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岛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生锈的棚顶和污浊的水洼里,噼啪作响,试图冲刷掉码头区弥漫不散的血腥与硝烟味,却只让一切变得更加泥泞和污浊。
樊艳杀藏身于一间充斥着鱼腥和机油味的破旧渔具店阁楼里。
窗外,军方的巡逻车呼啸而过,探照灯的光柱不时撕裂雨幕,显然在搜寻漏网之鱼,也可能……是在找他。
船叔老奸巨猾,在军方与阎狂的双重压力下,并未回到他那些明面上的巢穴。但樊艳杀在迦南岛经营多年,自有其门路。通过一个负责给几个黑市医生运送医疗器械的、欠着他大人情的底层线人,他得到了一个模糊的指向——
船叔可能在“老灯塔”。
那是一座废弃了数十年的导航灯塔,位于迦南岛最南端一片嶙峋的礁石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鲜有人至。
雨势稍歇,夜色成为最好的掩护。樊艳杀如同融入暗影的狸猫,在湿滑崎岖的礁石间穿行。海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和咸腥拍打在他脸上,背后的伤口在剧烈运动后传来隐隐的钝痛,但他浑然未觉。
靠近老灯塔时,他变得更加谨慎。空气中残留着极淡的、属于船叔那几个心腹的、带着海腥和烟草味的信息素。没有军方那种制式的硝烟味,也没有阎狂手下“暗礁”人员那种刻意收敛的冰冷感。
灯塔底层入口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声。
樊艳杀没有立刻进入,他绕到灯塔背风处,找到一处破损的通风口,如同没有骨头的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去。塔内空间不大,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在通往上层旋转楼梯的阴影里,他听到了压抑的呼吸声和极低的交谈。
“……罗骁的人靠不住,说好的支援连影子都没见!”
“阎狂那条疯狗更不会放过我们……妈的,早知道……”
“都闭嘴!”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不足的声音低喝道,是船叔。
“等风头过去,南边那条线还能用……”
樊艳杀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现身,手中的蝴蝶刀在黑暗中折射出一点微光,精准地抵在了船叔身后一名护卫的喉结上。那护卫身体一僵,连惊呼都未能发出。
“看来,船叔的退路,并不好走。”樊艳杀的声音在空旷的塔内响起,带着一丝雨夜的凉意。
剩余的两名护卫猛地拔枪,却被船叔抬手制止了。他缓缓转过身,借着从破损窗口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着樊艳杀。不过几日不见,这个往日里精悍阴沉的老家伙,此刻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惊惶,眼袋深重,仿佛苍老了十岁。
“樊先生……真是……神出鬼没。”船叔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怎么?阎先生是派你来送我上路的?”他显然也知道了察猜的下场。
“暂时不是。”樊艳杀的刀锋依旧稳稳贴着那名护卫的喉咙,白鹄眼平静地看着船叔,“我来买点东西。”
“什么东西?”船叔眼神闪烁。
“信息。”樊艳杀道,“关于罗骁,关于那份名单,关于……很多年前,那场爆炸。”
船叔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瞳孔骤缩。“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樊艳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义父死前那个雨夜,和你通话的人,是谁?”
船叔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死死盯着樊艳杀,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
“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樊艳杀打断他,“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活。罗骁可以牺牲一个副官灭口,同样可以牺牲你。阎狂也不会留着你这个隐患。你现在唯一的价码,就是你脑子里的东西。”
塔内陷入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永恒的海浪声。那两名护卫紧张地看着船叔,又看看樊艳杀,握枪的手心沁出冷汗。
许久,船叔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颓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挥了挥手。樊艳杀松开了那名护卫,护卫踉跄着后退,剧烈咳嗽起来。
“说吧。”樊艳杀收起蝴蝶刀,姿态看似放松,实则全身肌肉都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
船叔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当年……老主人,他确实在和罗骁合作。最开始是一些军火和敏感物资的转运,利润惊人。后来……罗骁想要更多,他看中了迦南岛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老主人手里掌握的一些联邦官员的把柄。他想借此在元老院和军方内部安插更多的人,甚至……可能有过更疯狂的想法。”
“老主人后来察觉到了危险,想抽身而退,但已经陷得太深。罗骁认为他知道得太多,是个威胁……”船叔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个雨夜,和我通话的不是别人,就是罗骁派来的联络人。他们在威胁老主人,要求他交出所有的账本和名单,并继续合作。老主人拒绝了……然后,没过几天,就……”
爆炸。
樊艳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所以,义父的死,很可能根本就是罗骁一手策划的灭口!那阎狂呢?他当时知道多少?他后来的复仇和上位,是单纯为义父报仇,还是……顺势而为,甚至……
“那份真名单呢?”樊艳杀压下翻涌的情绪,追问道。
船叔摇了摇头:“老主人很谨慎,真正的核心账目和名单,他谁也没给。他死后,这些东西就不知所踪。罗骁和我这些年,其实也一直在找。现在流传的,包括你交给军方的那份,大多是真假掺半,或者是副本的副本。”
“那星辉基金会和‘海妖之泪’……”
“那是罗骁另一条敛财和培植势力的渠道。我负责迦南岛这边的接应和转运。和联社,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幌子之一。”船叔苦笑一声,“我知道的,差不多就这些了。现在,我能走了吗?”
