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精算计牀畔生旖旎

崇应彪被死死向外拉,仍在大声鸣冤:“禄,我未说谎!蛇毒已蔓去耳朵!禄,你为何总不信我,我心又裂开了……”

周伯邑没忍住,无力叹息一声。

武庚正气得几欲呕血,冷不防被一双手捧住脸。

妲己娇媚的声音近在咫尺:“虽已不疼,但不可动怒。怒急攻心,会令蛇毒蔓延。”

他身子一僵,耳朵愈发红地要滴血,含混应一声。

妲己又对周伯邑道:“彪说得对,蛇毒扩散,会令身体发热,他现在耳朵已有发热症状,我抓些药,命人给你煎服。”

说完将蛇藤在酒中捣碎,又混了天南星、当归等药材,命人去熬成汤药。

周伯邑虽然认为王子耳朵发红可能与蛇毒无关,仍命贴身仆从拿去煎了,又对妲己感激道:“今日之事,多谢你。”

妲己眯眼,面上甜笑,心头冷嗤。

空口道谢,果然诚意全无。

她郑重说道:“我可否提一条件?”

周伯邑一怔,先看向武庚,“王子……”

武庚音色极冷:“且说来。”

他心中先有猜想,料定她要以此为功,不想朝商。

妲己低头看向自己裙摆,因为之前落入洞中,方才又在雪泥地里走过,已彻底脏污。

她幽幽叹气一声,道:“我需要衣裳,总不能叫我着里衣、裹兽皮走来走去?我腿上都沾了泥点……”

武庚一怔,虽未看不到她,却又在脑中清晰见到了她此时是何模样。

耳朵立时更红。

狐狸含泪竖起自己一只爪头,对妲己道:“高,实在高。”

它亦以为妲己想离开,谁料她虚晃一枪,调子起得高高,却偏偏是衣服这般无足轻重的小事。

便宜儿子错了预想,定会错愕愧疚,又难免要在脑中具象:

里衣何等旖旎,兽皮又何等野性,如雪小腿上落了泥点,又怎能不叫王子想为她舔去?

偏又看不到,大约已经抓肝挠肺。

它偷看一眼寿命,果然大喜:“两个时辰!”

连周伯邑也面容赤红,忙道:“是我失察,我今日就为你寻衣物。”

军中虽女武士众多,但衣物并不会比男武士好闻到哪去,他需再去一趟有苏。

眼见周伯邑也去了,妲己对巫医道:“王子此时已无事,我先回去。若今日不发烧,眼睛不疼痛,便是熬过危机。”

巫医哪敢放她?若有闪失,自己定然人头不保,忙道:“你既懂得医术,何妨留下照看?若有事突发,也免奔走费时。”又向武庚请示,“王子,眼伤要紧,还是令她留下为佳。”

妲己差走周伯邑,等的便是此话。

可武庚沉默一阵,开口时却说:“她歇在自己帐中即可,来去不远。”

王子从来说一无二,巫医见状,无法强求,只好先殷切将妲己送回。

~

回到帐中,妲己随手将兽皮丢在地上,慵懒将里衣尽数脱掉,再胡乱挑着武庚堆叠的衣物里干净的将脚擦拭干净,这才裸身卧入兽皮中取暖。

此情此景,倒叫狐狸记起初见她的情形。

那时,它动辄对着妲己的身体啧啧称奇,贴着肉皮一寸寸看,一寸寸嗅,总忍不住叹其肉身美好,不能做刺身吃下,着实可惜;

如今再看到,比看自己的身体还熟悉,早已无动于衷。只余惋惜:

“武庚顾忌你身份,竟不曾应下。”又有些埋怨,“你方才怎不坚持?你若坚持,他兴许会同意?”

妲己勾唇一笑,“蠢。我若坚持,他自然会同意。可如此一来,本是他求我之事,不成了我索取他?”

她之所欲,怎可能只是衣物。

这不过是麻痹对方的起点。

狐狸讶道:“所以,是欲擒故纵?”

