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王姬

后半夜大荒悄悄下了一场雪。

冀州的百姓们虽然高兴,但他们的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波澜。毕竟,这个地方很少有什么灾难,日子总是这么平稳地过下去。

不过,这也的确是件喜事,它昭示寒冬已至,亦暗喻春光不远。

毕竟冀州的气候,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江舟倚窗而望,见雪花翩跹而下,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暖意。

她闭上眼睛,任凭思绪纷飞于无垠天地,恍若跨越千山万水,亲历九州之外,遥远异域的百姓欢腾之景。

仿佛她立于一片陌生的土地,与众人并肩仰首,共赏漫天飞雪,感受每一片剔透的雪花轻柔触颊,化作丝丝清凉,可是又温得她心口暖洋洋的。

她依稀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狂喜,是对天地那点零星施舍的感恩戴德。

江舟不由笑出声来,又不免悲伤。

她有一瞬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孤立的人,而是融入了万里大荒的浩渺洪流。

她就是他们。

第二日一早,四人来到皇城周边,周围白雪皑皑,寒意料峭。在城边一处施粥棚处围着许多难民。有人大喊了一句:“大王姬来了。”周围人纷纷行跪拜之礼。

江舟一行人也随着人群下跪。

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冬雪消融,地上湿滑,若被泥水打湿了衣裳恐怕会染上风寒,各位百姓快快请起。”

江舟闻言抬头,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被人群簇拥,只一眼,江舟就再也挪不开眼,那女子乌发并未珠钗点缀,容颜未被水粉修饰,却掩不去她皮相的华丽,她的美,端庄而不失秀丽,不妩媚,不柔弱,典雅似牡丹,高洁若芙蓉,隐隐中透出皇家威仪。

岁月已在她脸上留下痕迹,更显得她气韵沉稳,她并未蹙眉,额间却一抹淡淡的哀色,好似悲天悯人的救世菩萨,她倾身扶起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举止娴雅,仪态万方。

“真乃国色天香。”江舟暗暗惊叹。

金翊的声音温和平稳:“天灾肆虐,苍生困苦,黎民颠沛流离,此乃孤之罪责。百姓们远道而来,孤岂敢负此厚望?今已在北郊营建屋舍,各位权且在此处安顿,待来年春暖花开之时,再行迁徙。年关将至,孤以备足食粮与棉被,以飨百姓,愿诸位于冀州城中欢度佳节。”

大王姬亲临施粥,众难民井然有序,无争无抢,感恩之声四起。

“王姬生活俭朴,公主府之俸禄,几乎尽用于救济灾民,真乃仁心之人。”

“是了,冀州城八方的十六处难民所,皆由大王姬出资所建。”

“我们千里而来,得见大王姬一面便心安了。”

江舟远观金翊,心生敬意:“大王姬真是大善人。”

侧目看到一动不动的白泽,江舟轻轻戳了戳他,“你觉得呢?”

“谁都觉得好的人,才是最心冷的人。”

江舟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说:“那…没什么人觉得你好吧,可你的心,也不见得热乎啊。”

江舟突然仔细盯着白泽,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感觉你和她有点像呢。”

“胡说什么。”白泽把脸转向一旁,不看江舟。

“哎,阿威阿猎,你俩瞧瞧,白泽是不是长得和大王姬有点像。”江舟招手道。

“我没看出来。”阿猎摇头。

“嗯……”阿威托腮沉思,细观白泽侧颜,“白泽五官确实与大王姬不尽相同。但是,适才大王姬近在咫尺,尚未察觉,此刻远观,竟觉得与白泽特别神似。”

“是吧。”江舟喜形于色:“白泽这股子漂亮劲儿,特别像大王姬。”她拍着白泽肩膀打趣道:“白公子,你与她何亲何故?”

阿威笑道:“江姑娘别打趣他了,大王姬和白公子皆怀慈悲之心,气质相近亦是寻常之事,不过……”阿威不再言语。

“不过什么……”江舟追问。

“啊,”阿威恍然惊觉,“或许我眼力不佳,总觉得大王姬眼神漠然,透出若有若无的冷意。”

“冷意?白泽不也是这样吗?”江舟道。

“不一样的,白泽是表面上的冷淡,而她是底子里的冷漠。”

“你刚才还说人家是善人呢。”江舟撇撇嘴。

“这也只是我的推测,我昔日随主经商,遍历南北,后朝廷禁私盐贸易,我便留守家园,护院守夜。善恶之人,我只需观其眼神便知七八。“阿威道。

“那你观大王姬是善是恶?”白泽冷不丁开口。

“这……说实话我看不出。”阿威挠挠头道:“人之复杂,非一言可蔽。可直觉告诉我,她不简单。”

“我觉得,你还是,见人太少了。”阿猎在一旁说道:“我见过不少贵人,他们都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她想了想,补充道:“但是这个大王姬其实人真的很好,当初皇上把我送给大王姬,她收下了,背地里却把我放了。”

身边有不少难民端着热气腾腾的米粥走动,江舟吸了吸鼻子,说:“好香啊,我们也去排队领粥吧。”

“不可。”白泽声音骤然响起,其余三人都被他惊到,扭头看他,白泽自觉失态,他调整气息,温言道:“此间粥米不过寥寥,这些难民终日食不果腹,我们怎好与他们争食。”

他对三人说:“我看前方有一家包子铺,我们买些路上带着方便易食。你们觉得如何?”

