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的黎明来得静悄悄,晨雾像一层柔软的纱,将别墅与大海温柔地隔开。樊艳杀站在露台边缘,看着潮水一次次漫上沙滩,又一次次退去,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像某种无声的倾诉。
他几乎一夜未眠。
苏境奎的警告,“血枭”的名字,以及更深处的,关于“彼岸花”那模糊却致命的威胁,都像暗流在他心底涌动。但比这些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那个即将到来的人。
空气中似乎已经提前弥漫开那股熟悉的、带着威士忌前调的帝国沉香,霸道地侵占了海风的咸涩。他下意识地摸向耳垂,空的。那枚赤金耳钉依旧躺在枕下的丝绒盒里,像一个沉默的、滚烫的秘密。
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不是佣人,不是保镖。那步伐沉稳、克制,带着一种他刻入骨髓的韵律,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他心跳的间隙上。
他没有回头。
阎狂在他身后一步之遥停下。他没有穿往常挺括的西装,只是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高领羊绒衫,搭配同色系的长裤,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凌厉压迫,多了几分罕见的、近乎居家的慵懒。但这并未减弱他周身那股强大的气场,反而像收鞘的名刀,更显底蕴深不可测。
“这里的空气,比玉京岛好。”
阎狂的声音响起,比通讯器里传来的更加低沉真实,带着一丝晨起的沙哑,拂过樊艳杀的耳廓。
樊艳杀依旧看着海面,声音平淡无波:“阎先生是来视察产业的,还是来疗养的?”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语气里的尖刺太过明显,近乎幼稚的挑衅。
阎狂似乎低笑了一声,那气息极轻,却让樊艳杀后背的肌肉微微绷紧。他向前迈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能感受到彼此体温的程度。那股沉香气息更加浓郁,如同无形的网,将樊艳杀牢牢罩住。
“我来看看我的刀,保养得如何。”阎狂的声音贴得很近,几乎是在他耳畔低语。
樊艳杀猛地转身,白鹄眼里燃起冰冷的火焰,直直撞进那双深榛褐色的眼眸中。
“我说过,我不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阎狂的目光,并未落在他的眼睛,而是落在他空荡荡的左耳垂上。那目光带着一种专注的、近乎实质的审视,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失落?
这细微的情绪如同针尖,猝不及防地刺了樊艳杀一下。他准备好的所有冷言冷语,突然就堵在了喉咙里。
“伤好了?”阎狂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他肩胛曾经受伤的位置,语气恢复了平常。
“不劳费心。”
“我偏要费心。”
阎狂抬手,动作看似随意地拂过樊艳杀额前被海风吹乱的一缕碎发,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太阳穴。
那触碰一触即分,快得像是错觉,却留下了一道灼热的痕迹。
樊艳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这种不带强制、却充满占有意味的亲昵,比直接的禁锢更让他无所适从。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凉的露台栏杆。
“怕我?”阎狂没有逼近,只是站在原地,深榛褐色的眼眸里暗流涌动,像蕴藏着风暴的深海。
“你觉得呢?”樊艳杀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不肯露怯。
“我觉得,”阎狂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目光如同最精准的解剖刀,剥开他层层伪装,“你不是在怕我。你是在怕你自己。”
樊艳杀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呼吸一滞。
“怕你自己,还会在意。”阎狂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忍,“怕你自己,还会为我心动。”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樊艳杀耳边。他所有的防御,所有的冷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想反驳,想冷笑,想用最恶毒的语言回击,但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阎狂说中了。精准地命中了他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看着他骤然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睫毛,阎狂眼底深处那抹暗流翻涌得更加剧烈。他没有胜利的快意,反而有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膨胀,酸涩而胀痛。
他再次上前,这次不再保持距离。他伸出手,不是强迫,而是摊开掌心,递到樊艳杀面前。掌心里,是那枚一模一样的赤金耳钉。
“不是命令,”阎狂的声音喑哑,带着一种樊艳杀从未听过的、近乎妥协的语调,“是请求。”
海风吹过,拂动两人的衣角。潮声阵阵,如同擂鼓,敲在寂静的清晨,也敲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
樊艳杀看着那枚在晨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耳钉,又抬眸看向阎狂的眼睛。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浓烈而隐忍的情绪。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完成致命任务后,躲在训练场角落呕吐,少年阎狂找到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塞给他一颗粗糙的“赤蝶”糖,然后笨拙地、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那些被血腥和权谋掩盖的、细微的暖意,原来从未真正消失。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抬起,悬在半空,距离那枚耳钉,只有寸许之遥。
接受,意味着什么?重新被锁链拴住?还是……给彼此一个不同的可能?
拒绝,又意味着什么?彻底的决裂?走向未知的、可能更加冰冷的未来?
空气凝固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樊艳杀的目光从耳钉移到阎狂的脸上,深深地望进那双此刻毫不掩饰情绪的眼睛里。
他的指尖,终于缓缓地,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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