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寒要找谢长亭很容易,知道那人在温泉一定是去沐浴了,只是亲眼得见和自己想的,却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温泉薄雾中,最先看到的便是泉边被褪下的衣衫和绫带,青烟与一抹纯白交织,如同远山。
他轻声走近,将薄雾拨开,只见泉边正靠着一道削瘦的身影,隔着白雾隐约能看到白玉一般露在泉水之外的身子,有水珠从圆润的肩头滑下,顺着肌理往下落。
美人如花隔云端,看不真切,犹抱琵琶半遮面,又令人见之难忘。
但谢长亭很瘦,身上好似没几两肉似的,脖颈下的锁骨都格外明显,汇聚了一滩泉水在其间。
那人侧着头靠在泉边,纤细的脖颈与肩膀的距离拉到极致,将那道弧线拉长,如同一道琴弦,绷紧在琴体上,能弹出动人优美的乐声。
只是瓷娃娃一般的人薄唇浅淡,面色也不曾因这温泉水红上一分,倒是那双眼睛极为好看,虽然阖着,浓密的睫毛倒是十分卷翘,犹如鸦羽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闭目便已然这般好看,若是睁眼…
初寒正这么想着,温泉中的人便霎时睁开了双眸,蕴含着琉璃眸的桃花眼直直朝他望了过来,令他莫名心悸了一下。
谢长亭察觉到有人站在那里,也能感觉到来的人是初寒,只是不知他为何站了那么久。
他虽然看不见,但还是下意识睁眼“望”了过去。
“初寒?”
没有人回应他,没几秒,他却听到了落水的声音,有人进到了温泉之中。
谢长亭没动:“你怎么也下来了?”
初寒似乎在朝他靠近,还懒洋洋地问他:“怎么,我不可以洗吗?”
谢长亭重新闭上眼睛:“自然可以。”
初寒缓缓走到他旁边,问:“把白绫摘了,眼睛不疼吗?”
谢长亭轻轻摇头:“不疼。”
他话音刚落,眼前便被温热的水覆上,那人似乎以术法将水凝聚在掌心,而后贴在他的眼睛上。
痛感确实稍作缓解。
他羽睫微微颤动,道:“多谢。”
初寒笑了一声:“啊呀呀,这么客气?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你得和我从早道谢到晚呢。”
谢长亭张了张口:“那…”
他话未曾说完,初寒先道:“免了免了,这屋子其实也不能算是我的,我这叫…占山为王。”
谢长亭闻言,唇边带了点笑意:“占山为王…什么王?蛇王?”
初寒挑了挑眉,颇为诧异地问:“仙君为什么会觉得,我的真身是蛇?”
谢长亭感受着眼前的温度,淡淡道:“你很冷。”
初寒不由得笑道:“我很冷?我明明很热情。”
谢长亭:“…身体冷。”
“哦,”初寒扬眉,“身体冷就是蛇吗?那我百年前救仙君的时候,你也很冷,莫非咱们是同类?”
谢长亭一时无言,他怔忡了一瞬,随即道:“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初寒眉眼弯弯望着谢长亭,问:“仙君想知道我的真身是什么?”
谢长亭顿了顿,抬手将对方的手从眼睛上移开:“是什么?”
他已经好多了,眼睛灼烧的疼痛被温热的水散去不少。
初寒确认谢长亭眼睛没什么大碍之后,便跟着靠在温泉边上,半真半假道:“妖族若是把自己的真身显露给非同族之人看,仙君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谢长亭浅笑:“什么?”
初寒垂眸,目光落在那抹真切的笑意上,眼神炽热:“意味着…我把你当亲人,或是最信任的人,又或者…最爱的人。”
谢长亭沉默须臾,道:“你又在诓我。”
从初寒问他意味着什么开始,他便知道,这人又要寻他开心。
且不说他曾在妖族待过一月,苍鹤山的多年教导,他对三界的习俗规矩都有了解。
初寒被戳穿也只是笑一笑,歪着头看着谢长亭唇边那抹还没消散的笑意,低声问:“仙君今日心情不错?”
谢长亭:“嗯?”
初寒慵懒地靠在泉边,目光依旧在谢长亭身上:“让我来猜猜,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吗?”
谢长亭心中微沉,院子里发生的一切,想必初寒早就知道了。
他点头道:“听到仇人过得不好,自然是该高兴的。”
“哦?”初寒侧过头一手撑在旁边,像是将谢长亭揽在怀里似的:“这么说,仙君是站在魔族这一边咯?”