“好啊,我喜欢吃包子。”江舟拍手赞成。

灾民涌动间,金翊忽觉一抹熟悉的身影掠过。

她心头一震,惊疑不定。

她想仔细看清楚,可是再抬眼时,那少年却如受惊的兔子,猛地垂下头,躲避那灼热的目光,然后仓皇转身,落荒而逃。

清晨包子铺有不少食客,大部分是本地百姓,老板忙得满头是汗,旁边一个食客笑道:“掌柜的今日怎么手忙脚乱的,要不要我帮你打个下手。”

老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笑着回应道:“大王姬昨儿在小店预定了三十笼包子,今早分发给难民吃。尽管早有准备,但还是有点忙不过来。”

“三十笼?”那食客回头看看远处熙熙攘攘的难民,疑惑道:“够吃的吗?”

“这您就放心吧。”老板说:“仅此处的施粥棚,大王姬就预定了周边八家铺子的包子和蒸饼,保准够吃的,其余七处的施粥棚也是如此安排的。”

“大王姬真是大善人啊。”店门的食客们听到,纷纷感慨。

“大王姬一家都是大好人。”一个食客放下筷子,对周边人道:“不知各位可曾记得昔日的驸马?”

“怎敢忘怀!”一个食客情绪激动:“冀州子民永生难忘白渊天师的大恩大德……若非是他祈求上天降下甘霖,拯救万千生灵,恐怕不止冀州,整个九州早已化作不毛之地……”

“白渊?好熟悉的名字……”江舟喃喃自语。

“吃完了吗?我们现在走吧。”白泽急着想要起身,眉宇间一抹慌乱。

江舟心里疑惑,从早上施粥至此时,白泽总是说不出的奇怪,像是在逃避什么,即使玄武洞内,江舟也未曾见过他有此种神态。

她又听到旁边有人说:“就猎妖场……那昆仑丘的明镜真人岂是俗人?怎会惧怕沣王的威严?当场就把他斥责一番,怪他对自己的徒弟无礼,那沣王平时再嚣张,面对明镜真人不还得毕恭毕敬?”

江舟凑了上去,“哎,这位仁兄,我问一下,这个沣王平时那么跋扈,怎么会怕明镜真人?明镜真人有这么厉害吗?”

“你……”那几个人打量了江舟一番,不屑道:“你这小丫头外地来的吧,一看就没见过世面。冀州城谁人不知明镜真人?这冀州十多年没有妖邪作祟,都是得益于明镜真人无边法力的庇佑,可以说,没有白渊天师,就没有现在的冀州,没有明镜真人,就没有冀州的安宁。他们二人,不比那所谓的神灵靠谱多了……”

他同伴堵住他的嘴,“呸呸呸,不可对神灵不敬。”

“切,实话还不让说了……”那人嘟囔道。

江舟想起昨晚的事,装作不经意问道:“那……这沣王如今可好啊?”

“呦!”那人看了江舟一眼,“你可问点上了!各位,我正想说呢,昨儿个夜里,沣王被人揍了一顿。”

“听说他刚被揍完就请明镜真人到府上,气冲冲说自己被他徒弟打了一顿,明镜真人怎会承认?他指着沣王的脸上被挠出来的的血痕说,这种小打小闹的伤痕怕不是您辜负了哪位佳人吧,若是我的徒儿打你,你估计现在都醒不来,还能让你有机会来告状?”

周围人哈哈大笑起来,有人问道:“不过到底是不是真人弟子打的?”

“我看啊,十有**是。”

那人招招手,周围人附耳过去,他的声音透着神秘,声调却一点没降:“沣王府守卫森严,若不是轻功极好之人,怎能无声无息潜入沣王寝殿?这位明镜真人的关门弟子,名叫江舟,很是乖戾跋扈,来冀州第一天就在比武场拔得头筹,打得伯益氏叫苦不迭,一时风光无两;第二天就破了自家师父为猎妖场设的结界,这不是打自己师父脸吗!听说昨儿个揍沣王,就是因为猎妖场跟沣王闹了不痛快。

不过论起来,其实跟毁了名震九州的猎妖场相比,这揍沣王一顿也无甚稀奇了。

你说说,就这样的孽徒,谁能受得了!可人家明镜真人就非惯着你有什么办法?谁要人家有实力呢!”

