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林中有空灵的鸦叫声,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只有火把的光随风跳动,映出幢幢阴影。脚下土壤湿润,树木上有红色的血迹,衬得林中氛围愈发妖异。
顾婉妤、疯子前辈、隐一,还有一帮宿影楼的杀手们,他们满身狼狈、步履蹒跚,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这黑暗的森林中。
“还有多久到出口?”疯子前辈捂着自己被砍伤后使不上力的右手,不耐烦地问。
“快了,别催。”
宿影楼楼主刃三领头走在最前面,在与邪霞死斗的过程中他受了内伤,经脉受损,出口说话时气息不太平稳。
顾婉妤一个不留神,脚下被树枝绊了一下,身旁的人连忙扶住她。
“我没事。”顾婉妤赶紧道谢。
她应该是这群人中受伤最轻的了,只是在林中逃命的过程中因着自己不小心才受了些皮外伤。当时邪霞派看她不是宿影楼的人,就没有穷追不舍,放任她逃远了。
“邓师姐要是看你受伤,应该会很心疼。”扶住她的人温声道。
流火君带着所有字条逃走之后,没有后顾之忧的疯子前辈和隐一更是放开了手脚参战。宿影楼是杀手们聚集之处,杀手们本就时常要以命相搏地进行工作,如今虽然被人数多的邪霞占了上风,倒也不是没有一搏之力。
即便如此,宿影楼也的确是伤亡惨重。
事情发生转机,是在他们勉力支撑、边逃边战的几个时辰之后。邪霞也必须得快速离开,从出口处出谷了。
于是宿影楼众人的命还是幸运地保了下来。
当宿影楼的人知道今日被牵扯进来的顾婉妤居然是早年离开的邓师姐的女儿,都纷纷感叹时间过得真快。
既然如此,他们也把顾婉妤当成了自己人。
疯子前辈讥笑:“幸好师姐离开的早,否则教她看到你整出来的这些破事,还不知徒增多少烦恼。”
刃三面上虽无动摇之色,却也不像往日那样分毫不让地还嘴。看来以后宿影楼又会隐于江湖暗处,不轻易出来抛头露面了。
今日邪霞如此紧逼,起因也是宿影楼之前接下任务,暗杀了邪霞派中一名重要长老,才叫邪霞盯紧了这次难得的机会决意复仇。
随着时间过去,茂密得不见天日的森林透出了远处的光亮,林间也产生了小路,看来是终于要走到出口了。
此时已过子时,宿影楼必然全员淘汰,但这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
“明日我就带着众人回去。”刃三对疯子前辈说。
“哦,你们回呗。”疯子前辈随口答。
连顾婉都听出了刃三的弦外之音是想询问疯子要不要回归宿影楼,但他还是这么迟钝。
幸好还有一个懂事的隐一小朋友在。隐一抬脸问师父:“师父,我们也一起吗?”
“什么话,当然不了。”疯子奇怪地看他,“咱们的人都还在上京呢。”
“若你们想回来,也不是不行,无需特意赌气。”刃三开口。
“没想。”根本不需要思考,疯子前辈干脆地回答。
刃三也不再言语,沉默地往前走。
不远处逐渐能听到人声了,他们从层层密林中钻出,突然见到了高峰峭壁,而峭壁之间便是山谷的出口。
他们一同走了出去,在外等待的人眼中多是敌视,唯独角落里有两个人早早翘首以待,正是流火君和阮竹君。
“阮竹姐!”顾婉妤激动地跑过去,“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就来这里等着你们。”阮竹君摸摸顾婉妤的头,“受伤了吗?”
“还好,小伤。”顾婉妤摆摆手。
阮竹君脸上写着担忧与歉意,对紧随其后一看便受了伤的疯子前辈和隐一说:“因这次镜麓庄的变故把你们牵扯进来,真是不好意思。”
“不说这个。”疯子前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隐入人群默默离开的宿影楼,才放心地转过来对阮竹君说,“先回去休整吧。”
他们回到了住所,各自去疗伤休息。一路上流火君和阮竹君一直没有交流,连个眼神的交汇也没有。
顾婉妤觉得奇怪,就想单独问问阮竹姐。没想到还没等她开口,阮竹君就先一步跟她进了房间,似乎有事要讲。
“阮竹姐,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阮竹君点头,掏出一封信递给她:“今日收到了阿洋寄来的信,要我转交给你。”
“诶?!”顾婉妤接过,没想到崔煜川居然会主动寄信过来。她拆开信纸,发现里面惜字如金,只问她能否来一趟绥金城帮忙,然后还在右下角加盖了个王爷的印章。
绥金是麓北平原上的第一大城市,看来崔煜川已经去督工水利建设了。遇到了什么事,竟会需要喊她去帮忙呢?
