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京城不久,在京沪官道上杜文英碰见了消失许久的师父,他就站在距离官道不远的一个草亭里,大老远就向杜文英招手示意,因时间紧迫,杜文英并没有让部队停下等她,而是命他们继续加速前进,她很快就跟来,高灏想要留下陪同,都被杜文英摇头拒绝了,见此他也不好上前,就坐在马上对着苍松散客抱拳拱了拱手,便随着队伍离开了。
苍松散客见到半年多未见的爱徒,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拉着她风趣幽默闲话家常一番,而是直接开门见山解下背上的九云剑递于杜文英说道。
“乱世现,九云当出。”
“师父!”
“你父兄的遭遇为师都已经听说了,苦了你了孩子,师父能为你做的就是把这把九云剑给你送来,到了那边你要照顾好自己,还有这些金疮药解毒丹你也一并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嗯,我知道了谢谢师父,师父你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少喝点酒,对了师父你知道有什么毒,能让人在中毒后一点也查不出问题所在,但手却是黑的?”
苍松散客闻言,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低头思索了一会,而后才开口说道。
“你说的应该是塞外的夜来香,还是经过秘制的那种,俗称鬼夜黑手夜来香,既是香料也可以泡成药酒还可以用来薰衣服,不过为师也没有见过,至于它的功效那还是多年前为师无意间在一本孤本古籍上看到的,看过那本古籍的人并不多,所以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世上还存有此等霸道十足的毒。”
“那师傅可知此毒如何预防破解?”
“那本古籍中着重记载的是它的药用价值,至于毒性只是一笔带过,只说口入后若熏此香就会两两相克,成为一到催命符,一时三刻就会要了人命,其他就再没了,不过此香已经销声匿迹多年了,你怎么会无端问起这个?是它重出江湖了?”
太子的死因对外公布的是连日来太过操劳而猝死,所以苍松散客不清楚,北境那边的具体情况也只是谣传,杜文英并没有看到过递到皇上手里的那封信,并不清楚爹爹和哥哥是否真的也是中了此毒,所以她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故而对于师父所问杜文英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抿着嘴唇轻轻的点了点头,却并未打算告知,苍松散客见此也不在多问,心中也有了些猜测,看着杜文英说道。
“鬼夜黑手的事师父会帮你留意的,你就不必再分心探查了,你现在是大将军了,要时时刻刻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你的手里握的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万不可再像以前一样冲动冒进不计后果。”
“徒儿知道了,徒儿还有很多路要赶,就先走一步了,师父你多保重。”
辞别了师父,杜文英直接转身跳上了马背,不多时她便追上了队伍,带着轻骑火速奔赴滁州。
而此时的滁州城楼上,将士们已经苦战了一天一夜,双方刚刚才停手,这会正是疲软的时候,城下是三个国家的军队,因此城楼上的士兵即使疲软也并不敢松懈半分,现在他们之所以有喘气的机会,全是因为对方都是长途奔袭,这会正是人困马乏需要休息的时候。
好在杜家先祖有先见之明,他们现在所坚守的这座城楼,是先祖当年亲自请旨督建的,所以留有烽火瞭望台,和一切战争时所需要的东西,而这面城墙是他们最大的利器,城门是玄铁打造,门后还有千斤重的断龙石顶着,纵使门被撞碎,敌人一时半会也冲不进来,他们折腾了大半天似乎也猜到了这一点,所以这会才开始在十里外扎营休整另想攻城对策。
杜家军内高级军阶的将领在玉潼关外那一役中大半都已丧命阵前,只剩下中将两名参将若干,主帅中伏后他们奋起反击,但敌人的攻势太过猛烈,他们刚又大伤了元气,最终没能保住玉潼关,为了留住杜家军的根基,也为了给主帅报仇,现如今军中军阶最高的成城副将和李漷副将下令退到滁州城门坚守,因为丢了玉潼关,他们这些人就成了暴露在荒野上肥肉,随时都有可能被敌人吞噬,只有退到滁州城门他们杜家军才能由劣势转为优势。
杜文英带着队伍长途跋涉连夜奔袭,丝毫不敢在路上再耽搁时间,三天后终于赶到了滁州城门,其实按照原来的速度,昨夜后半夜他们应该就能赶到,但军师宸王却拦住了杜文英,他已打听过前方战事拖到今天并不吃紧,便给她和高灏上了临上战场前的第一课,兵家大忌长途奔袭后切勿马上投入战斗打疲劳战,需得养精蓄锐谋定而后动。
于是昨夜他们便就地扎营休息了一夜,今天早上才匆匆赶来,守城的将士见援兵来了,纷纷有些激动,再见到主帅是个小丫头后,不由得就有些面面相觑瞠目结舌,特别是敬王叔,指着杜文英有些情绪激动的说道。
“宸弟皇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让一个小丫头片子来做主帅,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让敌国嘲笑我军无人可用到,只能临时拉个小丫头片子上战场么?”