她无奈叹气:“这还用问?我虽然引巫医说出留下之语,但武庚心态防备,我又是叛逃贡女,若真坚持,他反要怀疑我的意图;唯有他自己开口求我,才不会怀疑,还要对我感恩戴德。”她拍拍狐狸狗头,笑道,“莫慌,横竖伤的是他的眼睛,自有他哭的时候。”

“可他确实伤得不重,我怕万一明日自行痊愈……”

“怎会那样快?”妲己神色妩媚狡黠,“我加的蛇藤极少,皆是花椒与茇葀的麻痹清凉,令他舒适。过不了一个时辰,眼睛再度疼痛,他便要悔死。”

狐狸明白,这才“桀桀”笑了:“好可怜的继子!好狠心的小妈!”

毛团在识海里幸灾乐祸,坐立难安地等着看好戏。妲己却困意袭来,打个呵欠,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梦中正在天宫受封,帐外传来周伯邑声音:“妲己,衣物我已取来。可否入内?”

妲己双眼微饧,顿了顿方沙哑道:“可。”

周伯邑掀帘入内,抬眼时,正见到兽皮中香肩一痕,雪白刺目,凝脂如玉,当即低头,结巴:“抱歉,我、我不知你不曾穿衣……”

“衣物太脏,只好丢掉。”她毫不在意,白嫩指尖随意一点,“放在那处就好。”

周伯邑匆匆放下衣物,转身便欲走。

“且慢。”

他足下顿住,不敢转身:“你还需何物,尽可告知于我。”

妲己走到他身后,语调甜腻得惑人,却实打实将他当仆人驱使,毫不客气:“我还要轻履两双,需是丝布,我的脚穿不得草鞋,会磨破。还要一双蹝履*2,屋内行步方便。再要一面铜鉴,方便我梳妆。其余的,我想到了自会告知你。”

周伯邑身子僵直,只顾避嫌,竟未察觉有异,硬声回答:“好,我去为你寻来。”

说完,足下带风,逃也似的离去。

“跑得倒快……”妲己不快地翻个白眼,换上衣衫,将长发从衣中捞出,又问狐狸:“方才你可闻到?他是否是五人之一?”

狐狸摇头:“我细细嗅过,不是。”

她沉吟不语。

狐狸知她痴恋伯邑考八世,聪慧的脑袋一遇到这人就发昏,很不放心:“你又有何坏念头?”

“坏念头?”她嗔瞪它一眼,“我是见他又俊俏三分,逗来解闷。怪哉,他为何总是避我如蛇蝎?”

狐狸趁机嘴贱:“或许你本就是蛇蝎。”

妲己反而莞尔,娇嗔伸手在它额上一戳:“算你有点眼光。”

这时,对面帐中巫医跑来,在她帐前大声道:“妲己!王子他、他——”

妲己变脸一般,腰上素纨一系,面上的狡黠柔媚一收,帘子掀开,装出焦急面容:“王子怎了?”

王子本已睡着,却又被双眼疼醒,此时正一头是汗,狼狈至极。

狐狸虽被预报了这情节,但见到他肿胀发红的眼皮染了棕、绿色的草汁,仍倍觉好笑,放肆嘲道:

“活脱一只感染了彩蚴吸虫的蜗牛!”

妲己立刻为武庚换了药,将蛇藤和花椒的量加倍,把自己嘴巴也麻得没了知觉。

“还烦请为他吹拂一下。”她麻着嘴对巫医说道。

巫医闻言,不敢不从,忙凑上去,对着武庚吹气。

才吹一下,武庚已立刻别开脸,眉头紧蹙,十分嫌弃:“你吃了什么?怎不漱口?”

巫医哽住。

冤枉,明明大食都不曾用食,也用酒漱过口……

武庚又道:“取扇来。”

冬日行军怎会有扇,一旁的鲁番忙找了一块硬兽皮递过去,巫医便为他扇着。

疼痛果然越发缓去。

妲己看他们忙成一团,暗笑,又佯装关切:“可服过药?”