阮竹君见顾婉妤面露不解,便问何事。
顾婉妤把信纸给她看,开玩笑道:“唉,看来要走一趟绥金了,真是业务繁忙啊。”
“你要去吗?”阮竹君见顾婉妤满身疲惫,不赞成地摇了摇头,“你近来又是赶路,又是参加大比,消耗如此大,别勉强自己。”
“没关系。”顾婉妤挽起袖子,干劲满满,“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遇到困难我肯定要冲在前面帮忙!”
阮竹君冲她温柔笑笑,脸上却浮现一些难言之色。
顾婉妤看她这样,连忙问出心中疑惑:“阮竹姐,你和流火君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何刚才气氛不对?”
“这……”阮竹君脸颊微红,“还是因为那件闫鹘要把我嫁出去的事情……”
阮竹君心思剔透,流火对她一直以来的心意,她并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她自己脑中向来缺少这根情情爱爱的弦。结果闫鹘一朝下了命令,流火君就开始跟着发疯了。
他从谷中一个人狼狈地出来的时候阮竹还以为其他人出了事情,连忙焦急地跑上去询问,结果流火君看到她就死死抱住了她,嘴里还嚷着什么“我一定会赢”、“一定不让别人娶你”……之类的话。
真是……让人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阮竹君这才有了实感,如果事情可以如他们所愿,流火成功成为武林盟主,那么她和流火就要……结为夫妻了?
阮竹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悲哀。她一直当流火是好朋友,甚至好弟弟,没有考虑过两人还能有此种展开。
不过闫鹘这一招,的确让本来毫无兴趣和斗志的流火拼上了性命在争抢大比的胜利。令她啼笑兼非。
“也没什么,不说了。”阮竹君摇摇头,不欲多言,“你要去绥金的话,什么时候去呢?”
“尽快吧。”顾婉妤托腮想,“接下来大比的环节都是单挑擂台了,我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如早点过去看看,把崔煜川逼得来求助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崔煜川总不会在绥金城受欺负了吧?”
顾婉妤不知道,她一句玩笑似的猜测,竟真能准确概括崔煜川这段时间的遭遇。
自从那日,崔煜川主动进宫面圣,接下督察麓北水利建设的任务后,事情就朝着逐渐复杂的走向发展。
首先是主导水利建设的官员,居然是大太监李行。
李行年纪不小,是两朝后宫总管,此人在前朝所做的一切,完全会让他成为那种在史书上被人痛骂千年的霍乱朝政的阉党。
他在宫中深耕多年势力雄厚,与皇家交际密切受到信任重用,背后又有庞大的特务机构“秘应司”为支撑,大臣们都不敢招惹他。
直到新帝上台,以雷霆手段狠狠压制了阉党一番,他才偃旗息鼓,老实做人。
但即便是这样,李行手中仍有许多实权,难以一时尽数夺去,秘应司向皇帝检举大臣,皇帝也还会听取,因此现在宫中同样少有人敢招惹他。
从上京出发那天,崔煜川骑在马上,见红轿子里探出李行那张沧桑又谄媚的老脸,整个人都呆滞了。
怪不得皇帝把督工一事交给他,除了他这个本就不在朝中为官,又身份高贵流有皇族血统的王爷,还有哪个大臣做李行的督工能做出实效的?
但就算是他,也不想跟李行这种面上和蔼,心里憋着使坏的人朝夕相处啊!
更何况他本人在皇帝那里也是信任不足的状态,要是哪天让李行参了一本,他还有法子正常回上京吗?
真是个难搞的差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崔煜川就这样跟着队伍从上京出发,一路到了麓北的绥金城。刚一进城,就受到当地的百姓的夹道欢迎,还有知府亲自将他们接入最豪华的酒楼宴请招待、接风洗尘。
崔煜川吃着堪比宫廷夜宴的酒席,心里想,就这个待遇,还以为皇帝亲自来了呢。
看看人人都怕秘应司和秘应司的老大,并不是一句虚言。
他心中隐隐有预感,离了上京,李行要不老实了。
果然,拿着设计图纸,福源堰的工程一开始,就有各种地方官员前来送礼慰问。
崔煜川一个接一个地拒绝,软硬兼施地把礼都退回去,却见李行都收下来了。
这也就罢了,只要水利能修好,无伤大雅之事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随之而来的,又是更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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