“那照敬王叔的意思,应该派谁来接管我杜家军?”
“什么叫你杜家军,那是北齐的军队,是皇家的财产,只要能力出众能让人信服,谁接管都没问题。”
“我可以理解为敬王叔的意思是要撤了杜家军的番号吗?”
这敬王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就此撤了杜家军的番号,这个番号是杜家先祖追随太.祖仁宗皇帝一起打下铁桶江山后仁宗亲授的番号,因这个番号杜家多位家主常年来无怨无悔的投身玉潼关,兢兢业业的守卫着北齐的边境,从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和掉以轻心,而爹爹和哥哥他们这次之所以会…全是因为军中出了内鬼,这么多人的辛苦付出,这敬王都直接无视之,虽然嘴上没明说,但脸上分明写着打了败仗丢了城池,撤番号天经地义。
杜文英见他那狂妄的表情,不由自主的就收紧了拳头,脸色铁青目光不善的看着敬王说道。
“看来王叔对杜家军很感兴趣,是打算要接管了是吗?”
高灏恐杜文英忍不住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出格的事,连忙上前按住了杜文英的肩,与此同时宸王也按住了杜文英的肩。
敬王见他们如此,自是还打算说些什么,却不想有人偏不给他机会开口。
“手下参见主帅。”成城一见情况不对,连忙带头第一跪下,拱手大声喊到。
成城和成五成六一样都是杜家的家生子,也是杜元的随从兼好友,现在算是军中颇有威望的人之一,他刚喊完李漷也跪下跟着喊了,其他人见两个最有威望的人都如此做了,自是也跟着一起跪下大喊恭迎主帅入帐。
敬王一见众将士心甘情愿对一个小丫头卑躬屈膝,顿时就不乐意了,可所有人都站在杜文英那边,大势所趋他也不好说什么,不想拜杜文英,便直接拂袖而去离开了城门处。
杜文英这次很给面子的没有追根究底和敬王敞开了干,当然也是形式所迫,眼下也确实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立刻就去做。
升帐点将站在城区布防图前,听着众将士禀报现如今这里的情况,和杜家军战损问题,杜文英心中已有了主意,但她并没有马上下令,而是侧身面对着宸王请教道。
“军师有何高见?”
