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楚宁右脚翘在左膝盖上，两手垫在脑袋底下，两眼睁着望着头顶上的湖色帷幔，怔怔发着呆。

有时候，有的事情，一旦超出了认知，就会朝着原先从没有想过的方向上发展，且越来越离谱。

霍虞音离开之后，楚宁越想觉得不对劲，她有个非常大胆的念头，且亟待验证。

可偏偏，这几天，霍虞音居然称病，没有上朝。

又或许，是真的受伤了？

楚宁深深叹了一口气，觉得问题有些复杂。

紫琪端着脸盆从捎间外进来，隔着罩帘就听见里面的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哼哼唧唧地发出嘤——地尖锐声音。紫琪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却总是听见她这道怪癖的声音。

床围外摆着好几个凳子，上面摆满了瓜果蜜饯小点心，旁边还有个油纸叠成的小方盒子，里面盛满了瓜子壳。

她看着人躺在那里发呆，走上前将脸盆放在铜架子上，翁声道：“娘娘，不早了，我伺候您洗漱吧。”

楚宁听见她的话，断了思绪，起身靸鞋走过去，看见紫琪给她准备的简易版牙刷，旁边是一小碟银盐。

她愣了愣，拿起牙刷沾了些盐，就往嘴里放。

嘶——

她倒吸了口冷气，左手捂住脸颊。紫琪听见，忙问：“怎么了？”

楚宁捂着脸，疼得龇牙咧嘴，含糊着说：“嘴里长了个泡。”

紫琪：“……您瓜子嗑多了，娘娘。”

楚宁欲哭无泪，能怪她么，这该死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无聊，除了发呆就是发呆，一点娱乐活动都没有。

才来了两三个月，她就胖了一圈。

紫琪说：“赶明儿我让太医给您开些消火败毒的汤药来。”

她忍着疼刷完了牙，洗了洗脸，又叫紫琪打水洗脚。

坐在床边，楚宁望着紫琪忙前忙后地收拾盘盘碟碟，忽然开口向她打探：“紫琪……听说，霍虞音好几天没上朝啦？”

紫琪愣了一下，忙提醒她：“娘娘，您不能直呼陛下名讳的。”

楚宁忙想起来，捂了下嘴，笑着说：“我给忘了。”

紫琪收拾完那些小零食，转身走过去，说：“这两日陛下身子不适，所以就停了早朝，把折子送到福宁殿了。”

楚宁恍恍惚惚哦了一声，点点头，又问了一声：“对了，陛下他常身子不适么？”

紫琪见她居然主动关心起陛下来，有些惊喜地靠过去，坐在床边上，和她说：“我也是听赵嬷嬷说起过，陛下少时生过一场大病，而后身子骨一向弱些，再加上先皇后生子难产，陛下胎里就先天不足，所以就常常隔三差五地要修养几天。”

楚宁怔住，她倒是从来没有听过霍虞音有这条毛病，可也不知怎么，她将霍虞音这条毛病，下意识地带入了她姨妈来的情形。女子天生会来大姨妈，大多数人多多少少也都会有些感觉，更何况是身体素质并不好的古代人。如果霍虞音真的是女人，也真的来大姨妈，那么她常常借口修养，也是正常。

楚宁心里盘算着，抿唇没有说话。

紫琪又主动地开口说：“娘娘何不去看看陛下？娘娘与陛下大婚不过才月余，小年轻夫妻，最是新婚燕尔的时候，娘娘如今是祁国的皇后，普天之下，没有人比您更有资格关心陛下了。说起来，您出自楚国，陛下其实多少有些忌惮，如果娘娘能主动些，久而久之有了情分，娘娘不是也多了一层庇护么？”

楚宁唔了声，说得有道理。

她是该去讨好霍虞音。虽然他答应，不会杀她，但是不杀是一回事，过得好又是另一回事。

不过，什么情分不情分的，还是算了。

她只想做一个无情无欲的美女。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霍虞音是个女人，也不行。

但是吧，如果她手里要是有个霍虞音的秘密，会不会更有保障一点？

念头刚冒出头，她很快又摇了摇头。

不行，就算她真的知道了霍虞音的秘密，但是万一他兽心大发，要杀她灭口怎么办？

不行不行，风险太大。

楚宁洗完澡，拿擦脚布擦干上床，然后拉过被子盖上，背过身灰心道：“算了吧，我又不是太医，去了又不顶用。”

紫琪坐在床边，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作了罢。

其实她是有私心。

她知道，陛下派她来监视皇后的一举一动，但是这么多天来的相处，她已经不想让楚宁和陛下站在对立面了，帝后是真的帝后，却也只是帝后。她想，如果他们成为真正的夫妻，或许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她也不再需要纠结，在忠诚于大祁国君之下，有一天，到底要不要伤害她的这个有点不着调的“娘”。

睡到二更天的时候，紫琪忽然惊醒了，漆黑朦胧地房间里，睁眼看见床头站着个人影，差点把她吓得厥过去。

唰地瞪眼过去，眼神凌厉地冷喝道：“谁？！”

