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霍虞音见状,朝着床榻走了过去。她微微俯身,装作一脸担忧地说:“只怕是伤口又裂开了,朕看看。”
楚宁吓得立马坐了起来,手掌压着领口,忙结舌道:“没,没有,我又好了,一点事儿都没有了。”
霍虞音勾唇,这人演技实在拙劣,也不知是真的,还是故意如此。如果是故意的,那她还是真是小瞧了这楚国公主的本事。
霍虞音进一步试探她,她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的脸,然后也坐在了床边,故作纠结踌躇,最后说:“还是看看吧,公主要是因此留有顽疾,岂不是朕的罪过?你放心,朕是君子,又与公主有婚约在身,我们不用顾虑那些虚礼。”说着,她就要伸手过去,要去解楚宁领口的扣子。
楚宁骇然吓了一跳,立马从床上弹了起来,和霍虞音隔开丈来远,她脚跟踉跄了一下,忙又扶着旁边的落地罩,满脸真诚,推脱道:“没有,真的,我真的不疼了,我现在精神抖擞,力壮如牛!”
倒头一回听见有人用这话来形容姑娘家的,霍虞音忍着笑意,坐在软榻上,隔着距离看向眼前的人,美眸纯澈,俨然一派天真,她稍默了下,不动声色调转视线,叹了口气,故作叹惋姿态,道:“公主当真是嫌弃朕,即便是罔顾性命之忧,也不肯叫朕看一看伤势,公主既然如此不情愿,那朕还是走吧。”
哎哎哎,生气了。
了不得。
楚宁心里冷不丁咯噔了下,她刚刚是得罪霍虞音了?
不是说好,要好好抱大腿的么!
楚宁见霍虞音要走,以为是要准备出去吩咐人,要把她关起来,然后严刑拷打,走原书剧情。吓得她立马冲过去,将人拦住。
奈何肚子这时候不争气起来,早不叫晚不叫,非得这时候叫。
绵长悠扬的一声,楚宁恨不得立时挖个大洞,然后钻进去。
霍虞音忍不住唇角上扬,她看向眼前张开大手拦住她去向的人,笑着问她:“饿了?”
楚宁讪讪地,捂了捂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有一点。”
霍虞音负手站在那里,朝外吩咐:“传膳。”
殿外黄门听见皇帝的声音,都不免怔了怔,这时当又不是用膳时分,再说,又怎么好端端地跑到楚国公主这来用膳。
阖宫上下都知晓,这楚国公主虽贵为一国公主,但说到底不过是和亲公主。从古到今,和亲公主在历史上,一向也没有多尊贵过,下场凄惨的也大有人在。因此,没有人会将这和亲公主放在心上过。
可现在看来,依照皇帝的意思,似乎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丛华虽纳罕,却也吩咐人去传膳。不一会儿,柔仪殿内的桌上就摆满了杯盏碗碟。
楚宁站在那儿,看着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满屋子里都飘着食物的香气。她现在才知道,食物居然也是可爱的。
霍虞音也立在一旁,余光瞥见身旁的人,目光从头到尾就盯在膳食上,发出恶狼一样的光亮。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甚至要以为,眼前这人并不是楚国公主,而是半路被人掉了包。若非如此,怎么这个楚宁和探子打听的楚宁,简直判若两人。
这样的人,又怎么当好一个合格的细作?
又或许,是她错判了。这才是最高深的细作,蛊惑人于无形之中。瞧,自己不就是差一点被她骗了么?
霍虞音深吸了口气,抬眼看人,正好楚宁视线也睨过来,四目相对,有一刻的静默。
霍虞音牵了牵唇,心下会意,道:“用膳吧。”
得了指令,楚宁也不再矜持,提裙在桌旁坐下来。她现在觉得饿得头都有些晕,再加上闻见这一屋子烧鸡飘香的味道,她想,再不吃东西,她大概下一秒钟就会晕过去。
门旁碧茴见状,忙上来小声提醒她:“公主,陛下还未落席,您不能先坐下。”
楚宁一怔,她刚来,还不懂这里的规矩。她忙看向一旁的霍虞音。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也传进了霍虞音的耳朵里。霍虞音瞥了一眼那宫女,又看向楚宁,温声说了句无碍,随后也跟着一起坐下来。
“这一道鸽子汤不错,对公主伤口愈合有好处。”
霍虞音话刚落音,那侍女碧茴连忙上来,要去盛那碗鸽子汤。霍虞音看着她的动作,游刃有余,在帝王面前也丝毫不露怯,一看便就知道是训练了的。
比起楚宁,这人才像是个专业细作的样子。
霍虞音看着她盛了一碗鸽子汤,先放在了她面前,不等她继续伺候,她便不动声色地开口吩咐:“放下吧,朕与公主用膳,不用旁人伺候,都退出大殿。”
丛华跟着霍虞音多年,一句话刚落音,就会意地上前来,将所有的宫人全都带了下去。
楚宁捏着汤勺,转头看了眼,望见碧茴离去的背影。
这碧茴是奸细。
看来不止她看出来,就连霍虞音也看了出来。所以,他会不会以为,她和这个碧茴是一伙的?要是这个碧茴做出什么来,霍虞音会不会觉得,是她的意思,然后到时候细作的事情败露,她又走回了原剧情?