宸王和杜元一样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了,他带兵经验丰富,虽则没来过这北境,也久未身披战甲,但几次的从旁提点都让杜文英和高灏受益颇多,这一路行来宸王给她和高灏分析了许多战场上实用的东西,还有身为过来人的带兵经验,杜文英想要独自一人撑起杜家军,确实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努力改进。
宸王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谦虚推辞,直接说了自己的见解和提议,大致上与杜文英心中所想的八.九不离十,有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以杜文英现在的心力自然很难考虑周全,宸王也没有藏拙全都一并罗列了出来,在场诸位闻言连连点头无不服气,心中暗叹不愧是事事稳打稳算谨慎有余的宸王叔。
与此同时从各地送往京中,弹劾杜文英不成气候难当大任的折子摆在御案上是堆积如山,且从几日前杜文英刚刚启程那天开始就没停过,皇上看过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吐槽了几句。
“难当大任?你们倒是给朕推举一二个能当大任的出来啊!真以为天高皇帝远,朕奈何不了他们了?平日里拉帮结派耍嘴皮子溜的很,真到用的时候没一个敢站出来承担责任的,若是满朝文武像他们这样子办事,朕的江山亡了也是活该。”
一边的少衡闻言,赶忙将那些弹劾杜文英的折子收走,并不断的给皇帝宽着心。
夷黎和西凉皆是游牧民族精于骑射,未防敌人强项,所以他们必须早做部署,等一切都布置完成时,天色已经慢慢的暗下来了,敌人依旧瑟缩在城下十里处按兵不动,双方都在暗中较劲摩拳擦掌,已经安静了一整天了,对方劳师动众集结三国兵力,绝技不可能是一个玉潼关就能喂饱的,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机会也不多,今夜必有一战。
这会正是饭点,双方阵营都升起了袅袅炊烟,忙了一天水米未进的杜文英无心用饭,但耐不住高灏劝说,在军帐中将就着饮下一碗白米粥,就借口视察敌情登上城门,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吹起了冷风,天空也很是阴沉看不见月亮,没有月光的黑夜,看起来很是孤寂悲伤凄凉决绝,就如同杜文英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
她立在墙头上,望着五里之外敌营里星星般的点点火光,反复摩搓擦拭着手中的九云剑,双目嗜血似笑非笑的对着空气说道。
“爹爹,哥哥我来了。”
高灏吃完饭在杜文英的催促下又重新出帐去视察了几处,落实了一下下面的人是否按照计划部署完成,等他再回到帐中,杜文英就不见了踪影,桌上的饭菜除了那碗粥见了底,其他的都还是他走时候的样子,高灏见此不由的就有些担心,从京城到滁州这一路,杜文英一直都没怎么好好用过饭,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
急忙出帐四下里询问杜文英去向,从站岗的卫兵处得知,杜文英上了城楼,高灏闻言不由得心中一紧,赶忙去城楼上查看。
此时此刻他非常担心杜文英沉不住气被仇恨一时冲昏了头脑,不顾一切冲到敌营里去大杀四方,勇敢无畏是好,但是得分时候和场合,敌人死多少他都无所谓,就怕她受伤。
急急忙赶到城墙上,就看到杜文英站在墙头眺望着敌营,她的背影孤寂周身散发出的萧杀之气,让人不由得望而却步,就是高灏见之也不由得愣了一下,这样的杜文英是他从未见过的,也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快速走进立在杜文英的旁边站定,轻抚了一下杜文英拿在手中正在擦拭的九云剑剑鞘,看着她低声问道。
“这就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九云剑吧?能借我看看吗?”
杜文英闻言没有说话,而是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九云剑,收回满眼萧杀之气,抬头转身将手中的剑横在高灏面前,看着他语气很是平静的说道。
