:“不知长罗翁主唤辟强前来是为何事。”
陈阿娇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毫无遮掩的目光直将刘辟强看的浑身不自在,陈阿娇才挑剔地开了口,“你为何不上场,莫非是连那一群小儿都踢不过?”
刘辟强的神色丝毫没有因陈阿娇的质问而有所变化,从容温和道:“辟强确实不擅蹴鞠。所以便只记录分数,也算参与。”
陈阿娇嗤笑,“真会狡辩,那你擅何事?”
刘辟强道:“不敢说擅,只是对读书有几分心得。”
陈阿娇转向凌月,“与你一样,惯会装模作样,真无趣。”随即又转向刘辟强,“你走吧。”
刘辟强虽不明白陈阿娇唤他来是为何,但听她如此说了,也便拱手告辞。
凌月从陈阿娇点名道姓见刘辟强的行为中,大概猜到了什么。挥手令窦绾带着周围一众宫人守在远处。
而后道:“阿母属意表舅为你的夫婿?”
陈阿娇当即就炸道:“什么夫婿,不知矜持。好了,我要回去了。”说完,步履匆匆就走了,如同来时般,可谓来的快,去的也快。
这时,蹴鞠累了的刘彻过来,“我看到阿娇表姐了,为何走的如此匆忙。”
凌月直接将盛水的器具塞到他嘴里,借此堵住他的话。
回去后,陈阿娇就直奔馆陶长公主的院子,直截了当道:“那个刘辟强,我已经看过了,你和外祖母就不必专门让我和他见面了。”
馆陶长公主惊问,“你是何时......”突然想到晨时,青娘的回禀,“我就说你怎会因为想念月儿而进宫。”而后怒道:“你外祖母已经邀了红侯太夫人,虽未明说是想令你与辟强相看,但宴会也不能说取消便取消。”
“我不管,反正我已经见过刘辟强,按照你说的做了,其他的与我何干。”
那一副滚刀肉的样子,气的馆陶长公主直想掀案具,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冷静下来,“你说,辟强到底哪里不如你的意?”
“你应该问他哪里如我的意。没有,一点都没有。所以你趁早与外祖母说,取消这次见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