朦朦胧胧的夜里，这一记眼神也叫人看得清清楚楚，楚宁惊了一下，忙扶着腰，哆嗦道：“你你你老娘！”

紫琪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楚宁。

她吁了一口气，坐起身，打着呵欠道：“娘娘，您怎么半夜过来了？”说着，就要下床去点灯。

楚宁拉住她，道：“先别点灯了，我看得见。”

紫琪坐在床边，迷迷糊糊地看她，犹豫问道：“娘娘，有事？”

楚宁长吁短叹道：“有点睡不着。失眠。内分泌失调。”

“……”

和楚宁待久了，紫琪也渐渐有些懂她的意思了，她抱着被子，这才看清，楚宁换了寝衣，穿上了一套广袖对襟长衫，天暗看不清颜色，不过大致是暖色的。

“那我陪您说说话？”

楚宁舔了下唇角，似乎踌躇挣扎了好一会，才道：“我能不能求你帮个忙？”

紫琪：“您说。”

楚宁眯着眼，笑得见牙不见眼。紫琪哆嗦了一下，觉得后背有点毛。

半个时辰后，福宁殿寝殿后屋顶上。

两个蒙着面的人猫着身子趴在那琉璃瓦上，狂风呼啸吹过来，树上鹧鸪偶或间叫一两声，愈发显得整个福宁殿寂静肃杀。

紫琪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答应带她来。

她压着声音道：“娘娘，您说您要是来看陛下，走大门不是挺好么？用得着做贼似的嘛？”

楚宁趴在那里，蹑手蹑脚扒开一块琉璃瓦，然后低头凑过去，像是有一点光亮，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你懂什么，这叫做好事不留名。”

紫琪：“……”

她怎么有种被忽悠了的感觉呢。

要是被陛下知道，她帮着皇后干倒戈的事，她大概会被革出暗卫，俸禄少一大半不说，没准小命都不保。

她有点后悔了。

紫琪拉了拉楚宁的裙摆，小声地说：“娘娘，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明天天亮再来也行啊。”

“等等等等——”楚宁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嘴歪眼斜地透过那小孔往里看，都快三更了，里面居然还有光亮，烛台旁边，好像还有一道人影。

长发及腰，银白中单……

只是看不见正脸。

好像是女的，又好像是男的，楚宁有点分辨不出来。

都怪古代人睡衣太宽松。

寝殿内，霍虞音正要上床，走到黄杨木雕花落地罩旁，忽然停住脚，没有半点犹豫，几乎是一瞬间，一阵疾风扑灭了殿内的烛火，随手捞起桌上盘碟里的红枣，指尖一弹，打了出去。

与此同时，楚宁哎呦了一声，连忙抬手捂住眼睛。

紫琪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好像被发现了，快跑！”没有任何犹豫，她站起身，拉住紫琪就跑。

紫琪也没有半点犹豫，一把揽住楚宁的腰，脚尖一点，带着她从屋顶上纵深一跃，往柔仪殿后殿方向飞去。

她这天下第一的轻功，还是头一回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不出一刻钟，两人平安回到了柔仪殿。

双双扯掉蒙面，藏在床底下。紫琪去点灯，楚宁眼疾手快脱掉衣服鞋子，光脚就往床上躺，装作早已入睡的假象。

“你怎么又点灯了？不是不叫你点灯吗？”楚宁话刚落音，房间里已然亮堂起来。

紫琪一边点灯，一边说：“堂堂皇后寝殿，一点亮都没有，才更让人起疑……”

话还没说完，紫琪转过身看见坐在榻上的人，惊呼道：“了不得！您眼睛怎么了？”

楚宁愣了下，后知后觉伸手去捂右眼，眨巴了两下，这才发觉有些疼，她道：“我刚刚好像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

紫琪去拿贵妃镜，对着她照道：“您看看，黑了一块。”

楚宁看着铜镜里的眼睛，黑了整整一圈，又圆又大，像国宝。她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该死的霍虞音，下这么黑的死手！

紫琪见她沉默，心下后怕，慌张地说：“一定是被发现了，要是明天陛下过来，看见问起来，怎么办？”

楚宁捂着眼睛，又想又后悔，今晚去刺探霍虞音的**。

本来都决定算了，万一惹恼了霍虞音，划不来。管他是男是女，是公是母，与她又有什么相干？

可她这人心里简直搁不住一点事，越想越好奇不说，不弄清楚还睡不着觉。闹腾着紫琪陪她一起去，想着她有武功，爬屋顶上来下来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万一能不声不响撞见个大秘密呢，日后霍虞音要是翻脸，她还能有个谈判的筹码。

谁知好死不死地，是男是女没看清就算了，还被人发现了。

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深吸了口气，看着紫琪，和她商量道：“明天我就称病，谁也不见！”

紫琪想了想，好像也没有别的法子了，点了点头肯定地说：“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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