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身边的白面公公于是急匆匆地领着几个侍卫紧跟着那二人去了侧殿,几位大概是与那男子交好的官员也离席跟了上去。殿内又开始议论纷纷,声音越来越大,都互相揣测着其中变故,更有好事的站到了殿中伸长了脖子往前头瞪眼,而也无人上前规束。
一头雾水的周以以此刻也忘记了回席,就站在岐王桌前的极佳观赏位往那朦胧着昏黄光晕的珠帘后瞧。隐隐约约从旁人的议论声中,她了解到方才拉着王妃离开的是当今门下省的侍中韩绩,也是元宁太后的胞弟,故而权势丝毫不逊于萧张二位中书令。而岐王妃则是他的嫡长女,即太后的亲侄,也难怪在寿宴上这般唐突离席也无人敢制止。
“莫不是与岐王殿下有关?”已经有人发现了李灏的缺席,小声嘀咕道。
“怎会,我听闻王妃在岐王府是做主的那个。”又一人小声反驳道,“岐王殿下连侧室都不敢娶,怎可能忤逆王妃的意思?”
周围人都赞同地点头。看来岐王妃仗太后势竟真连皇子都能压上一头。
“啊——”
正嗡嗡议论间,珠帘后忽如其来的一瞬女子尖叫声却兀地划破了殿内躁动不安的空气。接下来便是碰撞声、扭打声、器皿掉落声,隐约还能听见女人歇斯底里的叫骂,使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瞠目结舌,动也不敢挪动半分。
“到底怎么回事!”太后忍无可忍,从御榻上站起来,不顾皇后的劝阻自行下了高台,脸上挂着寿宴被打断的盛怒。她走到侧殿前,就打算亲自进去看看是什么个情况,却有一人跌跌撞撞地从珠帘后扑了出来,挤在她身上,差点没把她撞倒在地。
太后扶着玉柱许久才站稳身子,顿时更加怒不可遏,反手扇了那不长眼的人一个巴掌:“混账东西!”
那人被扇得眼冒金星,慌慌张张地赶紧跪下来磕头谢罪。再仔细一看,却是刚才带人进去查看的公公,他此时一半脸被扇得高高肿起,另一半上还有几道鲜血淋漓的指甲抓痕,看起来既凄惨又滑稽。
“太后娘娘恕罪、恕罪……”
太后见到是他,气稍微消了些,厉声问道:“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是……”那太监却支支吾吾,见太后眉头再度皱紧,才畏缩地挤出一点蚊子大小的声音,“是岐王殿下和……”
“和谁?”太后耐心烧了个干净,也不顾殿下文武百官仍在看着,一脚踢在了太监的膝盖上,“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叫你这贱奴才张不开嘴?”
“是……“那太监被踢得往后一缩,也不敢喊疼。见再隐瞒就要脑袋落地了,便一咬牙,大声将方才所见报了出来,”是岐王殿下和安平公主在侧殿的假山后、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了!”
此言一出,顿时哗然。任凭是素爱造谣诬陷的酷吏也想不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皇后闻言也终于安坐不住,面色苍白地站了起来。
“你这奴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走到太监身前,轻声道,威严却丝毫不输太后,“怎可如此诋毁岐王与安平,你可知这是死罪?”
太监知道自己如今已是一根筋两头堵,说什么都难逃一死,干脆埋下了头,一言不发只管抖如筛糠。而此时珠帘猛地散开,韩侍中面色极差地走了出来,一边用森严嗓音愠怒道:“刘公公看见了,臣与臣女看见了,诸位同僚也都看见了。皇后殿下,难道臣等都是为了构陷岐王、而在此故意搅乱太后寿宴么?”
方才跟着进去的人也都接连走了出来,满脸肃杀地充当了他的人证。岐王妃也被搀扶着走出,只见她衣衫凌乱、梨花带雨,哭得好不伤心,谁看了不为之揪心怜悯。
而周以以却忽然见着其中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使她惊讶地睁圆了眼。
袁常侍怎么在这里?方才也没见他进去啊……难道说他之前一直在里头不成?
而不及她多想,就见岐王妃噗通跪了下来,向着太后哭诉道:“太后娘娘、侄女不才,虽不能辅佐岐王成就功业,然成婚两年来也安分守己,相夫持家尽心尽责。谁知岐王不仅负了侄女的一片痴心,竟还与已婚的亲姐姐乱.伦,眼中可还有礼教纲常、可还有您与陛下在吗!”
“简直一派胡言!”她话音刚落,先开口的却是皇后,她又气又怕,指尖颤抖地指着王妃喝道,“这世间怎可能有这样的事?你们如此合伙构陷,就不怕日后查处吗?”
席中的萧蔺也站起来,为其妹妹帮腔道:“岐王李灏是皇后嫡子、也是臣从小看管到大的外甥,为人向来端正磊落,断不可能行这般苟且之事!”