“小心些,这剑是淬在剧毒中打造的,剑上不仅有毒还很锋利,不要被刺到了。”
高灏闻言点了点头,接过杜文英手中的九云剑,刚从剑鞘中拔出一点,森森寒气从出鞘那一刻于人前乍现,让人不由得在心里赞叹,这的确是一把好剑,一把杀气腾腾的剑。
抽出全部后借着飘忽不定的火把光,仔细端详着整个剑身,再次不由自主的感叹这的的确确是一把制作精良的好剑,剑身上的每个纹络都很工整考究,看着整个剑刃上都泛着的墨绿色,不得不佩服,不愧是出自大师之手。
“你的眼光一向很好,这的确是一把绝世好剑。”将剑回鞘后还给杜文英,高灏忍不住赞叹。
杜文英闻言轻笑一声懒得开口回应,正准备与高灏一起回军帐,就听到城下有一丝非常细微且形迹可疑的声响。
高灏难得看到杜文英舒展开眉头,正打算再接再厉一点,没想到却被杜文英一把给捂住了嘴,心知有疑连忙转身顺着杜文英的目光看过去,因没有月光在这种视野开阔贫瘠且萧瑟的地方,除了大片的黑色就剩远处敌营里的星星般不停闪烁的火把光了。
不清楚黑暗中到底隐藏着什么,但杜文英的耳力一向很好,决计是不可能听错,她坚信一定是敌人有所动作了,招手唤来了一边站岗的哨兵,小声说道。
“传令下去三军戒严。”
见主帅如此谨慎,哨兵不由得心领神会,得令后点了点头就匆匆忙下了城墙去传令。
副将和参军得令后调集好了人马,就直接奔上了城墙,站在一边等候杜文英指示。
天色很黑,没有月光的笼罩,城墙下几丈远的地方都黑的让人看不清楚,黑暗中再次传来一丝细微的异动,声音很小很小,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一般人还真听不见,杜文英很确定是敌人在动,为了探查清楚对方的诡计,和来人多少,她取出了清羽门的烟火引信,这是临走时师父交给他的,让她以防万一救命用的。
清羽门是江湖门派,师父也已经归隐,她不想再把他们牵扯进来了,毕竟朝中还有一位潜藏的毒蝎,悄不声息的就害了太子哥哥的性命,到现在都还没有被找出来,世人都说江湖险恶,岂不知朝堂才是真正的凶险地,无意于入朝堂的人还是少沾为妙。
对着敌营半空拉动引信,印信腾空如窜天猴一般,拖着长长的尾巴,发出洪亮且刺耳的声音,速度飞快的奔向敌营的方向,不多时便炸裂开来,一只红色的火麒麟活灵活现的出现在半空中并发出震天怒吼。
在印信飞出去的刹那,不仅半边天被点亮了,地上的东西也看的是清清楚楚,距离城墙一两里之外的空地上,三个国家的弓箭手正在悄悄的靠近,紧跟在弓箭手后面的是黑压压的淄重兵,之后便是战车,看他们前进的速度,应该是想在后半夜发起进攻,而弓箭手在前,敌人这是准备故技重施先用火攻动摇军心了。
因烟花印信的缘故,敌人情非得已的暴露了,敌营里不知是哪一个反应快的,竟立马下令用远距离攻击的强弩,所以在烟花炸裂的同时,一只弩.箭也破空而出,直向着杜文英刚才释放印信时所站的地方射来。
感觉到敌人的小动作,杜文英冷笑一声,推开站在她旁边的高灏,又将站在自己身后的人一脚踹开,侧身抽出九云剑,隔空一砍,便将那箭弩斩成两段,卸了它原本来势汹汹的力,后半截因此落地,而箭尖的部分虽失了准头,但惯性依然在,它也依然不管不顾的向前冲去,箭尖所指的恰是此时正坐在地上叫骂的敬王。
“哎呦!你这臭丫头是想谋…公报私仇吗?”被杜文英踹倒的敬王惊叫一声,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大骂道,话还未说完就看到悬在自己胸前的箭,吓得他愣了一下,赶在这箭被杜文英及时向后拽住了,他抹了抹额头的汗,劫后余生的拍了拍了胸口改口道。
公报私仇!对一定是这丫头借机想要公报私仇,敬王在心里如是肯定,毕竟他可没忘杜文英早上在城门口时要吃了他的那个表情,这些年他不在京中,对于晚辈们都不甚了解,不过据京中的人来信说,这丫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爱惹事且记仇的主,所以他敢肯定这丫头一定是为今天早上的事在借题发挥公报私仇。
杜文英闻言连个眼神都不懈回,直接对着一边严阵以待的众将士下令道。
“按原计划进行,先发制敌。”
而不远处的敌人见自己已经暴露,又不想在拖延下去,索性不再有什么顾及,主帅下令辎重兵得令纷纷往前冲,这一次他们的行头倒是准备的挺足的,冲车梯子一样不少。
冲天而来的火箭雨,很快便降临在城头和城内,因早有准备,所以这场箭雨过后人员伤亡并不大。