“要我说,不是真人惯着,是真人也管不了她,明镜真人一生清白无暇,因为这孽徒,怕是要晚节不保咯。”

江舟嘀咕道:“这话不能乱说吧……”

“诶我怎能乱说了?你看看,沣王这身份!明明知道被谁打了却不敢全城通缉,为什么?还不是不敢?他的猎妖场能办起来都全靠明镜真人,要不是真人以诛妖为己任,都不愿意搭理他的。可人家毕竟是王,这江舟被明镜惯的都不懂尊卑了,这等无法无天之人,早晚有一天捅大篓子,慈母多败儿啊,师徒也是同理,说不定哪天她就长成魔女了,到时候,有真人受的。”

“这等奇女子可真是罕见,可惜那日比武之时我在外围,到底没看清她的脸,只知道她功夫是真的好。”

“我倒是离她挺近,周围灯火通明,我看得还算真切,说实话,看她脸真看不出她有什么能耐,扎了一个麻花辫,穿的也很朴素,看着与邻家女孩没什么区别。”

他随意瞥了一眼江舟,面露惊奇,说道:“你别说,长得倒跟这个姑娘有点像。”

江舟心想不会吧,不会被认出来吧,她今天可是扎了个高马尾。

眼看江舟表情有点绷不住,他以为江舟被吓到了。他安慰道:“不过你可照她差远了,她站在台上睥睨天下的眼神,潇洒极了……”

江舟看着旁边桌上三个小伙伴五彩缤纷的面部表情,嘿嘿笑了两声,悻悻回到原位,跟白泽解释:“昨晚那事事发突然,没来得及跟你商量……”

白泽幽幽道:“是来不及还是根本不想?”

阿猎道:“白公子别怪江舟,是我要去的。”

“哎呀,你怎么乱担责任啊。”江舟给了阿猎一个眼神,小心对白泽道:“下次一定喊你,好不好?”

“江舟,”白泽压低声音,正色道:“你行事太冲动!早晚会害了你。”

“好好好,我知错,以后我只听你的!”江舟连忙把汤递给白泽,想要堵上他的嘴,“快喝吧,不然要凉了。”

“希声世子!”一道惊喜的女声在门前骤然响起。

江舟一惊,猛然抬头。

对面的白泽端碗的手一抖,滚烫的豆浆洒在手背,阿威连忙拿起帕子为他擦手,白泽的手被烫红,但他似乎毫无知觉,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江舟,迎上江舟冷刃般的目光,他的眼神变得飘忽躲闪,无措的看向别方。

店里的食客们也皆侧目望向门外。

“真的是您!”女子和白泽只对视了一眼,就匆匆下了定论。

“大王姬千盼万盼,终于把您盼来了!”她气质不凡,能在众人面前高声唤人,想来定是遇到了让她万分欣喜之人。

食客们逐渐反应过来,有人起身向白泽行礼,其余人三三两两起身,声音此起彼伏:“参见世子殿下……”

女子快步朝四人走去,步伐紧凑,如同小跑,走到白泽面前,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公子,可还记得在下?”

“紫醍姑姑。”白泽无处可躲,垂眸道。

“哎,”女子眼圈一红,欣慰的应了一声,“多年未见,公子不似小时候圆润了,想必吃了不少苦吧。大王姬已在外街辇车内翘首以盼,苦侯久矣,公子快去与母亲团聚吧。”

“紫醍姑姑,我现在陪着朋友,不方便与她单独叙旧,待我将朋友安排妥当,自会去公主府拜会。”白泽淡淡说道。

“公子,偌大的王姬府,还容不下您的朋友吗?既是您的朋友,就是公主府的坐上之宾,我将亲自为她们安排上等待遇,您速去面见母亲吧。”

“姑姑,您是知道我的脾气的。”白泽漠然拒绝。

“好罢,”紫醍掩不住的失落,又快速补上一句,“我便先送大王姬归府,待至正午时分,为公子精心筹备洗尘之宴,静待公子归来。”

紫醍走后,四人相顾无言。

旁边有人轻声低语:“像,的确是像。”

一人对旁边的稚子说:“看到世子了没,昔日的白渊天师,大抵便是此般模样。”

小孩睁大眼睛:“他好漂亮,像神仙一样……”

“不得不说,这个世子爷运气是真好,我听说他本来就是一个流浪儿,就因为他有白天师的风采,又与大王姬夭折的孩子年龄相仿,大王姬见他颇为投缘,收他为义子。如今这泼天的富贵……”

“你别说,从这个角度看,依稀有点大王姬的风范。”

“长得像有什么用,他能降下甘霖,调和四季?他怎能抵白渊天师万分之一?”

“诶!这岂不是太苛刻了!毕竟他不是天师亲生的,哪有什么慧根。”

“真是可惜,天师和大王姬天作之合,竟然没留下一子,唉,若是天师的血脉留下,我们也不必成日里为节气担惊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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