其党羽也立即起身附和,为岐王鸣冤。韩绩一派见状亦不甘示弱,与之争执起来。殿中顿时纷乱四起,俨然从一场寿宴变成了党争政辩。而北侧高台上最该发声定调的人此时却只垂着头,面容在十二旒珠的遮掩下晦暗不清。
“莫吵!”最后还是由太后出声,一锤定音。她本来盛怒,这会倒显得比周围人冷静许多,沉声道,“事实到底如何,将岐王与安平公主带出来查问便知。”
她一挥手,那方才挨了好一顿打的刘公公又从地上咕噜爬起来,得了大赦般连连应声,钻进去拿人了。不一会就将被侍卫看守着的岐王李灏和安平公主李晗带了出来。
两人被扯出了昏暗的侧殿,到了亮如白昼的南山正殿,也便如突然见了光的阴沟老鼠般,低着头畏畏缩缩,不发一言。然见他们确实衣衫不整、面红耳赤,安平公主的襦裙更是凌乱松散,帔带不知所踪,露出大片肌肤,画面看着甚是香艳。
如此一来,事实如何是一目了然了。皇后也再争辩不得,面色惨白地僵在原地。
“真是好大的胆子。”太后简直气得发抖,冷笑道,“在吾寿宴上行如此不伦之事。”
“太后陛下,此事或还有隐情,还是不要如此快下论断为好。”萧蔺到底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狐狸,见形势已十分不妙,便立刻进言道。
太后也知此事并非是处置一桩通奸案这么简单,关乎的可是皇室的脸目。如今天下有头有脸的人物都齐聚在此,凡事都不可轻举妄动。
“萧相所言如是。”她压抑下怒意,镇定道,“带下去,大理寺给吾彻查此事,胆敢歪曲懈怠者,斩。”
李灏和李晗被侍卫带出了殿,众人也都渐渐地回到了席上,闹剧至此算是结束。周以以也终于看完了这一出精彩大戏,合上了一直张圆的嘴,打算回身往李暄那去,却忽然又听得太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方才,是谁揭发的此事?”
“是他、长德驸马!”岐王妃尖利的嗓音传来,周以以立即就感到了许多道炽烈的目光,仿佛正午的太阳般直直照在了自己身上。
打死也没想到还有自己戏份的周以以缓缓转过身,额上流下冷汗,好声为自己开解道:“非也,臣只是捡到了岐王殿下的玉珏,以为是王妃所赠,于是还给她罢了……”
太后本就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一看竟是那上不得台面的长德的驸马,便凌步走上前去,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吾看你分明就是有意扰乱寿宴、该当何罪!”
周以以大惊失色,立马跪了下来谢罪,因为过度惊慌而浑身一抖,十分上不得台面地将身子蹭到了太后的手上,而后立即又惶恐地缩回了地面。
“臣心念太后陛下,故而对岐王妃也万万不敢怠慢,故而才献回玉珏。”她伏在地上,想起方才听说王妃是太后亲侄女之事,决定就豁出去一把,胡诌起来,“臣本是为表忠心,却不料引出此等祸事,可若是机缘巧合下能够为王妃揭露真情、还王妃与陛下您以公道,就是被治罪臣也心甘情愿了!”
太后闻言忽地一怔,似乎想到什么。而李暄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她身边,同样跪下,低头声泪俱下道:“臣与驸马一直心向于您,陛下若执意要罚,臣愿与驸马一同领罪。只是怕您分出精力来处置杂事,怕要使真相一揭而过了。”
说着她的目光不经意朝皇后瞥去,太后见状,也终于想明白他们话中之意。若是将处罚的重点落在揭发者身上,不仅会叫其他忠于她的人见了寒心,还会令萧后一派模糊罪过,使通奸一事不了了之。
想着她便极快地露出笑容,像真是不计前嫌、世理通达似的,俯身将两人扶起,柔声安抚道:“是吾欠考虑了,长德与驸马如此忠心于吾,吾万不该迁怒才是。”
“来人,赐钱千匹!“她甚是大度地赏道。
她想得明明白白,虽说长德夫妇势微,但若能叫他们对自己感恩戴德,日后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况且这次也亏得他们愚蠢行事,给了她压萧后一头的好把柄。
随着太监们拿出装钱的盒子交在驸马手上,殿内剑拔弩张的氛围也顿时缓和下来,众臣纷纷起身赞颂元宁太后的凤仪天下、宽厚仁心,一时殿中到处充满了嗡嗡的奉承之声,唯有皇后与萧蔺派一言不发。
虽说如此,此次寿宴也注定了戛然而止不欢而散。周以以拿了白得的赏钱,千恩万谢地又发了一百个毒誓死要效忠于太后圣慈,而后倒退着小心翼翼地混在人潮中撤离了南山殿。
等到走进了黑漆漆的深夜,闻见了晚风湿咸的气味,她终于有了劫后余生的实感,双腿也后怕地打起抖来。
“吓死我了。差点脑袋没了。”周以以摸着心口,夸张地大口喘气,“多亏您为我求情。”
“非也,应当是亏得你自己啊。”李暄却呵呵笑道,只是看向她的墨眸中晦暗不明,没有丝毫笑意,“竟在生死之间想到装作太后忠臣,又暗指通奸为大不敬之由一事,驸马的城府真是在本宫意料之外。”
周以以闻言疑惑地歪头,她刚才有想到这么多弯弯绕绕吗,难道说:“难道说我是个被埋没的政治天才?”
“……”李暄蹙眉,目光冷厉地又审视了她好一会,终于放弃了般,叹道,“罢了。”
她伸出手,说:“拿来。”
周以以一抖,装傻道:“什么?”
李暄勾起唇角,不怀好意道:“以为本宫没看见?”
“你又偷了太后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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