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精看着赤尧,内心一派慌乱,“我方才听到什么要命的话了?赤尧在心里悄悄管主子叫‘阿梨’?还让我一头撞上了?若让他知道了我知道了本不该知道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他的心思,还能活吗?是跟主子说了求保命活的几率大些,还是自己应付赤尧活命的几率大些?”铜精只是想到此处突然十分心寒,两头活着的几率都不大。
铜精想起来半年前在定界阁门口那场惨烈的争斗,心念瞎了一双眼睛的那一次,他被赤尧扔着踹着不知道打晕了多少次。
铜精打了一个哆嗦,想来就他的胆子,不死身还差的太远,若有个不破胆就好了。
铜精这样想着,转身回到南厢房,又一头扎进了炉子。
赤尧:……
出了门的方六梨:……
方六梨干笑了两声,如今这误会大了,饶是自己巧舌如簧如今也是不好解释了,憋了半晌结巴道:“妖、妖君别误会,我这里不炼邪道,铜精或是觉得,自己的铜身不满意?”
赤尧笑道:“无妨,我们说正事吧。”
二人一同坐回了石凳,方六梨将油灯珠花一并推向赤尧,道:“你瞧瞧有何不同。”
赤尧细细端详着灯下的两枚珠花,大小模样并无区别,连带上面散发的寒气都是一致的。
赤尧拿起两枚珠花细细比较,说道:“恕我眼拙,不瞒姑娘说,这珠花我细细研究了许久,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方六梨将油灯更贴近些,道:“妖君你再瞧。”
赤尧看了一眼油灯,又看向珠花,不信的将油灯端起来靠近珠花,换了两三个角度,才惊道:“珠花没有影子!”
方六梨笑道:“是了,你瞧,这两枚珠花,若说是月光淡,在月光下看不见影子也就罢了,偏在油灯下也没有影子。”
赤尧道:“这是何意?”
方六梨道:“我昨日想了一夜,终于想到了能让元神立时消散的法子,那便是献祭。”
“献祭?”
方六梨起身道:“对,献祭。凡人自上古以来便知道要用牛羊等物献祭诸神,以求庇佑。妖的献祭要高级残忍些,献祭自身都是可以的,献祭元神是禁术,多半是以自身为食召唤什么东西。因元神是特殊之物,便需要献祭者心甘情愿。昨日和前日两次献祭都有月娘的珠花在场,但此事又非月娘所为,那夜月娘正巧出街,想来也是被人引了出来,好让被献祭者瞧到她的举止样貌,幻化成她,方大户和李俭都爱慕月娘,所以甘心将元神给她,被完成了献祭。昨夜竟是我自作多情了,海蚀并非是因我的铜钱结保了命,是因为月娘的幻影,对他没有吸引。另则,我昨夜特意查过,献祭需设坛,画阵,再就是引被献祭者心甘情愿入阵,入阵之后元神会极快的消逝,所以这两日的铃声都有异常。”
“既极快完成,又何来铃声响上半个时辰?”
“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听到的都不是追命铃,应是对手的**铃。”
赤尧道:“还是有不通的地方,为何现场都有人在,却无人瞧见?”
方六梨叹了一口气:“因为被献祭者的修为,高出我们太多,所以就算献祭就在眼前,我们也什么都瞧不见。我昨日只隐隐感到有东西在,连方位都定不下,想来这位被献祭的人,也是我的前辈。”方六梨换了一种口吻,声音有些不稳:“倒不知是怎样的怪物。”
赤尧只觉得有些发懵,连方六梨都瞧不见的人——
“既瞧不见,又用**铃做**阵作何?”
“**阵不是为了这位大怪而设的,是为了设坛的人。一来这个怪物如今并没有苏醒,或是没有完全苏醒,二来若为了方大户和李俭,都算不得什么上好的元神,苍山族有的是比他们厉害百倍的元神,这个怪物不值得跑上这一躺,三来,若真有大怪出现在苍山,赤尧妖君必定立刻就得知了。所以大怪没有亲自来,他应是派了人来。这些人为了好好设坛画阵,自需要用**铃隐藏掉自己的踪迹。”
赤尧道:“若没来,这献祭如何完成?”
