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某种心照不宣的平衡被打破了。
不再是单纯的回避与靠近,而是一种更微妙、更磨人的试探。像两头伤痕累累的兽,在黑暗中小心地嗅闻着彼此的气息,既渴望靠近取暖,又惧怕对方身上未愈的伤口。
清晨,樊艳杀下楼时,阎狂已经坐在餐桌前。他面前摊开一份电子简报,目光却落在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有些出神。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深榛褐色的眼眸里没有往日的深沉难测,只有一片尚未完全凝聚的、带着些许茫然的柔和。
“早。”阎狂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些,带着刚醒不久的沙哑。
只是一个字,却让樊艳杀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沉默地点点头,在惯常的位置坐下。佣人安静地布菜,空气里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阎狂放在桌面的左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搭在桌沿,指腹有长期握枪和操控武器留下的薄茧。就是这只手,昨夜曾按在他的肩头,带着不容忽视的热度和重量。
阎狂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放松开来。他没有看向樊艳杀,只是将手收回,端起了手边的咖啡杯。
一个小小的动作,却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樊艳杀立刻垂下眼,专注于自己面前的餐盘,耳根却悄悄漫上热度。他觉得自己像个被当场抓包的窥探者,狼狈又羞恼。
一顿早餐在无声的煎熬中结束。
午后,樊艳杀习惯性地走向玻璃书房。推开门,却看见阎狂站在书架前,正抬手去取高处的一本书。他穿着熨帖的深蓝色衬衫,手臂抬起时,背部与肩臂的肌肉线条在布料下清晰地绷紧,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樊艳杀停在门口,进退两难。
阎狂取下了书,转过身,看到他,动作微微一顿。
“要找书?”他问,语气平常。
“……随便看看。”樊艳杀避开他的视线,走向另一侧的书架。他能感觉到阎狂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像实质的触手,掠过他的后背,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阳光很好,将空气晒得暖融融的。樊艳杀抽出一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全部感官似乎都被不远处那个存在牵引着。他能听到那人翻动书页的轻响,能闻到那缕若有若无的沉香,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可能的神情。
一种焦躁的、渴望靠近又拼命抑制的冲动在他体内冲撞。
他“啪”地一声合上书,站起身,想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要出去?”阎狂的声音适时响起。
樊艳杀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嗯。”
“外面风大,”阎狂的声音平静无波,“加件外套。”
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关心,在此刻听来却充满了暧昧的暗示。仿佛他们之间有着某种亲密的关系,仿佛他有权过问他的冷暖。
樊艳杀猛地转身,白鹄眼里燃起一簇冰冷的火苗。
“不劳费心。”
阎狂看着他,没有因他的尖锐而动怒,深榛褐色的眼眸里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情绪。
“好。”他只回了一个字,便重新将目光落回手中的书页上。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樊艳杀所有的刺仿佛都扎进了虚空,只留下一种无处着力的憋闷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他僵在原地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出去,而是重新坐回了沙发里,拿起那本根本没看进去的书,浑身的线条都绷得紧紧的。
阎狂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弧度很小,转瞬即逝。
沉默再次降临,却比之前更加粘稠,充满了未尽的言语和躁动的暗流。
傍晚,樊艳杀独自走到别墅后的礁石滩。海风很大,吹得他衣袂翻飞,黑发凌乱。他需要这冷风来吹散心头那股莫名的燥热。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踩在碎石上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阎狂停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两人一前一后,望着同一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海,听着同样的潮起潮落。
“冷吗?”许久,阎狂的声音才随着海风飘过来。
樊艳杀没有回答。他感受着背后那道沉静的目光,感受着海风带来的、夹杂着那人气息的微凉空气,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吞的水里,一点点软化,又带着被腐蚀的恐慌。
他恨这种感觉。恨这个人总能轻易搅乱他的心神,恨自己无论如何挣扎,似乎都逃不开这张无形的情网。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轻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有些冰凉的手腕。
樊艳杀身体猛地一僵,却没有立刻甩开。
阎狂的掌心很烫,熨帖着他微凉的皮肤,那温度几乎要灼伤他。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回去吧。”阎狂的声音很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后响起,低沉而温柔,“天快黑了。”
樊艳杀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手腕处的触感如此清晰,那人的体温正透过皮肤,一点点渗入他的血液,他的骨髓。
他想挣脱,身体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潮声喧嚣,却又仿佛万籁俱寂。他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也能听到身后那人同样不太平稳的呼吸。
最终,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那只握着他手腕的手,紧了紧,然后缓缓松开。残留的触感和温度,却久久不散。
阎狂先一步转身,走在前面。樊艳杀看着他的背影,夕阳将那挺拔的身影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边缘。
他抬起刚才被握住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的指痕和温度。
锁链无形,却比赤金的耳钉,更加牢固地,锁住了他。
海岛的夜,因着白日里那无声的牵手,变得格外不同。
晚餐时,气氛依旧沉默,但那沉默里却掺杂了某种粘稠的、一触即发的东西。樊艳杀能感觉到阎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比以往更加专注,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实体化的热度。他低着头,机械地切割着盘中的食物,味同嚼蜡,全部的神经末梢都仿佛在感知着来自对面的注视。
饭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上楼,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窗外月色很好,海面泛着银鳞般的波光。
阎狂跟了过来,停在他身侧,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沉香。
“今晚的月色很好。”
阎狂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樊艳杀没有应声,只是看着窗外。
他能感觉到阎狂的视线从他侧脸,缓缓滑落到他微敞的领口,再到他垂在身侧的手。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温度,所过之处,皮肤微微发烫。
“艳杀,”阎狂忽然唤他,声音更近了些。
樊艳杀心头一跳,下意识地侧过头。
然后,他的呼吸窒住了。
阎狂不知何时已经靠得极近,近得他能清晰地看到他深榛褐色眼眸中自己的倒影,近得能数清他纤长的睫毛。那双眼眸里不再是平日的深沉或试探,而是翻滚着一种**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渴望。
“我,”阎狂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克制,“可以吗?”