樊艳杀看着他,没有说话。月光下,他的眼神冰冷而空茫。
船叔似乎从他的沉默中读懂了什么,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去了,他猛地看向窗外,瞳孔放大:“他们……来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灯塔外传来了车辆引擎的轰鸣声和密集的脚步声!刺眼的探照灯光瞬间穿透破损的窗户,将塔内照得亮如白昼!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出来!”
是军方的人!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
船叔和他的护卫面如死灰。
樊艳杀眼神一厉,瞬间判断形势。军方有备而来,强攻出去无异于自杀。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塔内结构,最终落在那个锈迹斑斑、通往灯塔顶部的旋转铁梯上。
“上去!”他当机立断,对船叔喝道。
船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在两名护卫的搀扶下,踉跄着冲向铁梯。樊艳杀紧随其后,在踏上铁梯的瞬间,反手掷出几枚小巧的烟雾弹!
“噗——”
浓密的灰色烟雾迅速在塔底弥漫开来,阻隔了视线,引来外面一阵骚动和警告性的枪声。
铁梯年久失修,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四人艰难地爬上灯塔顶部的瞭望台。这里空间狭小,布满鸟粪和灰尘,环形窗户的玻璃大多破碎,狂风裹挟着雨点倒灌进来。
向下望去,可以看到至少五六辆军车将灯塔团团围住,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逼近,火力强大,装备精良,远非之前码头上那些普通士兵可比。这是罗骁手下的精锐!
“完了……”
船叔瘫坐在地,满脸绝望。
樊艳杀靠在冰冷的墙壁后,快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武器。蝴蝶刀,一把备用手枪,子弹不多。烟雾弹已经用完。情况危急。
他拿出那个加密通讯器,飞快地发送了一条预设的紧急求救信号。
这个信号会同时传到阎狂和苏境奎那里。但他不确定,谁会来,或者,来不来得及。
就在他收起通讯器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船叔的一名护卫,眼神闪烁,手悄悄摸向了后腰——
那里藏着一把造型奇特、闪烁着幽蓝微光的信号枪!
他不是要攻击军方,他是要……报信?给谁?
电光火石间,樊艳杀来不及细想,蝴蝶刀再次出手!
“嗤!”
刀锋精准地划过了那名护卫的手腕,信号枪应声落地。那护卫惨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樊艳杀。
“你……”船叔也惊呆了。
“看来,你身边的人,也不干净。”樊艳杀的声音比灌进来的风雨更冷。他早就该想到,罗骁既然能灭口副官,又怎么可能不在船叔身边安插钉子?
就在这时,灯塔下方传来了激烈的交火声!但并非是针对塔内的攻击,而是包围他们的军方部队,与另一股突然出现的力量打了起来!
新的枪声更加密集,夹杂着能量武器特有的嗡鸣和爆炸声!攻势极其凶猛,军方部队似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阵型瞬间被打乱。
樊艳杀心中一动,探头向下望去。只见雨幕和夜色中,一些穿着深色作战服、动作迅捷如豹的身影,正以惊人的效率和默契,从侧翼和后方突袭军方队伍。他们的战术风格……不像“暗礁”,更不像苏境奎能调动的人。
是那些死士组织?还是……
混乱中,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重型越野车如同狂暴的犀牛,撞开一辆拦路的军车,径直冲到了灯塔下方!
车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跃下车,手中端着一把改装过的重型突击步枪,对着周围的军方士兵就是一阵精准的点射,瞬间压制了火力。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膊,却无法掩盖他那股仿佛与生俱来的、睥睨一切的强大气场。深榛褐色的眼眸在雨夜中,如同燃烧的炭火,锐利地扫过战场,然后,抬起了头,精准地望向了灯塔顶部的瞭望台。
是阎狂!
他竟然亲自来了!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悍然直接、近乎宣战的方式!
阎狂的目光穿过雨丝和混乱,与樊艳杀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没有言语,没有指示。
但樊艳杀读懂了那眼神深处的含义——清理干净,然后,下来。
樊艳杀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转身,看向了瘫坐在地的船叔,以及他身边那名手腕流血、眼神怨毒的护卫,还有另一个不知所措的护卫。
他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只剩下绝对的、冰冷的清明。
有些价码,需要用血来支付。
有些秘密,只能被死人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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