谢长亭泡的差不多了,从温泉中站起来。随意道:“左右世人都觉得我与前任魔尊沆瀣一气,不过三界的这些事都与我无关了。”
他一步跨上温泉,还没站稳,池子里的人也跟着上来了,周身便披上了一件绒毛毯子,将满身出刚温泉拢过来的凉意阻隔在外。
他还没来得及道谢,整个人又被初寒抱了起来,两人朝屋子走去。
谢长亭轻轻蹙眉:“不是买了鞋子吗?”
初寒悠悠道:“仙君打算把新鞋子变成湿的吗?”
谢长亭松了眉头:“你说的有道理。”
他被一路抱回了床榻,身上的水珠早已被毯子吸干,索性初寒没忘记把他的衣袍一起带回来。
他摸索着手里的衣袍,正寻着衣袖的口子,一旁的人接了过去,替他穿好衣物,却在看到他脚底的伤口时,狠狠蹙眉。
初寒拉着人坐下,去看踩过砂石有些划伤的脚底:“你就是这么走到温泉的?”
谢长亭并不觉得疼:“嗯。”
初寒看着对方理所当然的模样,嗤笑一声:“哦,我明白了,是鹿太小了,仙君怕自己的重量将他压死?”
谢长亭羽睫微颤,真心实意道:“这倒确实不曾想到。”
离开了温泉水,眼睛又有疼的迹象,他伸手去摸白绫,只是床榻上空无一物,想是在初寒手里。
于是他顺着往上摸,还没摸到那人,指尖触到了对方伸过来的指尖,轻轻的,像是羽毛触了一下。
那人绕过他的手,倾身过来替他系上白绫,谢长亭任由他动作,问:“这白绫可有什么名字?”
法器一般都会取名,这法器能缓解神魂带来的疼痛,想必不凡,只是之前都不曾听闻过。
初寒随意道:“我随手做的小法器而已,仙君给它取个名字?”
随手做的…这人随手能做出如此法器,必然不简单。
谢长亭沉吟片刻,缓缓道:“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叫云水绫吧。”
初寒替他系上云水绫,点头道:“这名不错,就叫这个吧。”
眼睛的疼痛得以缓解,谢长亭翻了个身打算躺着,但又想躺到外面去,他刚要动作,却听到初寒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别动。”
谢长亭循声“望”去:“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脚心便被什么冰凉的东西触了一下,身体的本能令他把脚缩了回来。
“什么东西?”
初寒拿着手里的药膏,看着谢长亭把脚缩回了衣摆中被遮得严严实实,笑道:“嗯?仙君怕痒?”
谢长亭沉默须臾,道:“非也,只是眼睛不能视物,便有些敏感,更何况,你突然这么碰我,我自然会缩回来的。”
“哦,”初寒挑眉,“那请仙君把脚伸出来,我给你上个药。”
谢长亭道:“不必劳烦,我没事。”
初寒好整以暇地看着谢长亭,笑盈盈道:“仙君又怕苦又怕痒,怎么这么娇气啊?”
谢长亭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说他娇气,把脚伸了出去,微微撇过头道:“方才我毫无准备,并非是我娇气。”
“嗯。”初寒十分敷衍地应了一声,手上又拿着药膏涂在对方的脚心。
谢长亭也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奇异的感觉,他并不曾怕痒,只是初寒手中抹了药膏的小棒子在他脚心摩擦,确实有一些痒痒的,虽不至于想逃离,却有一种直痒到心上的奇异感觉。
他想了想,最终归结为双目受损,感官被放大所致。
药膏的冰凉和初寒的冷不同,很舒适,能够抚平伤口的疼痛,而初寒怀抱里的冷意,确实彻骨的,不似人间所有。
“好了,”初寒将药膏放在一边,似是想到什么,噙着笑道,“不过现下有了鞋子,仙君也还是走不了。”
谢长亭:“……”
他转头去开旁边的窗子,听外面风声徐徐,只觉得平静舒心,仿佛一身的疼痛都被温柔的风治愈。
他躺了太久,连带着在温泉里也睡了一会儿,现下反倒睡不着了,一边吹着风,一边问初寒:“你下山,有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吗?”
初寒放下东西,挑眉:“仙君不是一心求死吗?关心山下的事做什么?”
谢长亭淡淡道:“左右我现下也死不了,或者,你来给我个痛快?”
初寒笑了一声,只是笑意有些凉:“行啊,我这就去山下给你找人。”
谢长亭是认真的,但初寒只是玩笑话。
他知道,故而并没有和第一次一样被吓到,只道:“讲点有趣的事给我听听吧,我睡了一百年,都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
初寒在旁边坐下:“你想听什么?”
谢长亭迎着风好似“望”着远方:“能让我高兴的事。”
初寒眸光微闪,唇边弧度不落,一字一句道:“比如…你的旧情人,妖王白潼?”
“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封神演义》
明天是双更(咳咳,要上榜,控一下字数,本文有存稿放心入坑~)
上午十一点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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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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