为了节约战备,所以杜文英和几位副将参军商量后一致决定,放弃远程攻击,采用佯攻战术假装兵力分散不能力敌,吸纳一波敌人送来的战备,等战备到手后敌人也走近了,到时候再进行反攻。
于是这场战斗就这样打响了,双方势同水火苦战了整整半个时辰,无论敌人如何挑衅杜家军始终守城不出,只按照杜文英先前的指令,躲在城墙上放冷箭扔石块。
“城里的人都给本将军睁大眼睛往这看看,看看这是谁。”
“哥哥。”
“少将军。”
“文英冷静先别慌,看他们怎么说。”
“都认识吧!本将军只数到三,限你们快点把城门打开,不然的话,我就鞭尸剁手脚了。”
“你敢。”
“文英不要,快掩护主帅。”高灏来不及阻止,赶忙吩咐一边的弓箭手掩护,自己跟着杜文英一块跃下城墙。
杜文英甩出雷火提着九云剑一跃而下,转动剑柄处的机关,原本正常长短的剑,立马就变得细长飘逸起来,借着火光看去就像绸带一般,直取刚刚喊话那位将军的项上人头,并斩杀了拖着杜文武尸体出来的那几位士兵,抢回了他的尸体。
看着哥哥毫无生气的脸,杜文英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仇恨填满了她的心,将哥哥交给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高灏,提剑再次冲进敌方阵营里大杀四方。
因先前已经消耗了敌人一部分战力,这会主帅又已经失控不管不顾的冲了下去,宸王连忙改变策略,升起断龙石,打开城门转守为攻,前去支援杜文英。
有九云剑在,杜文英此时就像一个疯子一般,让人难以近身,那剑被她使用的炉火纯青,无论是近身战还是远程攻击杀人就像是割韭菜一样轻松,夷黎与南昌一看情况不对,立马鸣金收兵,西凉的士兵一见,纷纷也撤出战斗,毕竟带队先行官已被斩杀,无人下令收兵,再战下去就是死,还不如自行收兵跑路。
杜文英已经大开杀戒杀红了眼,那可能那么容易就放过这帮仇人,准备提剑去追,却不想被高灏一把给拽住了。
“放开我。”杜文英厉声咆哮道。
“文英你冷静一点,想想杜伯伯经常说的穷寇莫追骄兵必败,你还记得吗?”
一句你还记得吗?生生让杜文英冷静了下来,敌人已经退去士兵们都在清理战场,杜文英收起剑走到哥哥身边,替他整理了一下残破不堪的衣衫,之后便抱起他,向着城内走去。
回到营帐后,唤来了轻风和明月,让她们准备些衣物并打些水来,又唤来了成五成六,让他们替哥哥擦拭了身体并换了衣服。
而她则站在营帐外,看着漆黑无比的天空自言自语道。
“哥哥已经找到了,爹爹你在等等!文英很快就来接你回家。”
……
首战告捷,众将士在见识过杜文英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狠绝之后,无人不心生佩服,她在军中声望一下子水涨船高,士气的问题也迎刃而解,之后与敌军几次大大小小的战役均斩获颇丰,但却始终没有在敌营里找到杜元的尸体,抓来的俘虏有说是西凉扣押了,有说是夷黎扣押了,还有说是南昌的,问了多人均无所获,杜文英耐心用尽一腔怒气到达顶峰,直接下令坑杀了众俘虏。
由于连日来的征战辛劳,外加这里太过阴冷,湿气又太重,宸王身上的旧伤复发,他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又或许是因为人老了的缘故,脆弱到有些不堪病痛的折磨,不仅无法下床走路,还疼的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觉,几天下来他一下子就好像老了十岁。
宸王是长辈和杜元也有着过命的交情,是皇帝最敬重最看重的哥哥,他如今这副样子,杜文英作为晚辈自是不忍心看,高灏当然更不忍心,二人劝他好好休养休养,却被宸王直接拒绝,他们心里其实也明白,想要让宸王叔叔安心养病,就必须努力一点快点出师。
而高灏为了杜文英为了准岳父杜伯伯和杜家哥哥的仇,还有亲王叔和父皇,可以说是下了一番苦功夫,他的武功虽比不上杜文英,但于军师统领方面颇受宸王的影响是进步最大最快的。
敌军已经全部都退到了玉潼关的关口,那里是出关的要道,易守难攻是块硬骨头,想要啃下它势必还要费一番周折,这几日在高灏的努力开导下,杜文英虽还是心急寻父收复失地,却也不想再拿他还有将士们的生命做赌注了。
毕竟几天前的那个晚上,在敌人准备放弃进攻欲退回玉潼关坚守时,杜文英爆发了。
因与敌军交手的这半个月里,对方虽然人多,但却是三个国家组成,指挥官意见不同起了冲突,虽然目前为止碍于利益还没有人点破,但整个队伍里从上到下都充斥着一股诡异的火药味,随时都有可能被点燃。