他没有说可以什么,但樊艳杀瞬间就懂了。空气仿佛被点燃,噼啪作响。他想后退,想拒绝,可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俊美却带着脆弱痕迹的脸缓缓靠近。
温热的、带着威士忌淡淡余韵的唇,极其轻柔地覆上了他的。
没有强势的掠夺,没有不容拒绝的霸道,只是一个试探的、带着无尽小心翼翼和压抑太久渴望的触碰。
樊艳杀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闻到的,是让他安心又心悸的沉香;他感受到的,是唇上那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柔软与温热;他听到的,是自己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的心脏。
他闭上了眼,浓密的睫毛颤抖得像风中蝶翼。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推开。
这无声的默许,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阎狂苦苦维持的枷锁。
那原本轻柔的吻骤然加深。阎狂的手掌抚上他的后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却又在指尖流露出细微的颤抖。他的舌撬开他的齿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深入、纠缠,仿佛要借此确认他的存在,确认这一刻的真实。
樊艳杀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吻,身体微微发软,只能依靠着身后冰凉的玻璃和腰间骤然揽上的、强有力的手臂支撑。氧气被掠夺,意识变得模糊,只剩下唇齿间交融的气息,和心脏处传来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樊艳杀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阎狂才缓缓退开。他的额头抵着樊艳杀的,呼吸粗重而滚烫,深榛褐色的眼眸里是尚未平息的汹涌浪潮,直直地望进樊艳杀有些失焦的白鹄眼里。
两人都在剧烈地喘息,灼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樊艳杀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意乱情迷和不知所措。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和失控感席卷而来。
他猛地用力,推开了阎狂。
阎狂被他推得后退了半步,眼神瞬间暗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深沉的、带着一丝痛楚的平静。他没有再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的审判。
樊艳杀嘴唇红肿,上面还残留着被啃噬吮吸过的酥麻感。他抬手用手背狠狠擦过嘴唇,仿佛要擦掉那人的痕迹,可那触感和味道却早已深入骨髓。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他狠狠地瞪了阎狂一眼,那眼神里混杂着愤怒、委屈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上了楼。
阎狂独自站在原地,看着那仓皇逃离的背影,抬手,指腹轻轻擦过自己还带着对方气息的唇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一瞬间,樊艳杀细微的、几不可察的回应。
他深榛褐色的眼眸中,风暴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混合着痛楚与希望的微光。
樊艳杀几乎是撞开自己卧室的门,反手锁上,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地喘息。黑暗中,他只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
唇上还残留着被啃噬吮吸过的酥麻感,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那股强烈的、带着威士忌余韵的沉香。属于Alpha的、极具侵略性的信息素味道,如同无形的标记,顽固地附着在他的皮肤上,渗透进他的呼吸里。
他抬手,指尖颤抖地触碰自己红肿的唇瓣,那清晰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不仅仅是唇,后颈的腺体也在隐隐发烫,在那强大信息素的近距离刺激下,属于Omega的本能正在悄然苏醒,像沉睡的火山,内部涌动着不安分的暖流。
他厌恶这种失控的感觉,厌恶身体先于意志做出的反应。他冲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冷水一遍遍冲洗嘴唇和脸颊,试图洗掉那人的气息和痕迹。可那感觉如同烙印,越是清洗,越是清晰。
镜子里映出他泛红的脸颊、湿润红肿的唇瓣,以及那双白鹄眼里尚未褪去的慌乱与一丝被**浸染过的水光。
这不是他。
这不该是他。
他应该是冰冷的,是空茫的,是一把没有感情、只会执行命令的匕首。而不是现在这个,因为一个吻就方寸大乱、连信息素都开始不稳的Omega。
楼下没有任何动静。阎狂没有追上来,也没有任何试图沟通的迹象。这种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樊艳杀感到焦躁。他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明明锁链已经松动,却因为习惯了禁锢,反而对可能的自由感到恐慌。
