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樊艳杀的指尖,最终并未落在那枚赤金耳钉上。

它在距离毫厘之处停住,像一只濒死的蝶,颤抖着翅膀,却再也无力向前。他收回了手,指尖蜷缩进掌心,用力到骨节泛白。

“请求?”他抬起眼,白鹄眼里是破碎的冰层,底下涌动着深沉的痛楚和自嘲,“阎狂,你什么时候学会‘请求’了?这不像你。”

他后退一步,脊背彻底抵死在冰冷的栏杆上,海风吹得他丝质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而易折的轮廓。“你习惯了掌控,习惯了予取予求。现在用‘请求’这个词,不觉得太迟,也太虚伪了吗?”

阎狂摊开的掌心依旧悬在半空,那枚耳钉静静躺着,折射着初升的朝阳,变得有些刺眼。他深榛褐色的眼眸暗沉下去,里面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顽固的平静。

“那你告诉我,”阎狂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砂质感,“怎样才不虚伪?像从前一样,直接为你戴上?还是……永远不再出现,如你所愿?”

“如我所愿?”樊艳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唇角勾起一个苍凉的弧度,“阎狂,你何曾真正在意过我所愿是什么?你把我派回迦南岛,一次次撕开旧伤疤的时候,在意过吗?你在权衡利弊,将我也放在天平上的时候,在意过吗?”

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字字如刀,割裂着清晨宁静的空气,也割裂着两人之间那层薄得可怜的伪装。

“北部山区……”阎狂开口,试图解释什么。

“别跟我提北部山区!”樊艳杀猛地打断他,一直强撑的冷静终于出现裂痕,眼底泛起了红丝,“那道命令,你下达得毫不犹豫!在你心里,我和那些可以被牺牲的棋子,到底有多少区别?!”

这句话吼出来,带着压抑太久的委屈和愤怒,在两人之间炸开。

阎狂沉默了。他看着樊艳杀微红的眼眶和剧烈起伏的胸口,那些精于算计的权衡、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确实下达了命令,在那一刻,联邦的稳定、大局的胜负,的确压过了一个个体的生死。

他无法辩驳。

良久,他才缓缓收回手,将耳钉紧紧攥在掌心,金属的棱角硌得生疼。

“所以,”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这就是你的答案。”

樊艳杀看着他收回的手,心脏像是被那只手狠狠捏了一把,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以为撕开这一切会感到快意,却只尝到了更深的苦涩。

“不是我想要的答案,”阎狂抬起眼,目光如同受伤的困兽,锁住他,“从来都不是。”

他向前一步,不再给樊艳杀退缩的空间,两人几乎鼻尖相抵。强大的Alpha信息素不再带着压迫,而是如同潮水般,带着一种沉重而悲伤的力度,将樊艳杀密密实实地包裹。

“那你告诉我,艳杀,”阎狂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到底要怎么做?放开你,我做不到。锁住你,你会恨我。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袒露自己的无措和挣扎。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阎狂,只是一个在感情里进退维谷的普通人。

樊艳杀怔住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清晰映出的、那个同样狼狈不堪的自己。所有的恨意、委屈、不甘,在这一刻,奇异地被一种巨大的酸软覆盖。

他想起这人重伤时滚烫的掌心,想起他笨拙的“请求”,想起他此刻毫不掩饰的痛苦。

原来,被锁住的不止是他。眼前这个男人,同样被自己打造的锁链,捆缚得动弹不得。

他的抵抗,他的锋芒,他的若即若离,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锁链,牢牢拴住了阎狂的心。

樊艳杀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极其艰难的斗争。再睁开时,眼底的冰层融化了些许,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茫然。

“我不知道……”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像叹息,“阎狂,我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恨不起来,也爱不动了。像两只困在蛛网里的飞蛾,挣扎只会让彼此缠得更紧。

看着他这副脆弱迷茫的样子,阎狂心底那片暴戾的焦灼奇异地平复了些许。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碰触他,只是轻轻撑在了他身侧的栏杆上,将他圈禁在这一方天地里,却不再带着强硬的意味。

“那就慢慢想。”阎狂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的目光落在樊艳杀空荡的耳垂上,那里光洁依旧,但他知道,有些痕迹,早已刻在了更深处,比任何金属烙印都更加牢固。

潮水不知第几次漫上沙滩,温柔地舔舐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情人间的低语,又像无声的叹息。

这一次,樊艳杀没有再后退。

海岛的白日变得粘稠而漫长。

自那日清晨露台上近乎撕破一切的对峙后,阎狂并未离开,也未再提起耳钉或去留。他只是留了下来,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侵入樊艳杀试图维持的平静。

他不再穿着那些象征权力与距离的西装,常是简单的羊绒衫或棉麻衬衫,颜色沉静,质地柔软,削弱了他周身惯有的凌厉。他甚至会出现在厨房,看着厨师准备餐食,偶尔会指出一两个樊艳杀自己都未曾留意的口味偏好。