根据既定剧情,这楚国公主的确是奸细,而且结局还是因为奸细身份败露,被凌虐至死。
这是既定的事实。所以,就意味着,最后这场和亲博弈的胜利者,是霍虞音?
她没有完整地看完那本小说,也大纲总剧情都不知道。整本书里,她唯一确定且知晓的完整人设,就是这个和她同名同姓的炮灰楚国公主。
早知道要穿书,她一定连夜将那本小说看完,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懂。
“公主在想什么?”霍虞音望见眼前的人正发呆,开口问她。
楚宁怔了下,连忙抽回思绪,啊了一声说没什么。
霍虞音将面前的那碗鸽子汤端了过去,道:“尝一尝这个,看味道怎么样?”
楚宁捏着瓷勺,看着面前的汤碗愣在那里,这是刚刚碧茴给霍虞音盛的,那须臾间,会不会下了毒?
这人是专业奸细,在这种场合下下毒,一定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或许就在刚刚那一小会,这碗鸽子汤里就下了毒!
to喝,or not to喝,是一个问题。
喝了,万一要是有毒怎么办?
不喝,霍虞音一定会怀疑。反倒给他塞了个杀她的把柄。
好难。
楚宁咬着唇,静静盯着那碗鸽子汤,片刻之后,她终于做了一个决定,抬头道:“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烧鸡。”
说着,伸手就撕了个鸡腿,头也不抬地干饭。
霍虞音坐在旁边,不动声色盯着她的头顶,随即勾了勾唇。
看起来,这楚国公主,也不完全是真的天真不谙世事的。
楚宁不敢去看霍虞音,只埋着头干饭。既然没法面对,那就直接不要面对好了。她就不相信,她什么都不做,这霍虞音就给她扣帽子!
霍虞音见她吃得挺有那么回事,不觉间被她感染,也有些饿了。她抬手执起瓷勺,将那碗鸽子汤用完了。
楚宁余光瞥见,就知道,刚刚霍虞音在试探她,这样看来,这碗汤是没有毒的,那么,她也自然没有通过考验?
只是,霍虞音好像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打算要拿这件事做文章。
吃得有些撑,两个烧鸡腿下肚,她就被噎得没了胃口。
霍虞音也没有再停留,起身作势要离开。
楚宁忽然叫住了他:“陛下——”
霍虞音停住脚,站在门旁回头看她,语气平淡:“公主还有事么?”
楚宁抿了下唇,说:“我……我想要个贴身婢女。”
霍虞音轻扬眉,有些意外她提出这个要求。她笑道:“公主不是从楚国带了不少侍从么,怎么,用着都不顺心?”
楚宁微微忐忑,潜意识里她告诉自己,要想保住小命,就必须取得霍虞音的信任。否则,霍虞音要杀她,简直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她脸上堆起笑,解释道:“楚国侍从虽多,但大都对祁国风俗习惯并不了解,我既来了祁国,定是要长居祁国的,不如陛下,赐给我一个贴身婢女?”
霍虞音笑而不语,晌午的阳光从廊庑外的树丛里映射进来,斑驳漏在她身上,照出明亮的光,像波斯的斑斓宝石。
不得不说,这楚国公主,的确是聪明的。
这种聪明,有一种大智若愚的意思。
霍虞音没有反对,却只找出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她反问道:“那公主的意思,是决定要嫁给朕,留在祁国了?”
楚宁一怔,她只想取得霍虞音的信任,告诉他,她和那些楚国来的奸细没有关系,不但如此,她还要主动和他们划清界限,以此证明,她的决心和立场。
可谁说,她就要嫁给他了?
她抿着唇,苦恼地犹豫着。
不嫁给他,就得被退回楚国,楚国又是什么境况,她尚且不知。只怕还不如现在。
算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楚宁把银牙一咬,仰起头盯着霍虞音,神气道:“那是自然,我既然来了祁国和亲,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就算将来埋进坟堆里,也是你祁国皇帝的尸首,这辈子都对你不离不弃。”
霍虞音轻怔,背光望着眼前的人。
懵懵懂懂十六七的姑娘家,懂得什么叫不离不弃?
霍虞音默言不语,转身出了大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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