方六梨将两枚珠花放在手里,略一用力,珠花合二为一,方六梨将珠花方在灯下,影子斜斜地打在石桌上。
她道:“用的影子。此人必定生在古早时代,只有那个年代,众神才能像是操纵自己身体任意一部分一样操作影子。”
方六梨朝赤尧地下的影子打了个诀过去,就见赤尧的影子脱离了赤尧径直走过去与方六梨的影子并肩站在一起,方六梨收了手,影子变回到了赤尧脚下。
方六梨道:“珠花之所以没有影子,是因为这两枚珠花,本身一枚就是影子,一个失了影子,而影子也不会有影子,后来此法被天道所禁,便也失传了。”
赤尧道:“苍山极少有人修炼**铃,这倒是像外族之物。可苍山一向守边甚严,不会轻易放了外族妖物入内。”
方六梨道:“此事说来应是怪我,妖君,前些日子,许多外族来苍山找过我。”
赤尧顿时恍然大悟。
方六梨道:“今日月圆,献祭还会继续,那怪物不曾亲自来,只有影子,离了元体不会很久,他派来的人或许能画阵,却不见得能幻化成虚影,所以最关键的迷惑人心那一步还是要那怪物自己来。今夜的目标,我想赤尧妖君心里已经有数了。”
赤尧心底一颤,立时就明白了方六梨的话,月已快到中天,献祭马上开始了,今日的猎物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下来。赤尧急道:“多谢姑娘。”说完便化作一股风疾去。
方六梨自己站在院子里发呆,月光下她的影子好好的躺在她的脚下,她沉思了半晌,捏了个诀打在影子上,影子变得影影绰绰并不清晰。
“我用月光给你捏个影子,阿梨,那你便更像个人了。”
方六梨随龙妖一块在山头坐了好几天,龙妖洁白的衣袍在山风中上下翻飞,三头鸟落在她的肩膀上。
那是开智以来,方六梨记忆中极少的温馨的场景。
月光照不到的暗处,走出来一个穿黑衣的男子,他脚底无声,走到方六梨面前坐下,重新拿了一个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早上那番话,约莫是说给我听的罢。”封河开口道。
方六梨沉默半晌,还是开口道:“你是我万年来唯一的朋友,我实在不想你去送死,肥遗是古兽,又吃了十几个阴魂,你若非要拿他……”
“所以你打算关了定界阁,同我一起去。”
实在是很难得的,方六梨竟然有些紧张,她想起昔日心念捏着手绢遮脸的模样,她觉得那个模样娇俏可人,大约能打动面前这个老神仙的心,便想学起来,然而举起手来,却紧张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捏着手绢,所以只能伸手去扶了扶鬓角。
“封河,你不若带我去吧!总归你是不详的,这世间除了我没人愿意靠近你。”她用了一种欢快的语气试探性的表达着自己的心意,单手却不知觉地握紧了茶杯。
月色更浓,细细去瞧,当能看见月光在缓慢地朝封河流去,这是封河在悄悄蓄力。若平时,方六梨必定是看得见的。
“你开智以来,我教你的第一个诀你还记得吗?”封河开口道。
方六梨尚未愣过来,就见封河一指头戳到了方六梨的额前,他用尽毕生最温柔的口吻,像是哄着一个可爱的小孩子一样,轻柔地说:“今日我没来过,日后也不要常常想起我。”
定界阁起了好大的风,那风不凉,温柔和暖的围绕着方六梨,一直吹一直吹,吹的她的双眼变得迷朦,又变的清明。
月圆了,院子里只剩下一个方六梨,手里握着一个香囊,里面装满了梨膏糖。
铜精小心地将南厢房房门打开一道缝,溜到方六梨身侧,轻唤了一声主子,一边拍打着自己身上烧红的铜屑,一边小声道:“主人就这样让赤尧自己去了,不怕那怪物吃了赤尧?”
方六梨回过神来,她觉得有些不适,又见自己手里的香囊里面乘着满满的糖,心道:“这又是谁送过来的,我向来是不爱吃这甜腻东西的。”便将香囊随意扔在了桌上,只对铜精道:“莫太小看了他,苍山在他手下治理的滴水不漏固若金汤,你当他是吃素的?这次的怪物这样厉害都不敢贸然闯进来从苍山拿人,便是知道赤尧的手段。只是一个影子,赤尧应是差不多的。”
铜精想起自己二次入炉的壮举,有些委屈地撇嘴道:“谁敢小瞧赤尧妖君。”
方六梨起身来,二人说这话往正屋走去,铜精絮絮叨叨地,又说起丁昭明的头发,今日又好了,这绝不是他梳的!
不知是何处,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叫。
方六梨猛一地抬头,一轮血月挂在天上。原来妖族的圆月是这般,妖气太盛的地方,月的蛊惑被无限放大,反而染的月都是血红的。
四周升腾起无声地躁动,是万千妖物在月下压抑着自己翻腾,雾气从地面八方升腾而起,极快的向月蔓延,雾气里隐藏的野心**□□像是千万触手逼近方六梨,又在她三寸之内尖叫着散去。他们互相试探,互相融合,互相吞噬也互相纠缠成长。
方六梨放出了自己的气息,混杂在漫天的妖气中将苍山角角落落巡视了一遍。妖气盛的反噬月亮了,苍山境内,只有走动的气,没有走动的妖。
方六梨心道:“苍山的妖,都是好定力,若不是他们天生平和,便是有什么人让他们如此平和。今日盛况平日里不曾留心,以至于从未发现过。今日一见,便证明了两件事,一是苍山族万万没有面上这般式微,这里大妖云集,又有许多深藏不露的地方,我听到天族小瞧妖族,原他们是同我一般蠢。二来足以证明赤尧妖君也没有面相上那般没有野心算计,他这样年轻,御下之严,心思之稳无一不让我震惊,就但说月圆之夜,又有大怪作祟,这四周的妖气鲜活躁动如此,竟没有一个妖出来惹事,他当真是个人物。”
茫茫大雾中,隐约可见东方升腾起金色来,昨夜的那场铃声声势浩大地响起,又戛然归于平静。方六梨道,他成了。这算得上是个好消息的,月娘刚刚死了丈夫,又被选定为这次的靶子,实在是不公平。况且论说起来,月娘不比方大户和李俭,她的天命还早着呢,不仅如此,她应该还有一道仙缘,在她想起浑夕山那个山洞,李俭死去之后,方六梨便在她身上看到了命运的转折。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雾气散尽了,喧闹逐渐归于宁静。
方六梨松了一口气。铜精见她终于肯动动了,小声道:“主、主子,你若当真想赏月,不如我们坐下瞧?”
方六梨笑道:“不赏了。”
她正要回房间,忽听到东方又传来清晰可闻的狼叫声,一声大过一声,方六梨觉得自己手掌炙热,有东西要破她的符,她若有所思地看向丁昭明的房间,又看向不远处漆黑的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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