“他不喜欢芹菜,味道太冲。”

“海鲜粥里的姜丝,要切得极细,他讨厌吃到明显的姜块。”

樊艳杀坐在餐厅里,听着从开放式厨房隐约传来的、阎狂低沉吩咐的声音,握着勺子的指尖微微收紧。这种细致入微的、渗透到生活缝隙里的关注,比任何强硬的掌控都更让他无所适从。

他像一只被拔光了尖刺的刺猬,裸露着最柔软的腹部,而猎人不再挥舞刀剑,只是用温热的掌心轻轻覆盖,让他连反抗都找不到着力点。

午后,樊艳杀惯常在临海的玻璃书房里看书。阎狂会进来,不打扰他,只是占据另一张沙发,处理他自己的公务。加密通讯器偶尔会亮起,他接听时声音压得很低,简洁地下达指令,大部分时间,空间里只有书页翻动和电子笔划过屏幕的细微声响。

阳光透过玻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偶尔会短暂地交叠,又很快分开。

樊艳杀看不进书。

他的注意力总是不受控制地被另一道气息牵引。他能闻到那人身上淡了的沉香,混合着阳光和纸张的味道。他能感受到那道偶尔落在他身上的、沉静的目光,像暖阳下的蛛丝,轻飘飘地缠绕上来,不痛不痒,却无法忽视。

有一次,他抬起头,恰好撞上阎狂未来得及移开的视线。那双深榛褐色的眼睛里没有算计,没有审视,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专注的凝视,仿佛他是世上唯一需要解读的密码。

樊艳杀心头一跳,迅速垂下眼睫,盯着书页上模糊的字迹,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漫上一点热意。

“累了就休息。”阎狂的声音传来,平静自然。

樊艳杀没有回答,只是将书页翻得哗啦作响,掩饰着瞬间的慌乱。

晚餐后,阎狂会邀他去沙滩散步。起初樊艳杀总是拒绝,但阎狂并不强求,只是独自一人沿着海岸线走很远,回来时,裤脚会被海浪打湿,发梢带着海水的微咸。

后来,不知是哪一天,樊艳杀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走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身后交缠。潮水涌上来,没过脚踝,冰凉刺骨。

在一个浪头打来时,阎狂极其自然地侧身,挡在了樊艳杀前面。海水溅湿了他的裤腿,他却恍若未觉,只是回头看了樊艳杀一眼,确认他无恙。

那一刻,樊艳杀看着他被水浸透的、颜色深了一块的裤脚,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麻痒。

他快走几步,与阎狂并肩。

依旧无言。但某种坚冰,似乎在无声的潮汐中,悄然融化了一角。

夜晚变得最难熬。

别墅很大,房间很多。阎狂住在主卧隔壁的客房。但樊艳杀总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一墙之隔,那人的呼吸,那人的气息,都像无形的触手,穿透墙壁,搅扰着他的睡眠。

他有时会做噩梦,惊醒时冷汗涔涔。黑暗中,他会下意识地望向门口,仿佛在期待,又像是在害怕,那扇门会被推开。

它从未被推开。

但有一次,他半夜口渴,起身去厨房喝水,回来时,看到阎狂房间门底缝隙透出的灯光,以及隐约的、压抑的咳嗽声。他记得影提过,阎狂上次受的伤并未完全痊愈,有时夜间会咳嗽。

他在那扇门外站了许久,抬起手,几乎要触碰到门板,最终却还是缓缓放下,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直到天明。隔壁的灯光何时熄灭的,他也不知道。

这种无声的渗透,这种克制下的关怀,这种咫尺天涯的暧昧和距离,比任何激烈的冲突都更消耗心神。阎狂像是在用最原始的耐心,一点点驯服一只伤痕累累、警惕性极高的鹰。不拔其羽,不折其翼,只是日复一日地,用温度和等待,软化着他坚硬的喙与爪。

而樊艳杀感到自己正在节节败退。他的恨意找不到目标,他的锋芒刺入绵软的虚空。他被困在了一张由温柔和沉默织就的网里,越挣扎,缠得越紧。

这天夜里,海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樊艳杀站在窗前,看着雨丝敲打玻璃。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件还带着体温的薄毯,披上了他的肩膀。

他没有回头。

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左肩上,隔着衣物,能感受到掌心熨帖的温度和沉稳的力道。那是他旧伤所在的位置。

“下雨了,别着凉。”阎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很近,呼吸拂过他耳后的发丝。

那只手停留了几秒,便克制地移开。脚步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樊艳杀依旧站着,没有动。肩头残留的触感和温度,却像烙印一样,久久不散。

他抬起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左耳垂。那里,依旧空荡。

但心底某个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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