高灏正是洞悉了这一点,反手便与敌人玩了一着反间计,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那三个国家既然以利益聚集到了一起,想要彻底的瓦解他们,只需从利益方面着手即可。
因高灏的缘故,很快敌营里就谣言四起,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但谣言传着传着就越传越邪乎,即使主帅们为了利益依旧保持面上的和平共处岁月静好,但底下的士兵却没他们想的那么多,他们时刻提防着友军,恐自己遭受背后一剑,因此全都无心恋战,而在这期间杜文英几次趁夜进出敌营,都没有找到杜元的尸体,她眼看着敌人内部就要出大乱子了,不免就有些心急,于是在敌营再次开了杀戒,一连杀了敌军好几员大将,还是没有逼问出父亲的尸体被藏于何处,
也或许是逼问的方式太过残酷,有位不怕死的将军顶着杜文英剑,直接狂妄的恶言相向,说找不到杜元是因为,已经被鞭尸扒皮挫骨扬灰了,杜文英本就失去了理智和耐心,闻言直接就炸了,也不管那人说的是真是假,那一刻她只简单的想要将这些人统统都杀了,给爹爹哥哥报仇。
也正是因为那句话乱了方寸,害的前来支援她的高灏替她挡了几剑,鲜血刹那间就侵染了高灏的盔甲,也侵染了杜文英的眼睛和心,不过好在那一剑没有伤到要害部位,不然…
在那之后杜文英就彻底静了下来,不再毛躁不安,吩咐部队扎营于距离玉潼关只有三里的地方,将自己的丫鬟尽数派去照顾宸王,而她自己则尽心的照料起了高灏的伤势。
战争进入了最后的白热化,双方都平静了下来,各自蜷缩在自己的领地隔空对峙着。
或许是高灏的反间计起了作用,几日之后玉潼关里就起了打斗,因地势的问题,未免敌人再次拧成一股绳上的蚂蚱,也为了防止他们故意耍诈,第一天杜文英命令全军按兵不动,第二天她依旧沉得住气没有发兵,或许是冥冥之中杜元在天有灵的眷顾,当天晚上敌人内部就真的起了冲突。
打斗声一直持续到了凌晨,看着那冲天的火光,杜文英终于有了动作,为保万一她决定亲自带队,先一步攻进了玉潼关,为后面的辎重兵开道。
玉潼关内三国混战,士兵们为求自保已经杀红了眼,到敌我不分的地步,杜文英不动声色的从城墙边上悄悄摸进关内,为保险起见,她并没有亮出九云剑,还在角落里换上了敌军的衣服,在地上随便捡了一把大刀,直向着关门口杀去。
因她伪装的太过成功,脸上涂着灰和别人的血,自保的招数也很平常,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直到一声突兀的“滋啦”声,是关门被打开了,关内的敌人闻声全都停止了打斗,立在哪里向着关门处张望,看到杜家军如蜂蛹一般冲进来时,这才全部慌了神,有丢盔弃甲欲要逃跑的,也有匆匆忙提剑应战的。
可无论怎样,这次方寸大乱的是他们,大伤元气的也是他们,胜负已成定局只是时间问题。
杜文英临出征前勒令高灏在营帐里养伤不许再跟随,否则这一仗之后就将他赶回京去,高灏伤在腿上和肩上,即是想跟随也有心无力,故而只得在杜文英出征之前反复叮嘱,无论找没找到都一定要保持冷静,军中已经倒下两个人了,主帅不能在倒下,否则于士气不利。
杜文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也知道自己若是不答应,这个呆子一定不放心,搞不好连自己身上的伤都顾不得,就要跟她跟到战场上去,为了让他安心留下来养伤,于是她便以这个作为交换,两个人达成了协议。
谁知杜文英刚走没一会高灏就反悔了,他想要偷偷跟去,哪怕只是躲在暗处帮杜文英把风,都好过现在,没想到刚站起身子,就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还被杜文英留下监视他的成五给发现了,成五自知拦不住高灏,便派人告知了宸王,有宸王在高灏自然是哪都没去成。
三个时辰后天已经大亮了,高灏呆在营帐里坐如针毡,明明这里的气候还很寒冷,帐篷里也没有火盆他却止不住的冒汗,放心不下杜文英,他自己又去不了,只得不停的派人前去打探情况,终于在天大亮之后收到杜文英斩杀敌军十员大将,现如今敌人已经退出玉潼关,我军大获全胜的消息,同时也收到了杜文英传回来的命令,全军拔营即刻前往玉潼关。
接到这个消息后高灏并没有急着高兴,而是拉着传令兵问他,杜文英有没有受伤?杜元的遗体有没有找到?