这一夜,樊艳杀彻夜未眠。身体的躁动和心头的混乱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法安宁。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股沉香,丝丝缕缕,无处不在,挑逗着他敏感的神经。他蜷缩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却仿佛还能闻到那人身上独特的气息。
与此同时,一楼客房。
阎狂同样没有入睡。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沉静的海,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雪茄,却没有吸。深榛褐色的眼眸深处,是尚未完全平息的汹涌暗流。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柔软而微凉的触感,以及那一瞬间,樊艳杀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回应。那短暂的、如同幻觉般的回应,像一点星火,落在他干涸已久的心原上,瞬间燃起了燎原的渴望。
他能感觉到自己信息素的躁动。面对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人,面对那个刚刚被他拥在怀里、几乎融化的Omega,属于Alpha最原始的占有和标记本能正在疯狂叫嚣。想要更深入地拥抱,想要更彻底地占有,想要用信息素将他从头到脚彻底包裹,打上独属于自己的、无法磨灭的烙印。
但他不能。
他清楚地知道樊艳杀有多抗拒,多警惕。今晚那个吻,已经是一次逾矩的冒险。他能感受到樊艳杀推开他时,那瞬间爆发的、源自心底的恐惧和挣扎。
他不能再逼他。
至少,不能这么快。
阎狂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内翻腾的**和躁动的信息素。他将雪茄摁灭,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冰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暂时压制了喉咙的干渴和身体的燥热。
他需要耐心。更多的耐心。
就像驯服一只极度警惕、伤痕累累的鹰,他已经等了他这么多年,不差这一时半刻。
第二天,樊艳杀顶着淡淡的黑眼圈下楼时,阎狂已经如同往常一样,坐在餐桌前看简报。他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神情平静自然,仿佛昨夜那个强势吻了他的人根本不是他。
只是,当樊艳杀走近时,他能明显地感觉到,空气中那股属于阎狂的沉香信息素,比往日要浓郁一些,虽然依旧克制,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主权般的意味,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周围。
樊艳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沉默地坐下,刻意避开阎狂可能投来的视线,专注于自己面前的早餐。
“没睡好?”阎狂放下简报,目光落在他脸上,语气平常,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樊艳杀握着勺子的指尖收紧,没有回答。
阎狂也没有追问,只是将手边一小碟淋着琥珀色蜂蜜的松饼,轻轻推到了他面前。“尝尝这个,厨师新做的。”
那是他以前很喜欢,但后来因为觉得太甜腻而很少再碰的点心。
樊艳杀看着那碟松饼,又抬眸看向阎狂。那人深榛褐色的眼眸里,没有戏谑,没有试探,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能包容他所有别扭和尖锐的温和。
他忽然觉得,自己所有的防备和冷漠,在这个男人面前,都显得如此幼稚和无力。
他低下头,用叉子切下一小块松饼,送入口中。甜腻的蜂蜜味道在舌尖化开,混合着松软的饼体,是他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看着他终于肯接受自己递过去的食物,阎狂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他没有再说话,重新拿起简报,将空间留给了樊艳杀。
早餐在一种微妙而平静的氛围中结束。
之后的一整天,阎狂都没有再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他依旧处理公务,偶尔与樊艳杀在公共区域相遇,也只是点头示意,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然而,樊艳杀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萦绕在鼻尖、比以往浓郁的沉香信息素,像一张无形而细密的网,将他温柔地笼罩其中。那偶尔投来的、沉静而专注的目光,比任何亲密的触碰都更让他心慌意乱。
他就像一艘在迷雾中航行的船,原本坚定地想要驶离,却被一股温柔而强大的洋流,不动声色地,推向一个未知的、却让他隐隐期待的方向。
身体的记忆比理智更诚实。腺体在不被触碰的情况下,依旧会因为那持续存在的信息素而微微发热。昨夜那个吻的触感,在寂静时总会不合时宜地跳出来,扰乱他的心神。
抗拒在一点点消融,坚冰在暖流下缓慢融化。
夜晚再次降临,樊艳杀站在卧室的窗前,看着楼下沙滩上那个独自散步的挺拔身影。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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