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等一周才开始补习,不像你啊!”
二人走在路上,酒吞问。
他们两家之间的距离大概是脚程半小时,早晨的温度也不是很热,街道还没有变得热闹,街边树上悦耳的鸟鸣没有人声的干扰变得格外清晰。
“我要回一趟老家,”茨木说,“……有点事情要处理。”
“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茨木看了一眼酒吞,后者穿着宽大的T恤,清爽俊俏的五官在晨曦的树影下透出一股愉悦。茨木并不知道他在开心什么,但与之前茨木曾经见过的酒吞哪些假笑比起来,这样的笑容让他的眼里都盛着光点,似乎也将茨木自己的阴霾散去了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而已。
“不用了,没什么大事。”茨木收回目光,压下心中那一小股想要依赖的**。
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能麻烦别人。
酒吞敏锐的感觉到茨木在隐瞒什么,但是他也无法从茨木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更多。
即便非常想要告诉他自己什么忙都愿意帮,可是这是对方不想说的私事,他要以什么立场去接触,去靠得更近……
酒吞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以前从来不会想到这些的。
“怎么了?”
已经走得往前几步的茨木回过头来。
斑驳的树影投在他的头上,肩上,还有些仿佛进了他的眼里。
那一刻,酒吞似乎看到了一片青翠的树叶从两人之间飘落,飘落得缓慢,盘桓着空气,恋恋不舍。忽地、它翻涌生长,变成叶的浪,哗地坠落,密密麻麻,挡住了全部视线。
瞬间的慌张将他的脚抬起跨出,直到全身穿破那一层幻觉的墙,他猛地抓住茨木的手腕,心口涌出一股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喜悦。
被突然抓住的茨木吓了一跳,不过是两三步的距离,酒吞就像是从哪里追来似的呼吸急促,脸上还冒了一些汗。
“我告诉了你我的事,”酒吞说,“你也要告诉我你的。”
茨木张嘴要说什么,又被酒吞打断:“我知道,你也许觉得这是你的私事,但我就是这样。”
“我把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酒吞指着自己的脑子,“我是神经病有这么个好处,我的感觉比普通人敏感得多,所以你如果有很困难的事情,告诉我,让我觉得我还有用。”
酒吞望着他,眼里有茨木直觉排斥却又感性希望靠近的光芒:“告诉我。让我帮你。”
茨木抿了抿嘴,似是思考了一会儿酒吞难得正经的话,之前垂在身侧一直紧握的拳头像是妥协了终于松开,他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先到我家吧,我跟你说。”
他们到了茨木家时,玄关果然已经没有了茨木母亲的鞋子,再往里走也能看到餐桌上没来得及收拾的速食包装。
茨木一路沉默,沉默着开门,沉默着清理桌子,沉默着开始泡茶。
酒吞这次没有调侃或者玩笑,安静坐在沙发上,接过茨木递给他的茶。
“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茨木在他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下,手里也捧着茶水。
“我大概没有跟你说过我是被领养的,我也不是要故意瞒着,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没有说的必要。”
他看着清透茶水中漂浮起沉的茶梗,思绪就像茶梗漾起的涟漪,回到近十年前的过去。
“关于我亲生父母我其实记不清了,挺普通的两个老师,家境也一般,但是我感觉我那时候过得挺好,挺开心。”
“有一天我家进了贼,爸妈被吵醒了,就想去抓他。……我记得,大概是凌晨三点左右吧,然后他们打起来了。”
说到这里,茨木长吸了一口气才继续:“我是被打架声吵醒的,刚开门,就看见那个小偷拿出了一把刀,一前一后,捅伤了他们。”
“小偷不是故意的,他慌慌张张就跑了,也没管我。然后,那时候,”茨木捧着茶杯的手忽然捏紧,杯中的茶水在他的颤抖下摇晃不已。他这次停顿了好久,但也让酒吞捕捉到了一丝轻微的哽咽。
足足停顿了两分多钟,茨木才克制住,把茶杯放到了桌上。
“那个时候,我爸妈是没有死的。”
“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开着一半的门,站在门后面。我,我他妈什么都没干,我像个傻子,只知道哭,我……”
茨木从来没有跟人讲过这件事,当时法院的判决也是判定故意杀人罪,警察们安慰他,院长安慰他,所有人都觉得他可怜,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故意杀人罪,应该下在他的头上。
累积了十年的自责每年几乎呈几何倍数增长,成长为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每晚入睡都难以呼吸,让他每年清明都能听到来自地狱的责备,他甚至不敢回去祭拜双亲,因为他没有资格。
他克制情绪了,但是,这是克制不住的。
他开始流泪,哭的无声。泪水涌出,划过下颚,大滴大滴坠落在地上,啪嗒作响。
“我,我可以救他们的,我只需要,只需要冷静一点,只需要打个电话,”茨木胡乱擦着泪水,将鼻涕也抹在了衣服上,“可是我什么也没做,我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流血,看着他们死。”
“啊啊我,”茨木哭着喊,“我什么也没做!”
他深埋着头,将衣服攥得死紧,泪水打在他的手背,在他的颤抖下画出曲折的痕迹。
现在的他仿佛与过去的他渐渐重合,他一直都在逃避面对,一直都怯懦的躲藏着,就像是隐藏在半开的门后黑暗里那个哭得无用又聒噪的混蛋。像他这样的人,像他这样的人……
他瞪着双眼,泪水直接从眼球中央滴落,耳边传来梦魇里双亲的悲泣和诅咒。
像他这样的人……
“就该一起去死才对。”
“放屁!”
一个人影笼罩过来,粗鲁地将他抱在怀里,粗鲁地打断了他的自我折磨。
酒吞跪在茨木跟前,将他抱得紧紧的,还重复了一遍:“放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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