武庚:“服过。”

“可有别处不适?”

“并无。”

妲己伸手探在他额上,笑道:“确实,似乎有效,大约无有危险。”

武庚的嘴微微张开,复又闭住,喉结吞咽口水。

明明目不能视,却诡异知晓那只手是她的。

巫医眼见王子耳朵分明比先前更红,果然旧事重提:“王子,依小人见,还是叫妲己留在此处为好。”

武庚沉默许久,这才松了口:“妲己,你可愿白日在此照顾?我……”

想到先前对她的怀疑,他有些愧疚……

妲己反而看向巫医:“也好,巫医一夜未睡,实在辛苦,不若去看其他武士可需要疗伤,或去歇息,夜间再来替我。”

她那语气,纯然是为巫医及众人着想的关切,目标全不在武庚。

巫医被她体恤,登时红了脸,又请示武庚,获许方才退去。

武庚又思及近侍诸人也一夜不得歇息,便允许他们在帐中小憩。

如此这般,妲己连捎带打,众人走的走,睡的睡,帐中寂静。

此时,她袅娜跪坐在武庚牀边蒲团上,唇边一抹诡秘浅笑。

清灵的眼珠流连,放肆欣赏着他高尖的鼻、丰满的唇、宽阔的肩,更没错过衣襟内肌肉线条的隐隐幽深。

不错,便宜儿子固然冷傲,却很有本钱,横看竖看,都令她满意。

再说,送到嘴边的食物难免无聊,自己猎来吃的,才有野趣。

狐狸打了个冷战:“你每每奸计得逞,总笑得极渗人。”

妲己佯装踢了它一脚。

牀上,武庚一动不动,呼吸匀长,不知是睡是醒。

她眼珠转转,手探入衾被缝里,去摸他的手。

谁知才探进去,武庚已迅速反抓住她,低喝:“你做甚?!”

冰凉的手指落在他滚烫的手心里,清晰得令人战栗。

她探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需时时看顾脉象,是为你好。”

武庚知她怕吵醒旁人才如此凑近,但气流拂过毫毛,又令喉咙不自在,浑身发烫。

她叹气,作势抽手:“既然王子不信任我,那我走。”

“诶——”武庚果然更加攥紧,“我……我并非那个意思。只是你该告知一声。”

“我以为你在睡。”

她手指动动,“你不松开我,我如何把脉?”

他忙松开。

也不知为何,冰凉的指尖摁在手腕上,反而生出灼热。

武庚轻咳一声,假意与她闲话:“你缘何懂巫医之术?”

妲己倚在牀边*1,依旧气声说道:“我想识字,可叹族中识字又肯教人的,唯有巫医。我同他学,少不得也学些医术药方。”

武庚略不自在:“若早知如此,我叫彪留着那巫医。”

“无妨,他极好色,并非真心教我,也并非真心为人治病,唉……死了倒好。”

他听懂了弦外之音,呼吸一窒,又恨不能杀巫医两遍。

妲己把完脉,语气轻盈雀跃:

“竟真的好了许多,实在奇怪。应是王子身体强健之故,换作旁人,绝不会好这样快。”

虽然她语言中并无旖旎,但如此窃窃私语听来,好似情人呢喃,又好似暗藏情愫,无端叫人心中发痒。

武庚呼吸很乱,强自维持冷淡:“……是你医术高明……”

妲己见他强装正经,越发得寸进尺:“帐中太冷,我就把手放你衾中捂捂,可好?”

说完,也不管他同意与否,另一只爪子也已探入进来,就在他手畔散发凉气。

武庚顿了良久,方才后知后觉“嗯”一声。

伯邑考:特殊技能——百分百对妲己魅力免疫。

妲己:滚啦!

~

武庚:哦,我是野趣。

妲己:……

~

1. 牀=床,根据甲骨文里的床字,下面有支架支起来的木床,可坐可卧。

2. 蹝履=拖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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