敌人已经不成气候,杜文英自然是没有机会受伤,但杜元的尸体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杜文英废了几番周折都没有找到,这会正心烦着呢,不过这回她没有在失控,而是站在城楼上,俯视着玉潼关里的一切,看着关内来来往往打扫战场的士兵沉思着。
当高灏赶到时,就看到杜文英站在城楼楼梯上盯着一处出神的这一幕。
亲眼目睹她毫发无损,高灏这才真真的松了一口气,正欲开口叫杜文英,突然瞥见自己裤子上沁出来的点点殷红,就连胸前也是,这伤口是什么时候裂开的?这要是让杜文英看见了一准赶他回京,一想到被赶回京,他便有些坐不住了,对着抬他的两个士兵说道。
“赶紧抬我回屋,我要去换身衣服。”
“现在才想起换是不是有点晚了?”
“文英,我…”
“不老实的家伙,说了让你好好呆着,就那么不相信我的能力?”
“哪有,我是身子躺麻了,就小小的翻了个身,伤口就裂开的,不信你去问成五。”
“行了什么都不用说了,明日就让人护送你回京。”
“我不回去,我又没违反约定随你上战场,你你不能出尔反尔。”
“嘴硬是吧!”
“我…文英,我就是担心你嘛!你看我又没违反约定上战场,你不要送我回京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好不好?”
“不好,给我好好的在房里呆着,你们俩个赶紧把他抬回去吧!”
高灏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但听到杜文英那句好好呆着,就明白自己应该不会被强制送回京了,于是就乖乖的听话没有再反驳,由着士兵将自己抬走。
这会关内已经打扫的差不多了,杜文英吩咐手下叫来了成城李漷以及刚升了副将的钱振江,她看着三人轻笑着说道。
“我军这次能大获全胜,多亏几位将军的鼎力配合,本帅不是小气之人一定会向皇上请旨,重重的嘉奖你们,都考虑一下想要什么赏赐?想好了差人来告知本帅一声。”
“属下愧不敢当,夺回玉潼关不辱杜家军威名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如今玉潼关虽已夺回,但将军和少将军的大仇还未得报,成某夜夜难眠,还请将军下令,成某愿披甲请战随将军踏平蛮夷,为将军和少将军报仇。”
成城抱拳愧疚万分。
“钱某亦愿披甲请战,踏平蛮夷为将军和少将军报仇。”
“李某亦是如此。”
对于成城老将军杜文英还是比较信任的,而钱振江和李漷她还不太熟悉了解,特别是李漷,那天她刚来在滁州城门口被敬王质疑为难的时候,曾偶然间瞥见李漷和敬王有眼神交流,敬王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闲散郡王,平日里只会吃喝嫖赌溜猫逗狗,而李漷听闻是跟了爹爹数年的军中老人,这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一块去?
不是杜文英多心,而是兄长的手也是黑的,其余抢夺回来的副将遗体上手也都是黑的,他们都和太子哥哥一样都是中了那鬼夜黑手夜来香,父亲的遗体她虽然还没有见到,但杜文英敢断定,八成也是中了这夜来香,不然以父亲的雷霆手段,怎么也不可能会丢了玉潼关。
敌人现在势弱,因这个优势杜文英打算乘胜追击永绝后患,而害父亲兄长以及众将士中了夜来香的幕后黑手她也不会放过。
所以刚刚哪一出就是想故意试探一番,看看这个李漷和钱振江是何斤两。
而成城一言让杜文英甚感欣慰,但她想要的效果还没有达到,只能在心里心疼一下这位老将,之后便一一扶起跪在地上的三人,走过李漷的身边状似无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事已至此几位将军都不必自责了,这仇得报,赏赐咱也不能少拿,你们都回去好好想一下,想好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杜文英刚刚说的这些话,虽主要是说给李漷和钱振江听的,但成城听后,自觉是有将自己架在炭火上炙烤一般难受,杜元出事后,他很是自责,也很是羞愧,他是杜家家生子,与家主杜元自小一起长大,是他的随从书童信史护卫,这一次出事的时候,他也和钱振江一样不在军中,被杜元派出去调查一些可疑的事,他事还没办完就收到将军殒命玉潼关被破的消息,他没有尽到做属下的责任身先士卒,实在是羞愧难当,之所以还没有以死谢罪,就是因为他满脑子都想的是如何给杜元报仇雪恨的事,至于论功行赏在杜元死的那一刹那他便终生都不配得到,因为他不称职。
这番谈话之后,杜文英心中的疑云没有疏解,而是淤积的更加多起来,送走了成城他们之后,她便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坐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回过神来之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尚早,便揣着师父给的疗伤用的药,也不避讳直接去了高灏的房子。
她去的时候正巧军医正在给高灏换药,而高灏见杜文英来了,还是拿着药来的,瞬间心领神会的给军医使了个眼色,有之前高灏刚受伤那会的经验,军医老爷爷这次很是上道加夸张的惊呼道。
“呀!没药了。”
之后便借口取药背上药箱迅速离开,似是真的着急去取救命药,不给杜文英任何反问的机会。
杜文英见此也不点破,却在军医走后看着床上的高灏一板一眼的说道。
“无聊。”
高灏闻言也不接话,笑着问她。
“忙完了吗?”
杜文英没有回答,而是拿着药在床边坐下后,正欲给高灏上药时,手接触到他的肌肤,就感觉到了丝丝冰凉,她皱着眉头,将药递给高灏着他拿好,就伸手探进被窝里,被窝里也满是阴冷,赶忙起身将屋中放碳火盆的嵌桌拉近,又将屋内所有的窗子都关上只留一个小缝,这才转身又重新坐回床边,接过高灏手中的药,看到他半天反应不过来的神情,再次想到老军医刚刚之所以会有的举动,杜文英顿时语气就有些嫌弃的说道。
“呆子,无不无聊,傻不傻啊你!”
“疼疼疼,轻点。”
“疼死活该,叫你以后强出头。”
“说好了要保护你的,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你身处险境我都要想办法护着你的。”
这样的情话若是以前高灏说出来,杜文英的脸铁定又会变成煮熟的虾子,可今时今地境况不同,再听高灏说情话,心中虽然还有一些感触,但面上已不会再展露出羞涩的表情了,轻笑着没有再多说什么,专心致知的替高灏擦着药。
上完药后杜文英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那里烤着火,看着炭盆里的银霜碳正烧的红火的碳渣,与高灏说了一会子话直到有人来传话说宸王有请,杜文英才匆匆离开。
或许是居所什么的都安排妥当了,不必再每日颠簸劳累露宿山野,宸王的病痛倒是减轻了不少,虽仍旧不能下床行走且看起来有些虚弱,但至少人是有一些精神了,而北境这边之所以贫瘠就是因为常年气候阴冷潮湿,这么恶劣的环境于他的病情是很不利的,故而他估计自己在玉潼关也待不了多长时间了。
而且照他估计没找回杜元的遗体,杜家这丫头是怎么都不会善罢甘休的,更何况敌军现如今都被重创缩回了自己的领地,若是想要一劳永逸此时不进攻更待何时,他自己的身体自己个清楚的很,所以在病情刚有点起色就把派人将杜文英给叫来,因为他怕自己再不加紧时间传授经验帮杜文英解读一些有用的兵书,以后就更加没有时间和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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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19世纪英国作家:本杰明·迪斯雷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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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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